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忠 戴美玲

(集美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廈門 361021)

國家安全是一個國家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具有極端重要性。從一般意義上，國家安全可簡單理解為一國生存和發(fā)展所必需的一種安全狀態(tài)和維持這種安全狀態(tài)的能力，從體系結構上可分為總體安全和具體領域的安全，從對象上可分為內部安全和外部安全，從類別上可分為傳統(tǒng)安全和非傳統(tǒng)安全。就中國國家安全來說，長期以來內部的安全穩(wěn)定和外部的總體和平，是改革開放后中國快速發(fā)展的有利依托。而隨著改革進入深水區(qū)、發(fā)展進入關鍵期，中國國內的安全形勢經歷著復雜變化，國際上正面臨大國競爭和西方聯合打壓，加之周邊安全環(huán)境壓力陡增和諸如新冠疫情這樣突發(fā)事件的沖擊，安全形勢日趨復雜。如何科學研判和有效應對各種國家安全難題和發(fā)展風險，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

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習近平“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提出，新《國家安全法》的實行和教育部提出設立國家安全學一級學科的目標要求，國家安全如何構建，國家安全學的學科體系如何統(tǒng)籌設立，逐步成為學界的研究熱點，相關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從政治和戰(zhàn)略層面對“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現實意義，對新時代國家安全治理模式進行系統(tǒng)闡釋。如李文良提出，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國家安全治理模式正經歷由單一治理主體向多元治理主體、強制治理向綜合治理、行政治理向法治治理、封閉治理向開放治理的多重轉變，并提出了從轉變安全觀念、強化主體意識和承擔安全責任三個方面優(yōu)先確立轉型路徑[1]。孫志香從把握歷史方位、提出思想觀念、建立組織、完善治理體系、構建法治體系和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等六個方面，集中論述了新時代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的創(chuàng)新問題[2]；二是從歷史的維度對中國國家安全理念、安全觀的演變進行歸納總結。如胡洪彬從基礎積累、成長發(fā)展、深化拓展和走向完善四個階段梳理了中國國家安全問題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從認知、理論范式、挑戰(zhàn)和戰(zhàn)略等視角分析了中國國家安全問題研究的代表性觀點[3]。鐘開斌將中國國家安全觀的演變歸納為傳統(tǒng)國家安全觀、轉型國家安全觀和總體國家安全觀三個階段，從環(huán)境、客體、主體三個維度對演進過程進行了分析考察[4]；三是從學科建設層面對國家安全學學科定位和學科體系構成進行探討。劉躍進的專著《為國家安全立學——國家安全學科的探索歷程及若干問題研究》，在集中梳理中外古代國家安全思想和近現代國家安全思想基礎上，重點對中國國家安全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學科體系探索、學科和專業(yè)地位、理論內容和體系結構等進行了深入挖掘和全面總結，是這一領域研究的奠基之作。具體方面，郭一霖等對當前高校和科研機構的國家安全學建設總體情況進行了歸納，指出存在理論基礎相對薄弱、學科地位和性質仍待確定和學術研究共同體尚未形成三大問題，提出了學科建設發(fā)展的四條路徑[5]。2015年起，《情報雜志》組織對國家安全學和國家安全情報學的相關問題進行集中研討，5年時間里發(fā)表相關研究成果超過百篇，體現了出版界的關注和責任感；四是從借鑒的角度對美俄等國家安全領域的相關問題進行比較研究和總結。如劉再起等以俄羅斯聯邦安全法的演進為基礎，對俄羅斯國家安全體系改革的趨勢進行了論述[6]。尹繼武對中美國家安全觀的類型差別、差異表現和差異原因進行了系統(tǒng)分析和闡釋[7]。

總體上看，當前學界對國家安全學的研究比較全面，注重從多角度、多層面闡述和論證，有統(tǒng)一共識也有學科設置上的不小爭論，這對于構建中國國家安全學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同時也應注意到，在當前國家安全異常復雜嚴峻的形勢下，構建中的國家安全學如何回應現實需要，如何在應對重大安全危機和預防重大安全風險上聚焦用力，集智集力化難事、紓困境、解難題，還沒有得到充分的注意和研究。本文立足于大國競爭的時代特點和中國國家安全現實，從學科屬性、認知基礎、現實需求和治理體系四個維度，對國家安全學構建的相關問題進行探討，希冀有助于豐富相關研究的角度和內容，并提出幾點個人思考以助來者。

