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超
那年冬天,柿子樹枯萎了,姥爺也隨之遠去了。
小時候,姥姥家院子里的柿子樹下,常?;厥幹业目蘼暫屠褷?shù)暮┬β暋H跣〉奈矣X得姥爺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搶過我手里的柿子,然后大口大口地啃著。柿子的汁水溢在他的胡子上,他一邊用手抹一邊進屋子,腳一蹬,躍上床去,倒在姥姥剛剛燒好的暖炕上,嘴角含著一抹笑,睡去了,鼾聲陣陣。我將小辮子一扭,向姥姥告狀,但姥姥卻總說:“你姥爺愛吃柿子”。
我漸漸長大,個頭兒也高了,而姥爺這棵“柿子樹”卻一天天地矮了,我感到了姥爺身體有些不對勁兒,可姥姥卻總是說姥爺就是那樣,我也就沒多問。雖然姥爺仍然在和我搶著柿子,卻又把搶到的柿子雙手一推,笑著說:“小超吃,小超吃……”我便將信將疑地收下。我忽然覺得姥爺肯定是生病了,但大家都不肯說,我也就再沒問過。
再后來,我越來越大了,和姥爺搶柿子的時光也被拋在了腦后,在家里收到的多是關(guān)于姥爺“又摔跤啦”“這幾天吃飯很少”“又認不出我們都是誰了”等等越來越不好的消息。我知道姥爺?shù)牟∮l(fā)嚴重了,終于忍不住了,問媽媽姥爺?shù)降自趺戳恕寢屨f:“你姥爺呀,這是小腦萎縮,很多年了?!蔽倚睦飳褷?shù)牟粷M和討厭突然煙消云散。我想著小時候和姥爺度過的時光,只是覺得柿子很甜,他也并不糊涂。
沒過多久,隨著大姥爺?shù)囊宦暎骸暗苓希÷甙?!走好??!”姥爺?shù)囊簧Y(jié)束了。我隨母親急忙趕去,那時姥爺已經(jīng)走了,只是看見舅舅在院里的那棵柿子樹下抽著煙,眼里閃著淚花,那掉了葉的柿子樹仿佛也到了生命的盡頭一樣,毫無生機。媽媽說,舅舅常年不在家,姥爺最牽掛的就是舅舅,也是看見了舅舅后才閉眼。姥姥也說:“別看他傻,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也正是從那以后,姥姥家里只有在姥爺?shù)募扇詹艜允磷?,那棵柿子樹自從姥爺走后也很少結(jié)果。
聽姥姥說,這柿子樹是姥爺種下的,他有時候連飯都不吃,只是坐在柿子樹下,啃上兩個,夸夸他的柿子,笑了又笑。這柿子誰也不知道對他有什么意義,只是覺得這柿子樹像他的一生,默默無聞,沒有開出鮮艷的花,卻結(jié)出了甜甜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