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淼
好多年前,朋友告訴我,他們主編說:“陳坤那本《突然就走到了西藏》可以采訪下,走到西藏,還是蠻了不起?!碑斔犞骶庍@樣說時,心里想的其實是:明星果然是明星,走到西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走。
因為主編提到“西藏”兩個字時的發(fā)音很明顯就是“西站”。不過我朋友是后來才知道是西藏,而不是西站。
我把這笑話講給好多瀏陽人聽,他們聽了都是哈哈一樂,答:“是的嘞,我們這塑料普通話港不好!”(編者注:塑料普通話是網(wǎng)絡(luò)流行詞,用來形容一個人的普通話水平很低;港不好就是講不好的意思)?瀏陽人在口音上很開得起玩笑,雖然自稱瀏陽方言是“土話”,但還是挺驕傲的,能講方言時絕不說普通話。
聽到湘普時經(jīng)常會覺得好玩。前年有個電影叫《受益人》,柳巖在里面演一個網(wǎng)絡(luò)女主播,電影分不高,口碑也不大好,我倒非常喜歡,就是因為柳巖一口湘普說得太貼切,她張嘴我就笑個不停。柳巖是湖南人,她把那種湖南妹陀(編者注:湖南方言,意為女孩子)的人美心善性子直演絕了,現(xiàn)實中也常見這樣的湖南妹陀,膚白、大眼、好身材、打扮熱辣,還說著同款湘普,看了覺得非常親切。
我有次聽見一個北方游客肆意取笑瀏陽人的普通話,結(jié)賬時他跟老板娘說話,學她說普通話時故意尾音上揚,夸張得每個字都加一個語氣詞。老板娘毫無自卑感,掛著極自然的笑,滿不在乎。
可能是家鄉(xiāng)給了她這底氣,瀏陽雖是小城,卻有著最有勇氣的譚嗣同,有著舉世聞名的河流與煙花。山清水秀,花多、鳥多,搓麻、喝茶、洗腳,生活節(jié)奏慢,對冒犯很不敏感。
在我家鄉(xiāng)所在的北方方言區(qū),若有外鄉(xiāng)人學說方言有六七分近似,得到的評價多半是“你啰啰么,一點都不像”。而瀏陽人要是聽到外鄉(xiāng)人學說瀏陽話哪怕只有二三分像,也會熱情鼓勵:“你的瀏陽發(fā)(話)港(講)得蠻好的嘞!”
瀏陽河畔可養(yǎng)貓育娃,吳楚小城能寫寫畫畫。
瀏陽雖是小城,卻有著最有勇氣的譚嗣同,有著舉世聞名的河流與煙花。山清水秀,花多、鳥多,搓麻、喝茶、洗腳,生活節(jié)奏慢,對冒犯很不敏感。
接女兒放學走在路上遇到瀏陽西鄉(xiāng)的親戚,她熱情地招呼:“妹子散學啦!”我聽了感覺特別好,便立即帶放學歸來早的兒童回家拿風箏,趁東風放紙鳶去了。
在這方面我總覺得我們北方人吃了點兒虧,小時候讀到沈從文寫“落雪天”,覺得落這個字用得真神,抄下來一次次用到作文里。稍微大一點讀到張愛玲,她寫“嚇細了膽子”,我覺得她是絕對天才,一般人想不到用“細”來形容膽子小。來到瀏陽沒多久,在女兒早教班遇到一個娭毑(編者注:湖南方言,是對老年婦女的尊稱),她抱著孫子跟我說:“我們仔仔什么都蠻好,就是膽子細。”
雨傘的瀏陽話叫“遮子”,我非常喜歡這詞?!跋掠暌騻恪逼胀ㄔ捓锫犚娺@句只能接海爾兄弟主題曲《雷歐之歌》。換成瀏陽話“落雨天擎遮子”一下就看見戴望舒在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逢著的那位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了。有人說最早可能是“遮紙”,因為瀏陽油紙傘在上世紀很出名。
瀏陽人很有使用方言發(fā)音的智慧,北京、上海有大悅城,瀏陽有個太悅城。瀏陽話里讀大就是太,大哥叫做太哥,所以大悅城本就讀作太悅城,太悅城還是大悅城。有個飯店叫“湘食大碗”,從字面上或用普通話來讀,它就是一個類似大碗茶那樣的普通名字,但用瀏陽話來讀才知道它在玩“相識太晚”的諧音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