1 學科維度上把準國家安全學的學科屬性，推動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安全學

1.1突出“國家”這個政治屬性政治安全是國家安全的根本，“從本質上看，國家安全問題是一個政治問題”[8]。從學理和現實應用兩個層面來看，中國國家安全學的構建和發(fā)展首要的前提是服從和服務于國家性質、政權組織形式和國家的安全利益，即如《國家安全法》“總則”第一條所規(guī)定的，是要“保衛(wèi)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保護人民的根本利益，保障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順利進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9]。就是說，國家安全學要基于中國的社會制度和國情，也是為制度和國情服務的，要“堅持把政治安全放在首要位置，維護政權安全和制度安全”[10]。對于構建中的國家安全學，政治安全是要解決學科的性質和身份定位問題，這涉及學科研究和發(fā)展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是什么，建立和發(fā)展這一學科是為了什么。正如有學者指出的，“政治安全攸關黨和國家的安危存亡，攸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全局，攸關黨和國家的長治久安。要維護經濟、社會、文化、軍事等其他各個領域的安全，最終都需要以政治安全為前提條件”[11]。同時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的本質是為人民服務，這決定了堅持“總體國家安全觀”以人民安全為宗旨的根本要求，中國特色政治安全的根本是人民安全和人民利益。就中國國家安全學的政治屬性來說，其主要內容和任務，一是要堅持黨對國家安全工作的絕對領導，這是基本前提；二是要堅持人民利益至上，這是探索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的根本；三是要以維護國家生存利益和發(fā)展利益為目標，這是一切國家安全工作的核心；四是要服從和服務于戰(zhàn)略目標，為國家崛起和民族復興提供安全保障；五是要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理論體系框架下，積極構建和發(fā)展具有中國特色的國家安全學。在理論的構建初始階段，學習借鑒西方國家安全理論是重要途徑，但對政治屬性應格外重視。一方面，美俄等西方大國在國家安全的理論和實踐探索方面經歷了數十年，建立起了各具特色、基于本國制度國情的國家安全學研究范式和理論成果，為維護和發(fā)展其國家利益提供了有力支撐，很多方面可資借鑒；另一方面，西方的核心安全理論和實踐的基礎是三權分立和特定政治體制機制，既是為其國家利益服務，也與其國體和政體相耦合。學界對于西方國家安全學理論和體制機制的研究，要結合所在國的歷史和現實，辯證看待和審慎對待，重點考察其對中國土壤、中國制度和中國道路的適用性和適用度，要看到其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不同，切忌盲目推崇，更不能生搬硬套、照搬照用。

1.2突出“安全”這個階段性特征和目標屬性對國家安全形勢和威脅的研判，決定了一國國家安全理論研究的傾向和重點，國家安全學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和目標屬性。二戰(zhàn)后，西方學界對國家安全的研究開始起步，集中在軍事、國際關系和情報領域，主要關注的是傳統(tǒng)安全，重點是戰(zhàn)爭與和平、大國關系與集體安全以及國際格局調整、核武器與軍備競賽等。冷戰(zhàn)結束后，隨著世界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的發(fā)展，國家安全內容日趨多元，從傳統(tǒng)的軍事、政治和國土向經濟、文化、核、恐怖主義和網絡空間等領域擴展，傳統(tǒng)安全與非傳統(tǒng)安全相伴生，綜合安全和總體安全成為理論界和政策界關注的重點。以美國為例，二戰(zhàn)后美國成為超級大國，利益遍布全球，安全威脅主要在海外，因此國家安全的研究領域主要集中在國際關系和情報分析方面。2001年的“9·11”事件是一個轉折點，由于本土遭遇了恐怖襲擊，這使美國重新重視起國內安全，恐怖主義成為國家安全的首要威脅，國家安全理論開始向防范和打擊恐怖主義聚焦。近年來，隨著“兩場戰(zhàn)爭”接近尾聲，美國又將戰(zhàn)略重點轉向亞太，將中俄視為首要安全威脅，使國際政治重回大國競爭。相應地，美國國家安全理論集中向中國對外戰(zhàn)略、國防和軍隊改革以及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領域聚焦。由此可見，國家安全是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的過程，隨著一國戰(zhàn)略目標、科技進步、軍事實力和外部環(huán)境的發(fā)展變化，其內容、重點和政策取向是不斷調整的。

