◎文/陳玲

今天，老伴心梗取栓手術(shù)就滿100天了，按醫(yī)生的說法，他安全度過了復(fù)發(fā)期，病情相對穩(wěn)定了。昨天我還帶他到醫(yī)院做了復(fù)查，醫(yī)生把每天大把的藥減少一些，我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這100天，老伴恢復(fù)得真不錯，100天前那個用奶瓶進食，坐輪椅的、木訥呆滯的他，現(xiàn)在基本上能自理了。真沒有想到結(jié)果會這么樂觀，家人都為他感到欣慰。

100天是一天天熬出來的。醫(yī)生說了，手術(shù)之后的三個月最為關(guān)鍵，如果整天躺在床上，肌肉萎縮，人就廢了。老伴兒開始對他的病以及醫(yī)生的告誡都有抵觸情緒，每天不愿意挪步，我就連哄帶騙的強迫他下樓，說現(xiàn)在有新規(guī)定，誰吃藥就得刷誰的臉，病人本人要到藥店刷臉才能買藥。他沒有辦法，只好跟我去藥店。而通往藥店短短的路程對他來說每一步都是那么艱難，那么痛苦，他茫然無助的眼神求救似的望著我，令我心酸不已。

記得第一次帶他去買藥回來的路上，路遇朋友就說：“我今天刷過臉了，我刷臉了……”自豪得像個孩子一樣。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編出理由，強勢逼他下樓，同時刻意地讓他干點兒活，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服從。想不到堅持了一周之后，情況就好多了，從走路小心翼翼地挪，變得可以邁開腿了，盡管還是很慢很慢，步子很小很小，但開頭了，這很重要很重要！萬事開頭難，只要開好了頭，以后就順當多了。的確，隨著時間的推移，體力的恢復(fù)，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都下樓，而且積極主動。我也就循序漸進地增加他的活動量，每天讓他洗碗，扔垃圾袋，晾衣服，曬太陽，路遇搭訕，甚至去菜市場買菜，去公園賞花。每次帶他出門，他都很開心，尤其是當路遇朋友夸他真帥真棒，為他豎起大拇指時，他就會流露出得意的笑容?，F(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可以自己吃飯，自己起床，幫我洗碗倒垃圾，買饅頭和水果……每次他干完活，我就夸他，越夸他，他越來勁。

他的心智也有所恢復(fù)。前幾天他鄭重地對我說：男人身上得有錢，最少也得幾百塊，想買點啥都行。果然他就買回來了洗衣粉、香蕉、醬油等。于是我因勢利導(dǎo)，經(jīng)常和他玩拋橘子的游戲，鍛煉他的反應(yīng)。我拋十個橘子，他能接上六七個，每接到一個橘子，他都把橘子捏得緊緊的，舉得高高的，很有成就感，開心得像個孩子。

目前他的大腦還有些紊亂，時不時地鬧點笑話。他穿襪子時，一只腳穿黑色，一只穿白色，穿衣服經(jīng)常是反的，扣子總是不對稱，一邊高，一邊低。最可笑的就是有時候把褲子穿反了，前面的穿到后面，內(nèi)急時用手摳來摳去，不知所措。我笑他，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病才好了一半，只能做一半的事嘛。有一天我買了兩瓶潔廁靈，剛一轉(zhuǎn)身，就被他全部倒進了馬桶，口里還喃喃有詞：干凈了，干凈了。他還總愛打開水龍頭，面盆滿了水就溢出來了，流得滿地都是。他還愛開燈，讓客廳、洗手間、廚房的燈光通宵達旦。

還有一次，他自己跑到電子二路去了，那是他生病之前我們?nèi)ミ^好多次的一個菜市場，得乘公交汽車。后來他說他到了公交車站，想上210，可沒有口罩不讓他上車，有一個女的送給他一個口罩，他就上去了。還說在市場買了一包粽子，太沉了，扔到公交車上，不想拿了。買了一包臘牛肉，拿著拿著就不見了，他還買了葡萄和提子。

就是這次出門把我嚇壞了，他是快十點出的門，想著他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可過了快一個小時，還不見他回來，我突然就預(yù)感到出事了，頓時心慌意亂，緊張萬分。我像瘋了一樣，到處尋覓，光華路、科技路、徐家莊，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可哪兒都沒有。我絕望了，肯定是走丟了，回不來了，又想他萬一沒吃東西，血糖低了會昏倒的，我越想越害怕，痛恨自己的麻木疏忽。報警吧，趕緊報警。電話打過去，派出所要求我必須到現(xiàn)場做筆錄?，F(xiàn)場很遠，在丈八東路，叫白沙路派出所。當我心急火燎地趕到派出所時，卻接到留守家中小叔子的電話，告知說他自己回來了，我心里一陣驚喜，感覺心頭碩大的石頭怦然落地。我靠在路邊的樹干直喘，渾身發(fā)軟。再看看手機，已經(jīng)快三點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有這么大的本事，居然還能自己坐公交，自己回來。想起那天的有驚無險，至今心有余悸。

