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寫這個稿子的契機是因為周董的那首《等你下課》,翻評論的時候看到好多人都在感慨自己青春里的遺憾,就像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樣,所以要有甜甜的愛情,還是得先好好學(xué)習(xí),哈哈哈。最后感謝美麗編編和朵爺,終于有一天我在青春時期最愛的雜志上露臉了。
再見,追風(fēng)的少年,我在心里輕輕說。
新浪微博|@段風(fēng)尋
1
又一次的,我在建設(shè)路的第二個交叉路口看到了江辭。
他穿著游泳俱樂部的宣傳T恤,手里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沓健身卡,同身邊幾個賣力吆喝的男生顯得格格不入。饒是他如此不敬業(yè),還是有不少人主動上前向他咨詢。
當(dāng)然,以女孩為主。
“小哥哥,你給我們辦卡后,也會給我們上游泳課嗎?”
江辭是個實誠孩子,面對眼前的“狂蜂浪蝶”,他一本正經(jīng):“我只打雜,不會游泳。”
失去興致的女孩們作鳥獸散,不遠處的俱樂部經(jīng)理見此情形,恨鐵不成鋼地數(shù)落他:“你小子先答應(yīng),讓人把卡辦了再說啊,欸,真是白瞎了這張臉……”
江辭樂了:“按您說的去辦也沒問題,但得加錢。”
當(dāng)時我剛上完毛筆字練習(xí)課,路過時聽到這句話不由得一哂,手里的書袋卻在這時斷了提繩,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的我,只能看著當(dāng)中的文房四寶掉落一地。
好巧不巧,墨水瓶就這樣“哐當(dāng)”砸了,將江辭那雙純白AJ鞋染成了黑色。男生們驚得目瞪口呆,畢竟賣一上午健身卡掙的血汗錢,可能都湊不夠那雙球鞋價錢的零頭。
心虛的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跑路,只是江辭身高腿長,他兩三步追上來,提溜住我的衣領(lǐng)往后一拉,大力之下,我的背差點撞上他的胸膛。
“嘿,往哪跑呢?”
他語氣冷冷,隔得這么近,我能清晰地感知他呼吸拂過我的耳郭,帶著少年和夏天的味道。
結(jié)局可想而知,他知道了我的名字、年齡,也知道了我和他剛巧在同一個學(xué)校,教室甚至只隔了一層樓。在我百般哀求之下,他沒有向我索賠,而是轉(zhuǎn)為了人身壓榨,比如代做值日,代占座位……
即使我再不情愿,但畢竟理虧在先,只能忍氣吞聲。
江辭十七歲生日那天,剛好是我們認識三個月,他自認為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相愛相殺”,我也是有資格出現(xiàn)在他生日派對上的知交了。
“哇,江辭你小子變了,居然邀請了妹子來!”
生日聚餐安排在學(xué)校周邊的大排檔,地點是我選的,飲料也是我買的,其間我累得半死,但也不忘打扮兼顧形象,只是沒想到,最后來的清一色都是男生。
作為“萬綠叢中一點紅”,我登時成了眾人的焦點,在說起最開始認識的契機時,我和江辭兩個人卻出現(xiàn)了岔子。
“三個月前!”
“開學(xué)前!”
我很慶幸場面的喧囂,聲音的洪流淹沒了我這句無心之失,眾人更好奇?zhèn)髀劺镉小翱峙Y”的江辭究竟吃錯了什么藥,怎么會結(jié)交一位如此任勞任怨的紅顏知己?
江辭喝了幾口奶啤就大了舌頭,他拍著我的肩膀,語氣憤憤:“還不是因為她毀了我的鞋!”
眾人恍然大悟,正在感慨妙不可言的緣分,人群里卻傳出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你是說我送的那雙高仿貨?”
這話讓我感覺自己一下淪為了《項鏈》里的瑪?shù)贍柕隆蜈I品葬送了自己的大好青春??粗遗l(fā)沖冠的模樣,江辭頓時清醒了一半:“好了,姑奶奶,是我錯了,誰叫你那么單純!”