對于中國國家安全來說，在不同的發(fā)展階段也有不同的目標和重點。建國后，新中國面臨西方的孤立、封鎖和包圍，國家安全威脅集中體現在傳統(tǒng)的政治和軍事領域，主要在外部，因此實行“一邊倒”。50年代中后期，中蘇關系逐步破裂，國家安全同時面臨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威脅，國家對外戰(zhàn)略變成了“兩個拳頭打人”。70年代，隨著中美關系的改善，外部安全環(huán)境出現重大好轉，逐步具備了實施改革開放的基本安全前提。80年代，基于對國際形勢的科學研判，中國認為新的世界大戰(zhàn)可以推遲甚至有可能避免，由此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發(fā)展戰(zhàn)略。1985年宣布裁軍100萬，目的就是“在確保國家安全利益的前提下，始終將軍隊員額控制在最低限度”[12]，顯示了對外部安全威脅減輕的研判和優(yōu)先確保經濟和社會安全的決心。冷戰(zhàn)后，中國國家安全的政治和軍事威脅有所減弱，經濟和周邊安全因素在上升。2000年的《國防白皮書》提到，“隨著現代科學技術和經濟全球化趨勢的不斷發(fā)展，國際競爭空前激烈，金融和經濟風險增加，經濟安全問題為各國所關注”[13]。同期有學者也指出，“國家安全是國家生存和發(fā)展的根本, 在步入全球化進程中, 必須時刻以確保國家安全為最高準則”，要“借助全球化浪潮, 提高國家的綜合實力, 不斷增強國家防范和化解全球化給國家安全帶來的各種威脅的能力”[14]。對外交往上，中國提出了以互信、互利、平等、合作為核心的新安全觀，主張以對話和談判的方式解決沖突和爭端，共同應對各種傳統(tǒng)和非傳統(tǒng)安全，實現共同安全。

綜上所述，從建國后到20世紀90年代，中國國家安全觀發(fā)生了一系列演變，經歷了以斗爭求生存、以發(fā)展求安全和以合作求安全的不同階段[15]。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的國家安全環(huán)境經歷著更加復雜的考驗。比較有代表性的，如信息網絡的迅速普及，對國家網絡主權意識、核心技術創(chuàng)新能力以及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認同等，都提出了新挑戰(zhàn)，網絡空間成為國家安全的新領域。又如，2003年的SARS病毒和2020年“新冠肺炎”全球大蔓延，對衛(wèi)生安全和生物安全敲響了警鐘，相關領域成為新的研究熱點。國家安全形勢的發(fā)展變化是國家安全學的現實土壤，基于客觀環(huán)境和對安全形勢的研判，中國對國家安全的認識經歷了由傳統(tǒng)國家安全觀(建國后)、轉型國家安全觀(20世紀80年代)到總體國家安全觀(十八大以來)的演變，體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對于構建中的國家安全學來說，要著眼國家安全的客觀形勢和階段性特征，緊緊圍繞現階段國家安全面臨的復雜局面、重大挑戰(zhàn)和安全困境，加強理論研究的針對性和現實指向性，實現為國家的發(fā)展轉型提供安全保障、為民族偉大復興筑牢安全屏障的目標要求。

1.3突出“學”這個理論屬性教育部在2018年明確推動國家安全學學科建設，提出“設立國家安全學一級學科。依托普通高校和職業(yè)院?，F有相關學科專業(yè)開展國家安全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教育部遴選一批有條件的高校建立國家安全教育研究專門機構，設立相關研究項目，為國家安全教育教學和相關學科建設奠定基礎”[16]。據此，相關各高校和科研院所都在根據自身專業(yè)優(yōu)勢，從政治學、軍事學、法學、公安學等學科方向及交叉學科門類下努力構建國家安全學學科體系。教育部文件顯示，2020年上半年完成備案的自主設置二級學科名單中，有國際關系學院、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和西南政法大學三所高校自設“國家安全學”二級學科，將其設于政治學、公安學和法學一級學科下。同時，北京大學在“政治學”一級學科下自設了“國家安全戰(zhàn)略與管理”二級學科，華東理工大學在“公共管理”一級學科下自設了“國家安全管理”二級學科，南京大學在“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下自設了“國家安全數據管理”二級學科[17]。此外，自主設置交叉學科的名單顯示，西北政法大學在“法學”“公共管理”和“哲學”一級學科下設置了“國家安全法學”交叉學科[18]。軍事學領域，也在對國家安全相關學科進行規(guī)劃整合。借新一輪國防和軍隊改革的契機，2017年8月國防大學以原有的國防安全學院、戰(zhàn)略研究部和馬克思主義教研部為基礎，調整組建了國家安全學院，在軍事歷史和戰(zhàn)略學等學科門類下設立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國際戰(zhàn)略、危機管理和國防動員等研究方向。國防科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戰(zhàn)略支援部隊信息工程大學洛陽校區(qū)等軍內軍事情報學重鎮(zhèn)，長期致力于國家安全情報的理論研究[19]，也在積極推動國家安全情報學一級學科的設立。

