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葉青

作為一名司法者要胸有正義，心懷良知，為人民司法，為人民發(fā)聲。敬畏法律，敬畏歷史，敬畏規(guī)律，敬畏自然，敬畏百姓

去過湖南省長沙市雨花區(qū)檢察院檢察長馬賢興辦公室的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大書架，如果留心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第二排全都是《民法典》相關學術著作?！懊穹ǖ洳┐缶?，是一部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我們要弄透《民法典》的核心要義，把民法典落實到檢察司法辦案實踐中。”馬賢興說道。

《民法典》1260個條文，馬賢興每天都會找時間去研讀，有時候來了興致，下了班他也不著急走，坐在辦公室里把自己的想法寫下來。馬賢興善于從身邊的小事說起，結合熱點，關注現(xiàn)實，傳播法律知識，他還撰寫了60多篇“話說民法典”系列文章。

在把法律研究落到紙面上之外，馬賢興也經常擠出時間開展公益普法宣講，特別是群眾關心的家庭婚姻、鄰里糾紛、婦女兒童維權等問題，他也會進行細致的講解。馬賢興認為，傳播法律知識，將法律扎根于老百姓的心里，這樣可以讓他們在遇到問題時，能夠第一時間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

2020年12月4日國家憲法日表彰會上，馬賢興被授予“2020年湖南省最美公益普法個人”稱號。在他的感召下，雨花區(qū)檢察院也形成了一批致力于公益普法的檢察官隊伍，在公益普法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有力形成了司法辦案與學用民法典的良性互動。

不能就案辦案

《方圓》：你對辦案提出了哪些要求，有沒有讓你印象比較深刻的案子？

馬賢興：我是2016年下半年交流到雨花區(qū)檢察院任職的，對各項工作我也提出了嚴格的要求。尤其是在檢察官辦案方面，不能簡單辦案，就案辦案。

有一位當事人讓我印象很深。2019年4月上旬，70歲的郝某前來咨詢有關民事檢察監(jiān)督事宜。郝某和丈夫姚某的關系從結婚起就一直不好，長期分居。后來姚某離家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然而，郝某陸續(xù)無端地當上了7起官司的被告，背負了1000多萬元的債務。

湖南省長沙市雨花區(qū)檢察院檢察長馬賢興。（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長沙市4家基層法院簡單依據“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判決郝某對1000多萬元巨債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她申請再審后都被駁回了。在了解到郝某的情況后，我們發(fā)現(xiàn)她的案子不在雨花區(qū)，因此我們無法向雨花區(qū)法院提出再審檢察建議或抗訴意見。面對這種情況，我沒有簡單拒絕她，而是向她解釋“第24條”的來龍去脈，以及最高院關于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最新解釋、民事訴訟再審和檢察機關法律監(jiān)督的具體規(guī)定，指導她到長沙市檢察院民事檢察部門申請法律監(jiān)督。

長沙市檢察院調查了解情況后受理了此案，經過慎重審查后向法院提出了抗訴。最終，長沙市中級法院對她所涉案件全部再審做出終審判決，全部采納了長沙市檢察院抗訴意見，改判涉案債務為姚某個人債務，郝某終于從1000多萬元的“被負債”噩夢中解放出來。

《方圓》：你為什么會一直將婦女兒童權益保護作為公益普法的重點，這對推動“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的修正可以起到什么作用？

馬賢興：在長期的法律工作實踐中，我發(fā)現(xiàn)，僅僅就案辦案、機械適用法條是不夠的，很多女性在婚姻中的權益受到了嚴重損害。我曾在辦案中遇到不少像郝某這樣無辜背上冤債的女性。我覺得這些案件應該得到糾正，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推動修正“第24條”。

我通過撰寫文章、參加學術研討、提交議案提案、出席全國婦聯(lián)等機關舉辦的高層專題座談會等方式，呼吁對原來“第24條”不合法理與情理的夫妻共同債務強制推定和舉證責任分配規(guī)則進行根本性的修正，為弱勢群體發(fā)聲，為國家立法建言。

婦女兒童權益不是一般性的權益，而是一項憲法性權益，隨著我國法律的不斷完善，婦女兒童的維權之路會越來越寬闊。作為社會相對弱勢的群體，婦女兒童的權益被保護好了，我們才能把以人民為中心的司法實踐落到實處。

開辟民事檢察監(jiān)督新領域

《方圓》：你對夫妻債務的正確認定和虛假訴訟、虛假仲裁防治方面有過一定的研究？

馬賢興：夫妻共同債務的正確認定、虛假訴訟和虛假仲裁的防治是我在寧鄉(xiāng)縣法院和天心區(qū)法院擔任院長時力推的兩項工作。遇到涉及夫妻債務和虛假訴訟的案件，我會自己審閱案卷，并利用法律賦予的“院長發(fā)現(xiàn)”權力，再審糾錯了一批案件。同時結合辦案，寫了一系列有關夫妻債務認定和虛假訴訟、虛假仲裁防治方面的論文、案例分析和建議稿，從而推動了多部法律和司法解釋的修改或法律的重新制定。為此，湖南省高院還專門為我記二等功一次。