經(jīng)過這場鬧劇,我和江辭之間的角色便轉(zhuǎn)換了。只是有些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認識他的時間要比他認識我的時間早,那瓶墨水掉下去也并非巧合,甚至我早就知道,他的AJ是冒牌貨。
以及,和學(xué)校里其他女生一樣的、晦澀且不可言說的奢想。
2
在“球鞋”之前,我和江辭其實已見過很多次面。
第一次,是在我中考失利后。在經(jīng)歷完父母暴風(fēng)般的指摘后,我想到了離家出走,暮色四合時,背著書包的我在街角見到了正抱著吉他彈唱的江辭。
那時我是有些佩服他的,因為這樣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少年,竟有勇氣拋頭露面去賣藝掙錢,并且絲毫沒有怯場的跡象。
他的凳子邊上還豎著塊牌子,上書“點歌五元”,即便顧客寥寥,他依舊樂在其中,當(dāng)慣了乖乖女的我一時“惡向膽邊生”,起了聽“霸王歌”的念頭。
“請問你會唱《黑貓警長》嗎?”
彼時的江辭只抬起眼皮懶懶地看了我一眼,似是見慣了這種場面,他很淡定地開了嗓,聲線模仿得和原聲竟有八分像,到后頭還吸引了一大堆路過的小朋友和家長。
我?guī)е@艷的心情聽完,一曲終,卻意識到不妙。
是的,我想叛逆一回,可出門忘了帶錢。
江辭倒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不悅:“算了,看在你幫我吸引了這么多聽眾的分上,不和你計較。”他懶懶地說著,從琴盒里拿起幾張零錢遞給我,“罰你跑個腿,去,給哥哥買兩根綠豆冰棒來?!?/p>
由于身高的原因,他誤以為我年紀尚小,雖然我心里不服,但面上卻不敢表露,乖乖買來兩只冰棒后,他撕開其中一根,直接遞給了我。
我云里霧里,他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想吃就接著,吃完早點回家,女孩家家的別在外面待太晚,很危險?!?/p>
那一瞬間,我并不明白自己為何臉頰發(fā)燙、心跳如雷,只是吃完的那根冰棒棍,最后被我收藏進了書桌抽屜里。
后來我暑假都報了在那個方向的補習(xí)班,天天假裝路過,幾乎每一次,我都可以看到抱著吉他的江辭,只是,聽他唱歌的路人越來越多,他已不再記得我。
那時我制造過很多次偶遇,甚至在機緣巧合下?lián)斓竭^他的校園卡,當(dāng)時高中開學(xué)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廣播室,一本正經(jīng)讓失主來認領(lǐng)。
“謝謝你拾金不昧,這樣,我請你喝東西?”在拿到校園卡后,江辭表現(xiàn)出了莫大的感激,最后硬是拉著我去學(xué)校小賣部,給我買了瓶農(nóng)夫山泉。
我受寵若驚,在我們熟悉起來后,江辭再記起這回事,只是笑嘻嘻道:“其實我是怕你亂刷了我的校園卡,想看看余額來著?!?/p>
沒了距離的濾鏡,眼前的江辭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嘴欠少年,但即便如此,我的日記本上還是不爭氣地時常出現(xiàn)他名字的首字母。
3
那一年的高二分班考,我發(fā)揮失常被調(diào)到理科平行班,但還是坐第一排,而江辭成績與個子成反比,只能坐最后一排。隔著整個對角線,我們只能靠小字條交流,但這并不影響我倆的革命情誼。
“想不想當(dāng)班長?”在班主任提出要競選班委時,江辭從后排傳來字條,“想的話,叫聲哥,哥幫你?!?/p>
我藏著心里的期待,不客氣地回他:“我才不稀罕?!?/p>
話是這么說,幾乎整個初中時代都是班長的我,的確很希望能再次擁有這個寶座。
江辭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仗著自己的好人緣,他開始四處給我拉票,甚至在投票競選環(huán)節(jié),他為確保萬無一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個人就投了N票。
后來唱票時,班主任還很疑惑,為什么只有四十五個人的班級,卻有六十五張選票。
事后我買了杯奶茶專門向他道謝,原以為這廝會說點什么動聽的話,可他只漫不經(jīng)心地來了句:“肥水不流外人田,讓自己人當(dāng)班長,后臺多硬。”
聽到這話的我只感覺自己一腔熱忱都付諸東流,可細細回憶起來,卻又忍不住竊喜。
我終于從以前的路人看客,變成了江辭口中的“自己人”。然而和江辭走得越近,我就越發(fā)看不透他。
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不識愁滋味的簡單少年,后來親近起來我才明白他的壓力。我終于知道他為什么總是彈吉他賣藝,為什么總在周末跑去兼職。江家是單親家庭,光靠江媽媽一個人的幫傭工資無法滿足家用,所以江辭同時兼職了三份零工。
大抵每個女孩都有顆讓浪子回頭的“圣母心”,我試圖曲線救國:“有獎學(xué)金的啊,你把精力多花在學(xué)習(xí)上,不是更好的投資嗎?”