2 認知維度上推動理論思辯和教育宣傳，提升學科發(fā)展的思辯性和普及性

2.1鼓勵和推動思想辯論和學術爭鳴由于復雜的歷史原因，中國有關國家安全的理論探討和學理研究起步較晚，改革開放后黨和政府的官方文件中才逐步出現有關國家安全的話語表述。1999年《國家安全通訊》雜志開設“國家安全學理論探討”專欄，可以看作是學界展開討論的一個標志性事件。此后，對國家安全學的公開探討逐漸熱絡起來。劉躍進在2004年出版的《國家安全學》是我國首部國家安全理論著作，其中對國家安全學的研究對象、任務和學科性質以及國家安全的內涵及分類做了全面的介紹和說明，奠定了國家安全學的理論基礎，體現了學界的認知維度。此后，關于國家安全學的理論探討和學術爭辯日益增多，相關著述如雨后春筍般不斷萌生。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在“總體國家安全觀”指導下，國家安全學在研究范圍和內容方面達成了一定共識，即國家安全學既包括政治、軍事和國土等傳統(tǒng)安全領域，同時也在向經濟、文化、社會、科技、信息、生態(tài)、資源、核和生物等其他領域擴展。隨著認識的不斷拓展和深化，學界的相關理論探討越來越開放和深入，新的研究成果也不斷涌現，這是一個可喜現象。對于國家安全學這樣一個如此重要又起步較晚的新興學科，大可以“讓子彈多飛一會”，學界的暢所欲言、思想交鋒和學術爭鳴有益于廓清認識上的誤區(qū)和盲區(qū)，有利于多學科的視角和方法豐富研究領域和拓展研究范圍。理越辯越明，在觀點的碰撞和思辨中凝聚共識是迫切需要的，廣泛的討論和自由的學術辯論，有助于厘清國家安全的本質、職能任務和目標屬性，在認識上明晰國家安全學發(fā)展過程中最欠缺什么，最該關注什么，最該優(yōu)先解決什么。

2.2加強對“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普及教育和理論宣傳中國國家安全學的發(fā)展受觀念落后、范圍狹窄和資源分散等多方面困擾，其中民眾的國家安全觀念不強，對總體國家安全的科學認識不足、重視不夠，是一大問題。近代中國長期處于內憂外患之中，國家尚受列強的侵略控制，自然不具備國家安全學發(fā)展的現實土壤。建國后的主要任務是維護和鞏固新生政權，主要威脅集中在傳統(tǒng)安全領域，國家安全的外向性和防御性非常明顯。由此，民眾對國家安全的認識較為簡單和集中，諸如“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打倒帝國主義”和“反美帝反蘇修”等不同時期的宣傳口號可見一斑。改革開放后，中國在打開國門融入世界現代化的過程中，注重防止外部的滲透、顛覆及和平演變。如在1983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我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是在復雜的、動蕩不安的國際環(huán)境中進行的。為了確保國家安全和加強反間諜工作，國務院提請這次大會批準成立國家安全部，以加強對國家安全工作的領導”[20]，這是政府文件中首次出現國家安全的表述。同年成立的國家安全部，其工作重心主要聚焦于反間諜和政治保衛(wèi)方向。同期，黨的文件中也第一次出現對國家安全的表述，即1986年十二屆六中全會的《決議》中，在樹立和發(fā)揚社會主義道德風尚部分：“在國家安全受到威脅，社會公共安全受到危害的時候，要挺身而出，英勇斗爭”[21]。1992年黨代會的報告中，也出現了國家安全的表述，即“要繼續(xù)加強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和公安、安全等部門的建設，更加有力地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wěn)定”[22]。由于將國家安全主要限定在反間諜偵察、治安和社會穩(wěn)定層面，防止敵特分子破壞和西方和平演變，更多地成為民眾對國家安全的直覺認識，夾雜有主觀神秘主義的色彩。