家里有一只玩具雞，叫聲特別怪異，令人毛骨悚然，這是他召喚我的工具。他說：我的手雞，它一叫，你就得到我這兒報到，有時候那雞被他捏得狂叫不止，看到我匆忙趕來，他哈哈大笑，啥事沒有，都是他的惡作劇。我說他：“你就是那個‘狼來了’的小男孩，以后手雞再叫我也不理你了?！笨傊?，家里天天都有小插曲，任他發(fā)揮任他作，陪他傻樂。令我想不到的是，自從他得病，家里再不會發(fā)生吵嘴斗氣的事了，溫馨祥和，風(fēng)暖日麗。

還有一點非常奇特，就是他對多年前往事的記憶異常清晰，對唐詩宋詞也能信口拈來。前兩天帶他去理發(fā)，在路上他大聲背誦《岳陽樓記》，竟然一字不差，且抑揚頓挫，十分精彩，完全像正在講課的老師。我看書時遇到一些典故不清楚，問到他，他都能給我一一講述，不結(jié)巴，很流暢，我想這是他當過語文老師的積攢吧？他今年73歲，從中學(xué)語文老師崗位退下來已經(jīng)13年了，可他至今仍不會開電視，每天都教，還是不會，真不明白是咋回事，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吧。

100天了，累嗎？捫心自問，答案是我不累。生活簡單有序，按部就班，每天飽食終日，用心陪護而已。兩個人的家務(wù)，不是個事兒，勤快點，不但吃得好，還常常變換花樣。朋友們說我家里啥時候都干凈整潔，是的，我總是手腳不閑，勤儉持家是女人的本分。

從他七月份大病開始，兩次住院近一個月，重癥監(jiān)護室十多天，白天晚上連軸轉(zhuǎn)，那時候我的心理負擔(dān)很大，幸虧我沒倒下，挺了過來。我沒有請過一天醫(yī)護，就為了省錢，醫(yī)護一天240元，一個月就是7200元，我舍不得，總想著他的病是無底洞，以后花錢的地方多著呢。這次手術(shù)前要求先交10萬，還有一些自費進口藥，也是幾千幾千的往里填，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小數(shù)字，沉甸甸的。而且病房只讓一個人陪護，我不在身邊也不放心，只要小車不倒，就只管推唄。

我也會享受，每天午后，我都會沖杯咖啡，蠶臥在床，再打開電視，或聽聽音樂，那是屬于我的一刻，很愜意。當初陪護他，我體重掉了十二斤，現(xiàn)在我得善待自己，和他一起大補，把那十二斤都補回來。我好，他才好。

100天之后，我要教會他認藥吃藥，讓他自己打胰島素，我怕自己哪一天猝發(fā)意外，照顧不了他，他自己還能往下走。現(xiàn)在的十三種藥，他已經(jīng)認知幾味，早餐前他會開口要丁苯酞、玻璃維、阿斯匹林等。有的藥名太復(fù)雜，我都叫不全，就不為難他了，什么琥珀酸美托洛爾緩釋片、半托拉唑納腸溶片……

我的心情一直不錯，還緣于我身邊有一群好朋友，每天晚上，我們都會活動上一個多小時。我們學(xué)習(xí)舞蹈，跳起《我的九寨》《藍色天夢》《太湖美》《公子向北走》，等等，掰著指頭都算不過來。我們的老師王玉萍多好啊，舞姿優(yōu)美，親切可人，跟她學(xué)舞，真是享受。沉浸在這種藝術(shù)氛圍里，溫馨且浪漫，要多快樂有多快樂！

現(xiàn)在窗外泛白，晨光熠熠，我睜著雙眼，毫無睡意，任思緒流淌，漫無邊際。我滿足于當下的安穩(wěn)，就這樣下去，挺好的，但我深知黃昏坎途，只會越走越艱辛，且行且珍重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深情不及久伴，厚愛無需多言。只戀老伴能陪在我的身旁，共度風(fēng)霜雨雪，共賞春暖花開，天長地久，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