當(dāng)時江辭正在一家奶茶店兼職,忙碌的他并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班長,你可高估我了,我就不是能拿獎學(xué)金的料。”
他的話讓我無計可施,只能刻意光顧他所在的店,后來同桌看我買的奶茶驚得合不攏嘴:“宋小恬,你是不是和奶茶店老板有關(guān)系,怎么你的這杯珍珠這么多?”
我想起帽檐下故作淡漠的少年的臉,只能打哈哈:“我人品好唄!”
唯一一次遇到江辭提前完工,是在顏檸一行人找上門的時候。
那時即將期末考,我把整理好的復(fù)習(xí)資料交給江辭,希望“臨時抱佛腳”能對他管用,江辭興致缺缺地翻了翻:“我給你加那么多珍珠,可不是為了這個。”
我還想再說些什么,身后就插進一道女聲:“江同學(xué),這是要洗心革面當(dāng)三好生了?”
不得不承認,顏檸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不同于其他在酒吧駐唱的歌手,她只穿白T恤牛仔褲,第一眼看到她時,我還以為她是某部校園劇走出來的女主角。
顏檸身后還跟著幾個男生,那架勢不像來買奶茶, 更像是來砸場子。江辭眉頭微皺,將呆愣的我往身后扯了扯,開口時語氣有點不善:“你們嚇到我朋友了?!?/p>
領(lǐng)頭的顏檸倒是笑了:“別這么護犢子,我們來找你,是有好消息。”
后來我才知道,江辭原先在他們樂隊當(dāng)過一陣吉他手,后來因為升學(xué)解散,現(xiàn)在由于顏檸的游說,樂隊成員們又決定重組出山。
那天江辭破天荒地早早下了班,他推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同我并行,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我心里憋得慌,只能同他沒話找話:“原來你挺深藏不露的嘛,下次學(xué)校搞晚會,咱們班就派你去撐場?!?/p>
他沒察覺出我的情緒,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哪里敢拿到臺面上?!?/p>
我見過隨性的江辭,也見過不羈的江辭,卻沒見過這樣一個自卑卻虔誠的江辭。
4
此后江辭幾乎節(jié)節(jié)早讀都踩點,我坐在前排看他受著英語老師的訓(xùn)斥,心疼卻又無能為力。顏檸將樂隊重組后,排練時間很緊張,江辭平常做完兼職,夜里還得去排練,會耽誤課程再正常不過。
英語老師氣不過,罰他背課文,通常是身為班長的我來監(jiān)督,江辭看到英語就頭大,我實在看不下去,只能逐詞給他注音。
“比如pest發(fā)音‘拍死他,意思可以聯(lián)想到‘害蟲,是不是很簡單?”
我像幼兒園老師一樣地說著,可余光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瞳時,我才意識到和他的距離近得過分。
“那agony的發(fā)音是‘愛過你,所以可以聯(lián)想到痛苦?”
江辭調(diào)侃的意味太明顯,我一下就燒紅了臉,邊上看戲的同學(xué)立馬起哄:“這個角度妙啊,你們在表演如何借位嗎?”
回到座位的我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江辭則滿教室地教訓(xùn)那些男生。直到上課,我才從后桌那里接到傳上來的小字條,上頭歪歪扭扭地畫著張門票,寫著“江辭大帥哥首演入場券”。
像以前一樣,字條被我小心理平,再用透明膠貼好,保存在了日記本里。后來畢業(yè)時我數(shù)了數(shù),這樣的小字條,江辭一共給我寫了五百一十九張,離懷春少女們最熱衷的數(shù)字,只差了一個“1”,多么荒唐的征兆。
江辭的首演場地很簡陋,是在當(dāng)?shù)啬臣页信e行的開業(yè)典禮上,因為顏檸跟他們談的演出費用便宜,老板這才愿意讓這支默默無聞的菜鳥樂隊登臺。
“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會下雪,你們真的只要風(fēng)度不要溫度嗎?”C市的冬天來勢洶洶,江辭一幫人穿著看似酷炫的演出服,在沒開暖氣的后臺瑟瑟發(fā)抖,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暖寶寶,一個個往他們手里塞。
江辭一臉無奈地任我動作:“待會兒唱著跳著就暖和起來了,你不怕把我熱死?。俊?/p>
他離我離得很近,呼吸的熱度噴灑在我臉上,我一時有些結(jié)巴:“我就是怕、怕你感冒,會傳染給我……”
邊上的貝斯手笑著打趣:“你倆是有多形影不離,感冒都這么容易傳染?”