總體上來說，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對國家安全的理解還停留在狹義層面，突出表現為對內安全與對外安全相分離，關注點仍集中在傳統(tǒng)安全和國內安全，對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和海外發(fā)展利益安全重視不足。受此影響，民眾對國家安全并沒有一個清晰明確的認識，國家安全教育停留在反顛覆、反破壞、反策反和提高安全和防范意識上，既簡單又表面化。進入新世紀，安全威脅的日益多樣化和復雜化，以及對國家安全性質、職能和意義理解的深入，中共中央的文件中對構建國家安全體制機制的表述日益增多，這為十八大以后“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理論觀念、體制機制構建和法律法規(guī)完善奠定了基礎，也為完整、科學的國家安全教育提供了條件。特別是2015年《國家安全法》的出臺，是中國第一次從法律角度對國家安全教育進行規(guī)范和明確，提出要加強國家安全新聞宣傳和輿論引導，通過多種形式開展宣傳教育活動，將其納入國民教育體系和公務員教育培訓體系，并規(guī)定每年4月15日為全民國家安全教育日，至此國家安全教育進入了一個實質性階段。教育部出臺了《大中小學國家安全教育指導綱要》，對學校國家安全教育的總體要求、內容、實施、考核和保障等都進行了明確具體的規(guī)定，甚至在附錄中詳細列出了“國家安全教育知識要點”[23]。當前，在“總體國家安全觀”統(tǒng)領下，加大對《國家安全法》和國家安全議題的宣講，在學校和社會普及國家安全教育，“加強國家安全人民防線建設，增強全面國家安全意識”[24]，有利于為國家安全學的發(fā)展奠定廣泛的社會基礎和群眾基礎。

3 需求維度上緊盯國家安全的現實需要，聚焦中國困境尋求中國答案

3.1堅持辯證思維突出核心學科建設與國家安全所涉領域日趨龐雜、所涉問題日趨多元多樣相伴生，當前國家安全學也正面臨一個資源整合、理論建構和重塑重整的窗口期、關鍵期。國家安全學屬綜合學科和交叉學科，從學科性質和現有條件來看，其構建和發(fā)展需要依托政治學、軍事學、情報學、法學和公安學等現有學科和相關理論成果，這就涉及如何看待和處理國家安全學與現有學科、總體國家安全與具體安全的關系問題，即兩點論與重點論的辯證統(tǒng)一。一方面，鼓勵和引導各高校和科研機構依托現有學科基礎推進相關領域和層面的研究，以使國家安全學能夠快速構建、茁壯成長，打牢根基，這也是當前的行動主流；另一方面，特別要突出國家安全研究的重點和關鍵領域，界定國家安全學的核心學科進行集中建設。國家安全學有其特殊性，雖然非傳統(tǒng)安全的重要性不斷上升，但傳統(tǒng)安全始終具有根本性，政治安全和國土安全是不可妥協(xié)、不可退讓的，軍事安全則是維護和捍衛(wèi)國家安全的基本手段。延伸到學科領域，軍事學、情報學、政治學等構成了國家安全學的核心支撐學科。這就涉及到要把準國家安全的內涵與外延、主要與次要、理論與實踐等的互動關系和區(qū)別，緊緊圍繞核心學科有重點有步驟地展開。既要主張百家爭鳴更要有的放矢，既要全面發(fā)展更要突出核心。否則，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什么都重點研究最后什么都沒研究透，甚至使國家安全學淪為窮和尚的百衲衣，在構建初期就什么布都往上貼，最后沒有一塊自己的布，在被泛化和通俗化中失去了理論方向和實踐價值。在學科建設的過程中，堅持問題和需求導向，突出國家重大安全需求和重大安全短板，發(fā)揮傳統(tǒng)學科優(yōu)勢和核心學科建設的引領作用，也有利于防止產生過多的論爭，防止相關學科領域都來搶資源爭話語權，使得年輕的國家安全學在起步階段就頭重腳輕、步履蹣跚，東搖西擺。

