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云
“他”就是徐亞沖。徐亞沖出生在河南省蘭考縣徐場村,父親徐雨順是個木匠。父親最大的心愿就是兒子能好好讀書,過上和祖輩不一樣的生活。然而,從小喜歡音樂的徐亞沖,16歲初中畢業(yè)后,因家庭經(jīng)濟拮據(jù)就輟學了。他不想子承父業(yè)做木匠,后來,就獨自前往上海,在一家電子廠做洗手機屏幕玻璃的工作。打工之余,徐亞沖便以音樂為伴,常常在宿舍里吹笛子,工友們聽得如醉如癡,都說他是塊搞音樂的料。
2008年8月8日,徐亞沖看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直播時,一段音樂飄然而至,悠然、空靈,扣人心弦。原來,那是由一張古琴演奏出的。他當時就被那清越、婉轉(zhuǎn)的琴聲驚艷到了。雖然,那時老家也有人做古琴,但沒想到聲音那么好聽,他當時就有了去研究古琴的沖動。
徐亞沖出生的村子里,雖然有幾個生產(chǎn)民族樂器的作坊,但幾乎沒人會彈古琴。他有些納悶:“不會彈琴,不懂音律,只把古琴當作一件商品來制作,怎么能做出好琴?”
得知江南名城揚州有不錯的古琴師傅,徐亞沖決定到那里拜師學藝,將來開一家做琴的作坊。于是,他就來到揚州一家古琴廠,當起了學徒。給琴坯上漆的時候,不小心弄到了皮膚上,最初他并沒有在意,可是沒過多久,胳膊上竟出現(xiàn)了水泡,浮腫,奇癢難耐。醫(yī)生說這是皮膚過敏。盡管每次給古琴做大漆,兩只手臂都又紅又腫,癢得厲害,但他一聲不吭,仍一絲不茍地刷漆。
古琴廠里的老師傅,一般不會隨便把看家本領(lǐng)交給學徒,但他們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勤奮好學的小徒弟,開始教徐亞沖一些技藝。就這樣,徐亞沖白天學習制作古琴,晚上練習彈琴,忙得不亦樂乎。
2011年,3年學徒期滿的徐亞沖回到了家鄉(xiāng),從銀行貸款10萬元,正式建起了自家的古琴作坊,取名“墨武琴坊”。為了做琴,他還跟父親學會了做木匠的活。
在揚州的古琴坊學習古琴時,徐亞沖接觸到了許多古琴制作文獻,特別是北宋琴人石汝礪寫的《碧落子斫琴法》,他已經(jīng)爛熟于心。這篇文獻,詳細地介紹了宋代古琴琴面、琴背以及槽腹中各部位的相關(guān)尺寸,還收錄了唐代斫琴名家雷震、張越所制琴的實際尺寸,這讓徐亞沖對古琴制作有了參照。
一塊焦桐木材拿到面前,首先就是做好輪廓,此時鋸、刨子等木工工具都要用到,考驗的是木匠的技術(shù)。徐亞沖說制琴最關(guān)鍵的就是挖腹槽,腹槽是一張琴的共鳴箱。在挖腹槽的過程中,要不斷地去試音。腹槽挖得多大、多深,決定著一把琴的音質(zhì)。多挖一下或少挖一下,都有著天壤之別。
徐亞沖一刀一刀地將一塊整木鏟出琴身,琴身鏟出后,需要用鹿角霜打磨琴身。古琴的琴面木質(zhì)相對松軟,為保護琴能歷經(jīng)長期的磨損,又兼具傳音效果,琴器表漆下必有灰胎。生漆灰胎搭配鹿角霜粉、混合成一定比例后刮在琴體表面,待其干燥后打磨,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音質(zhì)的松透度和傳導性。
古法制作琴身的過程中,需要在琴板胚子上反復若干次試音,以決定琴板哪塊需要打薄,哪塊需要留厚。徐亞沖對音色有近乎苛刻的要求,會挨個檢查每張琴板的厚薄,及時作出修整。
為了試音,徐亞沖還做了一個試音器,就是憑這個試音器,不斷發(fā)掘焦桐的非凡之音。不料,第一把古琴做好,卻意外出現(xiàn)沙音,徐亞沖仔細找原因,后來發(fā)現(xiàn)是灰胎沒有磨好。做第二把琴時,徐亞沖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磨灰胎。他說,灰胎特別硬,不能著急,要一點點地磨。要磨得平平整整,沒有一丁點氣孔,才能再次上漆。直到琴面光滑如鏡,才算合格。第二把琴徐亞沖用了1年的時間,不斷地去完善音色。琴的音色深微精妙,他做琴時完全憑著一顆對音樂敏感的心,更多的時候,是一遍又一遍地彈,側(cè)耳傾聽,哪根弦音色稍欠,便再去調(diào)。這樣反反復復,使之達到最理想的音色。
2012年,在父親的鼓勵下,徐亞沖抱著這把古琴來到北京,請中央民族樂團的一位老師檢驗。這位老師彈奏了一曲,立刻被它不同凡響的音色征服。他想不到,眼前這個農(nóng)村來的“90后”竟能做出這么好的古琴。最終,這把琴賣出了1萬元的高價。