2016年我到雨花區(qū)檢察院任職，就夫妻共同債務認定和虛假訴訟、虛假仲裁防治問題繼續(xù)進行思考和探索，正好成為檢察機關民事檢察監(jiān)督的重要內容。

《方圓》：據說你還要籌建反虛假訴訟研究基地？

馬賢興：我覺得虛假訴訟、虛假仲裁防范與懲治，需要進行長期的努力。而成立研究基地，也能使這項工作有所依托。5月17日和18日，長沙市法學會、湘潭大學、長沙市雨花區(qū)檢察院三家聯(lián)合設立的“虛假訴訟（仲裁）治理研究中心”正式揭牌。

早在2013年年初，我就提出了虛假訴訟的防治，當年11月20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我撰寫的《訴訟也要打假》一文。我后來又提出“仲裁也要打假”，即對虛假仲裁開展治理，并在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積極推進虛假訴訟、虛假仲裁防治工作，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深化虛假訴訟和虛假仲裁的治理。

建立虛假訴訟、虛假仲裁治理研究基地是我多年的夙愿。當前虛假訴訟受到各方面的關注和重視。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把“懲治虛假訴訟、惡意訴訟和無理纏訴”寫進了依法治國的決定;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確立了虛假訴訟罪;2018年“兩高”聯(lián)合下發(fā)“辦理虛假訴訟刑事案件的解釋”;2021年3月，“兩高兩部”又聯(lián)合下發(fā)《關于進一步加強虛假訴訟犯罪懲治工作的意見》。這就說明虛假訴訟引起了高層和全社會的關注。

然而，虛假仲裁的問題，還沒有引起社會必要的關注，虛假仲裁的蓋子還沒有揭開。其實，虛假仲裁的問題一點也不比虛假訴訟少，其社會危害性可能還要嚴重。因為仲裁的程序更簡單、更具有保密性、封閉性、快捷性，當事人惡意串通制裁虛假仲裁比制造虛假訴訟更容易。因此多年來，我一直在呼吁在懲治虛假訴訟的同時，更要關注虛假仲裁問題，要確立虛假仲裁罪，要推動對《仲裁法》《民事訴訟法》有關仲裁條款的修訂，從刑事、民事多層面、多方位加大對虛假仲裁的懲治力度。

《方圓》：能否結合具體案例談談辦案效果？

馬賢興：2020年4月，雨花區(qū)檢察院受理了黎某團伙涉嫌詐騙等犯罪的涉惡案件，該案犯罪團伙主要從事套路貸實施詐騙犯罪，我院刑檢部門在審查該案過程中敏銳地發(fā)現(xiàn)，黎某團伙可能涉嫌虛假訴訟罪。經過民行檢察部門調查發(fā)現(xiàn)：黎某犯罪團伙以非法占有的目的，采取逼迫或者欺騙借款人簽訂虛高的借條，通過虛假銀行轉賬，收取高額砍頭息，以及超高利息的方式來達到非法占有借款人財物的目的，一旦借款人沒有按照約定還款，黎某團伙就會采取毆打、非法拘禁被借款人的方式，甚至持虛增借條和虛假銀行轉賬記錄到法院起訴借款人的方式逼迫借款人按照借條金額還款。

該案被害多達數(shù)十人，社會影響大。經核查本案，我院發(fā)現(xiàn)黎某在雨花區(qū)法院提起了七個虛假訴訟的案子，我院民行檢察部門為維護借款人的合法權益，對這七個虛假訴訟案，向雨花區(qū)法院發(fā)出再審檢察建議，2020年11月，雨花區(qū)法院全部采納我院的檢察建議，決定對這七個案子進行再審改判。

在辦理黎某案件中，一方面公訴部門對黎某犯罪團伙提起了公訴，另一方面通過民行部門對虛假訴訟案的監(jiān)督糾正了法院判決，贏得了被害人的贊許，維護了正義，取得了很好的社會效果。

把民法典落實到司法實踐中

《方圓》：聽說你常出庭支持公訴？

馬賢興：是的，特別是公益訴訟案件。雨花區(qū)檢察院著力環(huán)境污染防治和生態(tài)資源保護，利用刑事手段和公益訴訟檢察大力開展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我兩次出庭支持公訴環(huán)境污染案。

因為我出庭公訴，法院院長一般也會出庭擔任審判長。這樣我們“法檢兩長”共同出庭，就向社會傳遞了司法保護環(huán)境、懲治破壞環(huán)境違法犯罪的決心、信心和價值理念。