3.2堅持底線思維回應重大現實關切大國競爭長期化、安全威脅多元化、周邊風險復雜化，是當前中國國家安全形勢的突出特點。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統(tǒng)領，堅持總體思維和底線思維，厘清重大安全風險和可能壓力，破解軍事、外交、領土、領海等長期困擾的安全難題，為國家大戰(zhàn)略提供形勢研判、決策依據和風險評估，是時代賦予國家安全學的重大任務。從這個意義上說，國家安全學是生于憂患、長于憂患，其學科構建和理論研究要服從服務于國家重大安全利益、回應重大現實關切，界定和厘清重大安全問題的底線和紅線，加強對國家安全風險的預警研判和對策研究等，這既是迎合時代特點的價值體現，也是提升學科重視度、支持度和關注度的有效途徑。一方面加強歷史研究和專題研究。對黨在歷次重大安全問題上的決策進行梳理總結，如建國后的幾次對外自衛(wèi)反擊作戰(zhàn)，幾次臺海危機的處理，對中美、中蘇間的危機處理等。對冷戰(zhàn)時期大國處理重大危機問題展開專題研究，對美蘇大國競爭過程中的國家安全制度、決策和運行機制進行深入挖掘，對諸如柏林危機、古巴導彈危機等重大事件進行過程性梳理，還原大國在處理重大危機時在情況研判、預案制定、決策與行動的全過程，從中得出規(guī)律性認識和啟示，為中國預防和解決相關敏感問題提供歷史借鑒和對策參考。另一方面加強主要競爭對手和對象國研究。對主要國家的對外戰(zhàn)略取向、對華政策變化、軍事部署調整和國內政治動向等做長期的跟蹤研究，形成“大國通”“地區(qū)通”“專業(yè)通”“領域通”等情報專家隊伍。緊盯周邊安全環(huán)境變化，加強對周邊地區(qū)和“一帶一路”沿線國的安全問題研究，培養(yǎng)和儲備精通地區(qū)政治、軍事、經濟、社會、宗教、語言、文化等方面的專業(yè)人才。著眼中國周邊安全困境的重點和難點，如長期困擾中國的美對臺軍售和對臺政策問題，對美國的對臺政策實質、可能行動范圍和支持力度進行研判，以確定和表明中國在臺灣問題上的紅線，既形成有效威懾又避免誤判引發(fā)中美直接對抗。再如美國?？樟α吭谥袊I土領海周邊的武力巡航和情報搜集問題，研判其戰(zhàn)略意圖、行動目標、行為邏輯，以此來制定反制措施，短期內避免引發(fā)風險爆發(fā)沖突，長期目標尋求總的解決。

3.3堅持法治思維加快國家安全法律體系建設《國家安全法》是對國家安全的理性認識和法律規(guī)定，是建立和運行國家安全體制的基礎，是國家安全活動的法律依據。美俄等大國都建立起較完善的國家安全法律體系。二戰(zhàn)結束后，美國很快就出臺了《1947年國家安全法》，“為美國的未來安全提供一個全面的計劃，為各部門、機構和有關職能部門間建立起有關國家安全的綜合性政策和程序”[25]，并設立了專門負責國家安全的職能機構國家安全委員會。1949年美國國會通過《國家安全法修正案》，對《1947年國家安全法》進行優(yōu)化細化，如對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法定人員做出了調整，并“使美軍統(tǒng)帥機構的體制從形式上的統(tǒng)一走向實質上的統(tǒng)一，終于建立起一個以文職國防部長為首的統(tǒng)一三軍指揮的統(tǒng)帥機構”[26]。此后，美國《國家安全法案》進行多次修訂，以適應國家安全形勢任務的不斷變化，如冷戰(zhàn)時期經歷了1982年和1984年兩次大的修訂，冷戰(zhàn)結束后又有1994年和1996年的兩次修訂。“9·11”事件后，為防范和打擊恐怖主義，美國在2002 年頒布了新修訂的《國家安全法》，成立國土安全部。2004年通過《情報改革法》則是二戰(zhàn)后美國情報系統(tǒng)的最大改革，這也標志著美國在國家安全理念上經歷了從傳統(tǒng)軍事安全到國家總體安全的重要轉變。“從歷史上看，世界各國的安全體制，均經歷了從強調‘國家軍事安全’向注重‘國家總體安全’的重大轉型”[27]。蘇聯解體后，俄羅斯迅速在1992年制定了《俄羅斯聯邦安全法》，對俄羅斯聯邦安全系統(tǒng)、安全會議和安全保障活動等進行了明確和規(guī)范。2010年又通過了新的《俄羅斯聯邦安全法》，具體規(guī)定了俄羅斯總統(tǒng)、聯邦會議、聯邦政府和聯邦行政機構在安全領域的權力，以及國家權力機構和地方自治機關的職能等內容，“在責任的劃分和執(zhí)行方面，2010年版更加清晰，具有可操作性，真正成為俄羅斯安全機制以及各個子系統(tǒng)的法律基礎”[6]29。