由于徐亞沖制作的古琴音質(zhì)非常好,很快,他就在古琴界嶄露頭角。很快,好多客戶都慕名找他訂做古琴。徐亞沖請了幾名工人,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親自抓。他說,古琴這個東西不能當作商品去做,要當作藝術(shù)品去對待。所以,工人們做的工序就是開料、做琴坯。挖腹槽、磨灰胎、調(diào)音等重要的工序,都是徐亞沖自己來操作。他說,一塊木料,賦予了它近乎完美的音質(zhì),就是一把好琴,音質(zhì)是一把琴的靈魂。
順利打開銷路后,在短短1年的時間,徐亞沖就輕松還清了銀行的10萬元貸款。這讓做了大半輩子木匠的父親,不由得對兒子刮目相看。
徐亞沖珍藏著一本《故宮古琴圖典》畫冊,那是揚州古琴坊的老師傅送給他的。這位村里最年輕的制琴師,可以讓客戶任意選擇一款古琴,然后自己依圖而做。當然,其間的工序相當復雜。而且,有些工序要交叉進行,十分煩瑣。他始終遵循古法手工制作,因為只有這樣才會最大程度激發(fā)出木材的音質(zhì)。
徐亞沖說,古琴的制作有200道工序,雖然一年只能做30~50張,同流水線上每月千張古琴的產(chǎn)量相差巨大,但他這種以工匠精神制作出的古琴,音色與品質(zhì)均為上乘,很多專業(yè)人士成了自己的穩(wěn)定客戶。
古琴的外形有伏羲式、蕉葉式、落霞式、連珠式等,徐亞沖還打破傳統(tǒng)古琴的造型,自創(chuàng)了一種“淑女式”古琴,古琴外形凹凸有致,就像女子苗條、婀娜的身形。這種琴不但外觀秀氣,彈奏起來聲音清純,很容易上手,深受音樂人的喜愛。
2018年,徐亞沖純手工打造的一張“淑女式古琴,被一位北京買家以18萬元的高價買走,一時在圈內(nèi)引起震動。但很多人卻說,這絕對是物有所值。因為在做這把琴時,徐亞沖是對照《故宮古琴圖典》,完全按照古人的制琴方法制作的。比如,除了用鹿角打磨琴身,古法制琴還有很多千年流傳下的工序:將綠松石碾碎后涂抹在琴身上、用粉末填充泡桐中細微的孔、用麻布包裹用泡桐制作的古琴、用古琴譜印制古琴蓋布……在徐亞沖看來,除了對音質(zhì)、音色的追求,古法制作更大的意義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
為能做出音質(zhì)上乘的古琴,徐亞沖不僅會用古法做樂器,還彈得一手好琴。每當游客來家里參觀,他都會端坐琴前,彈奏一曲《臥龍吟》,這每每都會贏得一片掌聲和驚嘆聲。
有趣的是,徐亞沖因為制作古琴,還促成了自己的美好姻緣。2017年秋天,蘭考一家樂器廠,從西安請來一位名叫衛(wèi)晨欣的樂器音色鑒賞師。女孩來到徐場村參觀時,與徐亞沖偶遇。經(jīng)交談得知,衛(wèi)晨欣畢業(yè)于廈門理工大學音樂工程專業(yè),然后在西安當古箏老師,經(jīng)常前往全國各地進行樂器音色鑒賞工作。興趣相投的一對青年男女,在之后的日子通過微信交流,雙方漸漸熟絡(luò)起來。
雖然一個是農(nóng)家子弟,一個是音樂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畢業(yè)生,他們卻在對民族樂器的交流和碰撞中,相互滋生出情意來。2018年春天,徐亞沖終于抓住她的手問:“你……你愿不愿意嫁到蘭考來?”衛(wèi)晨欣害羞地笑了。
一天,徐亞沖和女友聊天時對她說:“欣欣,我給你做一把古箏,用一整棵大樹挖空做出來,比普通薄木板彎折制作的音質(zhì)肯定好很多?!蹦杏训纳闲?,讓衛(wèi)晨欣非常感動。就這樣,徐亞沖親手為心上人制作了一把古箏,作為定情信物。2019年春天,他們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8月26日,徐亞沖和衛(wèi)晨欣帶著古琴和古箏,應(yīng)邀來到北京,在國務(wù)院新聞發(fā)布廳演奏。各國記者見識了真正的中國古樂器,聆聽了它們發(fā)出的天籟之音后,無不豎指稱贊。
如今,徐亞沖已有10年的制琴經(jīng)驗,從制琴、賞琴,再到鑒琴,“90后”的他,完全稱得上是“資深人士”。由于他的古法制琴仍在延續(xù)最原始的制作方式,產(chǎn)品頗受專業(yè)琴師的青睞,2021年3月上旬,他的訂單已經(jīng)排到了3年后。徐亞沖憑著自己一直推崇的工匠精神,從一個打工者華麗轉(zhuǎn)身,一躍成為了高薪的古樂器制作大師。他說:“任何一門手藝,做到極致,也就成了藝術(shù)!”
(編輯 吳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