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玲
這些年我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兒子笑我說那是流水賬,我沒反駁。流水賬就流水賬吧,年齡越大記憶力越不好,把日常瑣碎的事情記下來,閑暇時候翻看也挺有意思的。
這篇是五年前寫的:
早上兒子出門時跟我說,今天加班會晚回來兩小時。他拿腔拿調地說:“不要想我噢?!蔽移沧?,說:“趕緊走,不回來才好哩,我也清靜清靜!”他大笑:“真話假話?”我沒理他,他頭一仰,鼻子里傲嬌地擠出一聲“哼”。這回,哈哈大笑的是我。
你看,母慈子孝多么和諧,但是且慢,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我第二天寫的日記。第二天的記錄是這樣的:
衛(wèi)生間里洗衣機轟隆轟隆地響,兒子在洗他的被罩和枕套,忽然就聽到一聲怪叫,他出來說出事故了。我慌慌張張地趕到衛(wèi)生間,看見枕套被洗爛了,大窟窿悲憤無言地橫躺在我眼前。我心火漸起,很想抓住那小子暴揍一頓,只是沒攆上,被他逃掉了。
其實不管當時是不是真生氣,這些日常片段現在翻看時心里滿溢出來的都是幸福。我一直覺得平凡人家的幸福很簡單,不過是親人們在一起,不用牽腸掛肚。吵架也好,斗嘴也好,心都是安定的,不是沒著沒落地懸在半空中。但兒子卻說是我老了,他日思夜想著趁年輕飛去外邊經歷風雨磨煉自己。他說:“一輩子窩在父母的羽翼下做溫室里的花苗,不甘心!”于是他走了,走得那么義無反顧。
那一天是陰天,傍晚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天氣沉悶陰郁,如我的心情。找到那天的記錄,翻開:
兒子去貴州了,一個遙遠到天邊的地方,今晚七點的火車,明天下午三點多才能到。二十個小時,我不知道他在車上是怎樣過的夜,從沒出過遠門的他,讓我的心如此地疼……
之后的日記延續(xù)著前幾日的傷感:
兒子畢業(yè)后換了無數的工作,最后的決定是和幾個好友遠赴天涯。遙遠的貴州,是我做夢都到不了的遠方,如今卻成了我的牽掛,成了我心底里最溫暖的地方。我是個容易失控的人,很多時候我會不管不顧。這兩天我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我知道他的同伴會笑話他,但我只是想聽他的聲音,想聽到他無數遍和我說他很好,真的很好,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親人是什么呢?親人可能就是在一起的時候吵架發(fā)火,甚至有時候恨不得揍他一頓才解恨,而分開一會兒就萬分思念的人。那種思念里沒有詩意,只有太多的擔憂。擔憂到就怕天塌下來只能他一個人頂著,而自己卻遙遠得無能為力;擔憂到心總是疼的,那種疼太有力度,會讓人痙攣到情緒失控;擔憂到想起他來便會不由自主地淌下淚來,后悔他在身邊時罵他太多,而愛他有一點點少……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兩個月已經過去,這天的日記是這樣的: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經過磨合,兒子適應了工作環(huán)境,我也適應了他不在身邊的日子。感謝萬能的互聯網,如今只要想他了,我隨時可以和他打語音或視頻電話。他很孝順,每天晚上下班后必和我聯系,問問我和他爸的身體,匯報他白天的見聞和工作。娘倆就這樣散漫地聊會兒天,挺好的。我雖然還是牽掛想念,但卻不再辛酸難耐,我終是明白,一個人,尤其是男孩子,多經歷一點風雨沒什么壞處,磨礪只能讓他更成熟,更有擔當。
作家紀伯倫曾說:“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他們是生命對于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他們借助你來到這個世界,卻非因你而來,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無法庇護他們的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屬于明天,屬于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你可以拼盡全力,變得像他們一樣,卻不要讓他們變得和你一樣,因為生命不會后退,也不在過去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