與美俄相比，中國在國家安全立法方面要滯后很多。20世紀90年代出臺了第一部《國家安全法》(1993版)，內容主要是規(guī)定國家安全機關的職責，特別是反間諜工作方面，直到2014年被《反間諜法》取代。2015 年，新版《國家安全法》出臺，這是一部涵蓋了“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整體性法律，是真正意義上的國家安全法。此后，2016 年正式施行《反恐怖主義法》，2017正式頒布實行《情報法》和《網絡安全法》，這些都是在國家安全法框架下對國家安全的各領域方面進行補充和細化。特別是在針對性立法方面，法律為維護國家安全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如20世紀90年代，李登輝拋出“兩國論”，陳水扁上臺后推動“臺獨”活動不斷升級，為遏制“臺獨”穩(wěn)定臺海局勢，2005年出臺了《反分裂國家法》，將解決臺灣問題的大政方針以法的形式固定下來，為“臺獨”分裂勢力劃定了紅線，十多年的實踐證明該法對震懾島內分裂勢力、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定海神針作用，是國家安全法治化的成功案例。2014年香港的所謂“占中事件”和2019年的“修例風波”，對一國兩制和香港安全穩(wěn)定造成巨大破壞，而2020年6月通過的《香港國安法》，一經公布就產生了重大威懾作用，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兩次針對性立法的成功實踐，既表明了國家安全立法的重大戰(zhàn)略意義，又反映出危機立法和法律體系不健全的問題。未來，如何不斷完善國家安全法律體系，推動國家安全體制機制的法制化運行，“把法治貫穿于維護國家安全的全過程”[28]，是中國國家安全學的一大歷史任務，任重道遠。

4 治理維度上探索國家安全的“中國之治”，為完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提供理論和智力支撐

4.1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的統(tǒng)領和規(guī)范作用作為組織和實施國家安全工作的基本遵循，國家安全戰(zhàn)略是綜合運用一國所有資源和手段實現國家安全目標、維護國家安全利益的最高指導方略，起統(tǒng)一思想、明確目標和規(guī)范職能任務的作用。目前，美俄等大國都形成了以國家安全戰(zhàn)略為統(tǒng)領，比較完備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以美國為例，根據1986年的《戈德華特-尼克爾斯國防部改組法案》，總統(tǒng)每年要向國會提交一份綜合性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以闡明美國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對國家安全利益界定、外交和國防力量的使用及行動建議等項內容進行詳細闡述[29]。截至目前，已有包括特朗普在內的六位總統(tǒng)、九屆政府提交了17份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以國家安全戰(zhàn)略為統(tǒng)領，經過多年的發(fā)展完善，美國已從國家整體戰(zhàn)略到國防、軍事、反恐、網絡和太空等各個領域，形成了以《國家安全戰(zhàn)略》(NSS)、《國防戰(zhàn)略》(NDS)以及《國家軍事戰(zhàn)略》(NMS)為依托的三級戰(zhàn)略文件體系。其中，《國防戰(zhàn)略》由國防部負責制定和發(fā)布，主要是闡明美國國防戰(zhàn)略目標和實現目標的手段，以及對國防領域的整體籌劃和安排，為國防部各部門制定計劃、項目和預算提供戰(zhàn)略指導；《國家軍事戰(zhàn)略》由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負責制定，主要是闡明美國的軍事目標、兵力規(guī)模和武裝部隊建設發(fā)展規(guī)劃，并為聯合部隊調整軍事目標、方式和風險等提出戰(zhàn)略指導。另外，還會根據實際需要，不斷推出相關文件對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進行深化和細化補充。如近幾年，美國在大國競爭戰(zhàn)略的主導下，格外重視網絡、人工智能和太空等領域，先后推出了《美國國家網絡戰(zhàn)略》(2018)、《2018美國國防部人工智能戰(zhàn)略：利用人工智能促進我們的安全和繁榮》(2019)、《美國國家反情報戰(zhàn)略：2020-2022》(2020)和《國防太空戰(zhàn)略》(2020)等，具有很強的規(guī)劃性、科學性和指向性。

