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

溝壑的溪流

好像休閑服上的拉鏈，“嘩”地拉開

暮秋的寄語，和氣象

背著手徜徉，“哦喂，哦喂”地喊

爺爺一副派頭十足的財主模樣

梨園，桔園，柿子園……

鳥忙碌著

掛出盞盞形容詞的燈籠迎候

明黃，暗紫，深紅

柿子熟了

“知道么？

陽烏嶺南坡的果林

鳥聲在潮動和陳述故事的梗概以及細節(jié)了”

他附在姐姐的耳邊

披露內(nèi)心的社稷

一枚枚柿子

亮在日漸稀薄的葉叢間

讓成熟的暮秋

不由自主地紅

不由自主地心跳

饑餓

麻雀似一只只顫動的胃

在樹上，咕嚕嚕地空響

他斜倚廊柱

怵心的陽光

握著門掛的清冷和滾燙

白云趴在遠處的棚山嶺

問“餓么？”

野菊花

風在一面山坡，十面山坡

一百面山坡

調(diào)色。然后喊“看呢，看呢”

一幅幅丹青被視域裱著

絢麗暮秋，和江山

我潛伏筆墨的線條里

兀自淋漓，酣暢;圓潤，豐滿

以及，收獲的成就感

落葉喬木

梧桐掉光葉子

刺槐掉光葉子

香椿也掉光葉子

姐姐十分欣慰

村前的銀杏

它的葉子純成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金色了

仍然堅守著枝丫

“立冬后，和云朵一起飄落

湘西南會溫暖些”

弟弟的頭嵌在門框里

好像眺望的小山包

桂花

桂花把自己描繪成溫暖的米粒時

禁不住芳香彌漫

“飽漢子哪曉得餓漢子饑喲”，風在樹上揮霍

時光吃膩的食物

“不知稼穡呢”

屋側(cè)邊，小翠將鄰居奶奶罵小禾的話學給弟弟

然后叮囑 ：“碗端穩(wěn)些”

故人

浮云遠去。山坡靜下來

新培的土堆旁

一只螞蟻在層疊的花圈上

搜尋淚珠的熱度，虔誠，和感染力

“小心，過坑了”

“小心，過橋了”

孝子模樣的男孩端著裹飾黑紗的遺像

且走且回頭

戚戚復戚戚

“回來呵”

村頭燃燒的紙錢在一陣陣的旋風下

漸漸被夜色坐化

雨云

天空不堪重負

把積壓的云

一撥撥推給齒狀的遠山

“你以為是吃剩的棉花糖呢”

女孩被母親打了手掌

蹲在墻角嚶嚶哭泣

屋檐似乎有了發(fā)泄的理由

雨落下來

初冬

爺爺從峭壁牽過來

潺潺的光線

季節(jié)就瘦成一握

纖細，寒冷的牛繩了

松鼠把余糧投擲山坡的草叢

“叮叮咚咚”

滾到蛇蛻的身邊

“貪眠的蛇

連睡衣也扔下了”