《方圓》：《民法典》通過訴訟制度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對此你怎么看？

馬賢興：《民法典》為公益訴訟辦案提供了直接的法律依據，它不是一部普通的法律，這部法律創(chuàng)制了“綠色原則”，設計了諸多“綠色條款”。為什么要禁止銷售、食用野生動物？是因為違反了《民法典》第九條確立的“綠色原則”。比如，2020年10月13日，我作為公訴人出庭支持一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件。被告人蘭某、段某明知地龜、紅瘰疣螈均屬于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仍非法出售、收購。對野生動物資源和生態(tài)環(huán)境均造成了損害，侵害了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

本案的起訴不僅是要讓破壞者對被破壞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保護承擔法律責任，更是呼吁全社會提高對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保護的重視。不管有什么理由或是借口，都不能為一己私利，不能以犧牲公共利益為代價，向環(huán)境開刀，向自然資源下手。任何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保護、侵犯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必將受到法律的制裁和責任的追究。最后，兩名被告人均認罪認罰，真誠悔罪，繳納了全部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修復費用，并發(fā)布了賠禮道歉公告。其中段某還在其家鄉(xiāng)云南成立了環(huán)境保護組織，積極投身紅瘰疣螈的保護。

《方圓》：你認為檢察機關如何用好“公益訴訟”這個職能？除了環(huán)境保護，雨花區(qū)檢察院還在哪些方面發(fā)力？

馬賢興：公益訴訟是檢察機關的一項新職能，是以訴的形式來實現(xiàn)法律監(jiān)督職能，目前正處于積極探索和逐步規(guī)范的過程當中。公益訴訟作為檢察機關一項新的職能職責，作為“四大檢察”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只有大膽探索、推陳出新、創(chuàng)新求變，才能在保護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上展現(xiàn)新作為，也才能拓寬視野，搭建出更好的公益訴訟制度范式。我們雨花區(qū)檢察院公益訴訟工作，除了在環(huán)境保護方面發(fā)力外，還在食品藥品安全、國有財產保護、國有土地使用權等方面積極履職，在“等外”領域，我院在轄區(qū)內文物保護等方面進行了積極有益的探索。

辦案與學習民法典良性互動

《方圓》：你是如何看待檢察工作和學習民法典之間的關系的？

馬賢興：就拿公益訴訟來說，民法典為公益訴訟辦案提供了直接的法律依據，也成為檢察官們依法辦案的堅實后盾。民法典和公益訴訟不是一種單向、線性的簡單關系，我們既要自覺以民法典為指導，又要植根于公益訴訟自身的實踐基礎和理論邏輯之上。我認為基層檢察院要貫徹落實民法典，最重要的是要把民法典落實到檢察司法辦案實踐中，形成司法辦案與學用民法典的良性互動。

《方圓》：雨花區(qū)檢察院在貫徹學習民法典方面都做了哪些工作？

馬賢興：我們院以民法典為遵循指導刑事檢察工作，在民間借貸、商業(yè)交易、金融服務等民商事領域的刑民交叉案件中，嚴格區(qū)分刑事犯罪與經濟糾紛，謹慎處理涉及民事糾紛的刑事案件，避免“以刑代民”“刑民混同”，堅決防止出現(xiàn)以涉嫌犯罪為由插手經濟糾紛的情況。

此外，我們也將民事檢察工作的重點放在化解矛盾糾紛、維護社會穩(wěn)定、促進經濟發(fā)展等方面，把民事檢察作為貫徹實施民法典的重要一環(huán)，將民法典的制度優(yōu)勢切實轉化為國家治理效能。

《方圓》：你被聘任為湖南省民法典宣講團成員，并被評為“湖南省最美公益普法個人”，堅持“以案說法”宣講辦案好故事，為什么會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去做這件事？

馬賢興：成為湖南省民法典宣講團成員，對我來說是一份政治責任、法律責任和工作責任。另外，這也算我的興趣愛好。思考問題，讀書寫作，已成為我業(yè)余生活最主要的內容。我的很多業(yè)余時間都全部用來學法、寫法和說法了。

《方圓》：你的個人公眾號“山虎說法”獲評2020年度全國檢察系統(tǒng)“十佳自媒體”稱號，作為一名司法者，您的價值觀是什么？

馬賢興：我的微信公號從2018年1月開辦到現(xiàn)在，已經推送296期，平均每周我要撰寫、刊發(fā)2篇文章或案例分析。這些說法文章，也可以向公眾傳遞法律知識。成為檢察長以來，我深感履行法律監(jiān)督職責責任重大。檢察工作是一項要求很全面、使命光榮、很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需要擔當、膽識和良知，需要政治覺悟、法律素養(yǎng)和社會責任感。在我看來，作為一名司法者要胸有正義，心懷良知，為人民司法，為人民發(fā)聲。敬畏法律，敬畏歷史，敬畏規(guī)律，敬畏自然，敬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