表1 美國《國家安全報告》發(fā)布情況

4.2為完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提供理論和智力支撐從國家頂層設計的角度來說，長期以來中國是有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而沒有國家安全戰(zhàn)略。1953年，國家開始制定和實施國民經濟五年計劃，后擴展為國民經濟和社會的五年發(fā)展規(guī)劃，以此作為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的綱領性文件，目前已完成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在國家安全領域，最早出現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提法是在2004年，即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決議中，在維護國家主權安全部分提到，“針對傳統(tǒng)安全威脅和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的因素相互交織的新情況，增強國家安全意識，完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抓緊構建維護國家安全的科學、協(xié)調、高效的工作機制”[30]。長期以來連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提法都沒有，完整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自然無從談起，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相關內容更多的體現在黨中央的重要會議精神和高層講話中。在對外闡釋上，更多的是采取發(fā)布白皮書的形式。1991年中國開始對外公布白皮書，主題內容集中在人權問題(《中國的人權狀況》，1991)、民族地區(qū)問題(《西藏的主權歸屬和人權狀況》，1992)和國家統(tǒng)一問題(《臺灣問題與中國統(tǒng)一》，1993)，后逐步向軍事、政治、經貿和周邊安全等方面擴展。白皮書的發(fā)布日益制度化和體系化，至今已持續(xù)30年，發(fā)布136份[31]。特別是從2010年開始，用中英雙語發(fā)布白皮書，顯示了透明度的提高和對外釋放的善意。在國家安全的核心領域國防和軍事戰(zhàn)略方面，從1998年開始，中國對外發(fā)布國防白皮書，內容涵蓋了國家的安全形勢、國防政策、國防建設、軍隊建設、國際安全合作以及軍控裁軍等方面，基本上每兩年對外發(fā)布一次。其中，2015年以中英法等8種文字發(fā)布《中國的軍事戰(zhàn)略》專題白皮書，首次對中國的軍事戰(zhàn)略進行集中闡釋。截至2019年最新的《新時代的中國國防》白皮書，先后對外發(fā)布國防白皮書十次[32]。

表2 中國發(fā)布白皮書涉及國家安全情況統(tǒng)計(1991-2020)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完善國家安全體系，提高防范抵御國家安全風險能力，特別強調要“完善集中統(tǒng)一、高效權威的國家安全領導體制，健全國家安全法律制度體系”[24]。如何從戰(zhàn)略上加強國家安全的頂層設計，推動領導體制和法律制度體系的現代化、高效化，是未來國家安全治理的重點，也應是國家安全學的重大選題方向。2014年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提出，為國家安全戰(zhàn)略提供了理論指導和依據，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成立則在“完善集中統(tǒng)一、高效權威的國家安全領導體制”[24]上邁出了重要一步。與此相伴生，2015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了第一部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國家安全戰(zhàn)略綱要》，其制定和實施“是有效維護國家安全的迫切需要，是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然要求”[28]。以戰(zhàn)略綱要為統(tǒng)領，在國土、軍事、網絡、太空、情報、核和反恐等方面建立系統(tǒng)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并將其上升到法律和制度層面加以規(guī)范，既是國家安全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應有之義，也有利于減少外界的猜疑、誤解和誤讀。當前，中國正處于兩個一百年的歷史交匯期和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期，也是國家安全的轉型期和風險疊加期，如何科學制定和制定科學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防止犯戰(zhàn)略性顛覆性錯誤，是一個重大的時代命題。而成熟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背后，是國家安全學長期的研究積累和成熟。如二戰(zhàn)后美國情報、國際關系和軍事學等國家安全領域相關學科的繁榮，是相關理論研究的深化和細化及旋轉門制度下政府、軍方、智庫、高校和社會力量在國家安全研究上形成的整體合力，促成了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文件體系的成熟和完善。當前，加強學科統(tǒng)籌，聚焦大國競爭背景下中國國家安全的困境難題，需要堅持開門和開放式研究，在高校、科研機構、智庫和業(yè)務部門間開展基礎理論和重大現實問題的聯合攻關，機構聯合、軍地融合、學科專業(yè)整合是重要途徑。在這一過程中，國家安全學作為黏合相關方向、專業(yè)和領域的綜合性、交叉性學科，能打破學科隔斷、專業(yè)隔離、機構隔閡的限制。通過加強基礎理論研究增強學科厚度，通過“加強國家安全意識教育，努力打造一支高素質的國家安全專業(yè)隊伍”[28]，提高人才培養(yǎng)質量和人才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