浣衣的村姑

池塘紋起視線的短促，和漫長

一只蜻蜓感受裙子邊緣墜著的水聲

夏天多么好

奶奶看見天空的剪紙

如迅速飛逝的鳥鳴

低頭浣衣的村姑

她的背影不經(jīng)意遮擋了村莊銘心的窗口

一枚尚未掉落的葉子

恍若被枝椏挽留的一片羽毛

朝著季節(jié)的方向亮翅

飛動風的喧嘩

云在另一座山嶺上打坐，禱告，統(tǒng)籌雪象

感覺冷

把目光取回來，藏往內(nèi)心的深處

悄聲叮囑：挨攏些，篝火尚暖

履歷

雪落下來

趕走一群麻雀

留守枝椏的一枚葉子

沙啞著北風的嗓音

爺爺回過頭去

原野的腳印裸露冬天里

一個比一個遠

一個比一個深

水墨

蜻蜓停在空中

好像鉚足定力的圖釘

池邊的垂柳突然看見夏天掛岀的水墨

動蕩整個天空

靠著籬笆

上身赤裸的男孩

伸手摘下蔓上的苦瓜

歸夜

黑夜換上衣服

月色的白裙子綴滿星星的銀飾

蟋蟀聲拍遍此起彼伏的樹林每一片動蕩的葉子

趔趄風的腳跟

妹妹捏了捏姐姐的手

路好顛簸啊

螢火蟲提著家的方向

小跑著內(nèi)心的鬧鐘

禪意

樹上的松鼠掃帚似的尾巴

正在抖落人世的塵埃

半山腰歇息的和尚

內(nèi)心坐著鐘聲，木魚，和經(jīng)卷

忽然覺得十多年前的紅顏

已一歩歩退向了空無

隔山。一位低頭割草的少婦

看見草叢里的灰兔

好像一粒閃光的佛詞

頻頻釋放岀無限的禪意

山塘

微風簇擁哈欠

陽光提起一條條寬舒緊湊的藍綢腰帶

在晌午遼闊的疲憊里

邁動懨懨欲睡的腳步

牛從山坡下來

餓么

蹄窩盛著剛剛炒熟的鳥聲

生活

剛讀過幾天哲學的中學生

看見形而上學的絲瓜

在藤蔓搖曳

便計算時間摘下來

早晨，晌午，黃昏

交替岀現(xiàn)生命存在的形式

媽媽催促：吃飯呢

池塘邊的垂柳在側(cè)身的瞬間

姐姐一樣娉婷和婀娜

渴望花開

媽媽悄語

花朵開放，能讓蝴蝶安靜下來

弟弟叨咕

夢中喊響姐姐名號的鄰村小子

才過驚蟄就去到對門的桃林

佯裝路過，捏細嗓音：誦詩，唱歌

哦喂哦喂地喊叫

窗戶敞開

一只傾聽內(nèi)心的耳朵掛著涌動的分貝

冷空氣

門虛開縫隙

奶奶喊叫孫子：回家穿衣服呢

南下的冷空氣在水庫皺起很深的眉頭

翻過陽烏嶺，就到大禾村了

落葉林

鳥鳴噪起

偌大的林子每一枚樹葉歡欣鼓舞

錄下來，內(nèi)心就不寂寞了

深秋寒冷的手指敲打著

時光用舊的密紋唱片

立 冬

退回墻縫的螞蟻

小心翼翼探出頭頂?shù)挠|須

氣溫又下降了

屋內(nèi)，姐姐神情專注

弟弟在方寸內(nèi)用濃縮的比例尺

測算西伯利亞與村莊的距離

此時，窗口銜住裸枝上幾只麻雀

惶恐的叫聲

雷 電

懸掛天空的聽覺

釋放撕扯絲綢的聲音：響亮，遼闊

視覺震撼：白色的火焰

不是一場豪雨瞬間可以澆滅的

門縫后面

一位小學生顫抖的手指拿不穩(wěn)鉛筆

打柴

輕輕揩拭視線

天空好像一塊遼闊的藍色玻璃

她把秘密告訴奶奶

下院子的駝哈、丑娃，背上的柴扒

與鄰村的棚戶嶺、栗木嶺一樣大

御寒

山嶺似很疲倦

紛飛的落葉正在趕制一床御寒的棉被嗎

氣溫已越來越低

站在門邊的奶奶自言自語

秋剛走，冬就來了

鳥窩

樹杈上的鳥窩推搡暮色

給月光留出地方

鳥已走了

漫長的黑夜會溫暖些

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

姐姐拉住妹妹的手

別動，風要說風涼話了

錯別字

風在樹上寫錯別字

那些從枝椏撕脫的葉子

好像隨手拋棄的紙片

奶奶在灶屋喊：娃哎，做作業(yè)呢

筆擱在情緒里

此刻，他想：要讓內(nèi)心靜下來

上學路上

火缽從右手換到左手

感覺背后的書包

好像一團凍云那么刺骨和沉重

此時，姐姐用內(nèi)心

攙扶著陡坡：小心，路滑

臘梅

檐上的麻雀感覺驚奇

才叫幾聲呢

屋后的臘梅次第綻開

雪象愈發(fā)濃了

在門口，鄰居的女孩不停地搓手

似在埋怨：給剛出生的妹妹取名

犯得著查辭海嗎

安慰

她纏著媽媽：村前的山崖

一年四季

都穿白色連衣裙呢

哥哥安慰妹妹：你有紅裙子，你好幸運

在下塘村，許多女孩

著一條藍褲衩泳在溪里撈絲草

吆喝圈里的豬，坡上的牛

貓膩

月光翻出圍墻，不小心

碰到跛子叔去年留在墻腳的一只拖鞋

趔趄著，幾乎跌倒

蹲在房梁的貓看在眼里

慌什么，雞才叫頭遍呢

作者簡介： 伍培陽，男，湖南邵陽人。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曾先后在《詩刊》《湖南日報》《湖南文學》《綠洲》《綠風》《星星》《青年文學》《詩選刊》等公開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千余首。岀版詩集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