得虧主持人及時報了幕,沒讓江辭看到我燒得通紅的臉。不得不說,江辭真的很適合舞臺,聚光燈下的他幾乎比光還耀眼,迄今為止,那群在初雪里彈唱的青澀少年,我仍舊歷歷在目,我甚至記得當(dāng)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主持人帶口音的普通話、耍性子提前離開的小情侶以及江辭輕柔如緞的歌聲。
他唱:“但愿我可以沒成長,完全憑直覺覓對象,模糊的迷戀你一場,就當(dāng)風(fēng)雨下潮漲?!?/p>
我聽得心里莫名酸澀,不經(jīng)意偏頭時,卻看到了和我一樣注視著那人的顏檸。
她坦然地笑了笑,遞給我一根棒棒糖:“你們不合適?!?/p>
聽到這話的我心里既憤怒又惶恐,我沒想到藏了這么久的心事,卻能被局外人一眼看穿。
那天的演出并不圓滿,一名樂隊成員不小心弄破了演出服裝,我眼睜睜地看著江辭他們交涉失敗,最后只拿到連的士錢都不夠的報酬,但顏檸仍舊表示很滿意,還主動邀請眾人去她家里慶祝,我心中有芥蒂,便借口要補習(xí)提前離開了。
因為下雪,我遲遲沒有等到車,正覺得滿目凄涼時,脖頸卻忽然被某個物體一暖。
“不是趕著去學(xué)習(xí),在這里發(fā)什么呆?”熟悉的清朗聲線響起時,我不知怎的熱了眼眶,回頭時,剛好看到江辭拿著兩個烤地瓜,笑得一臉明媚。
“你不是和顏檸他們?nèi)c祝了嗎?”
我別扭地問。
他把地瓜塞過來,仍是不耐煩的表情:“我不是怕你迷路?今天沒掙到錢,只能請你吃烤地瓜?!?/p>
彼時華燈初上,我看著少年被霓虹燈渲染的如夢似幻的眉眼,一時分不清天上人間。
5
興許是時來運轉(zhuǎn),最開始,江辭他們的樂隊只能在小清吧或者廣場路口駐唱,觀眾也是寥寥。后來漸漸在C市有了名聲,一些公司慶典都會請他們演出。即便平常作業(yè)再繁重,只要是江辭登臺,我一次機會都舍不得錯過。
黑色高三即將來臨的時候,江辭對我說,他們樂隊報名參加了一場音樂選秀。
“時間這么緊?你應(yīng)付得來嗎?”
因為練琴,他的手指已經(jīng)起了很厚的繭,我不得不說出了心里的隱憂。而江辭只是伸了個懶腰:“班長呀,我們不一樣,你的未來很明朗,可我連大學(xué)都讀不上,只能在音樂里找到方向感?!?/p>
他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這一句“我們不一樣”。
現(xiàn)在回憶起來,我青春里做過的最荒唐的事,都和江辭有關(guān),最出格的一次,就是為了讓江辭能順利參賽,我利用職權(quán)幫他偽造了病假條。
樂隊初賽正好在一??荚嚹翘?,老師抓學(xué)習(xí)抓得緊,每個人桌子上試卷都有小山高,唯獨江辭桌上一馬平川。晚自習(xí)過后,我偷偷脫離了舍友大部隊,借著小手電的光躥上了天臺。
果不其然,江辭也沒有回宿舍,他只抱著那個磨得有些破損的琴包發(fā)呆。
“因為明天要比賽,所以太緊張了嗎?”看著他浸在夜色里的隱約輪廓,我輕聲安慰,“沒關(guān)系,只要你全力以赴,一定是最閃亮的那顆星。”
江辭搖了搖頭,苦笑道:“對不起,我明天去不了了?!?/p>
我這才知道,班主任擔(dān)心一模通關(guān)率,已經(jīng)規(guī)定了除開身體原因外不準請假,而樂隊比賽這種事在高考面前,實在微不足道。
“他們都說我不務(wù)正業(yè),可我也不知道,對于我來說,究竟什么是正業(yè)?!苯o把卷子折成紙飛機,直直地往夜空扔了出去,“小恬,你知道嗎?其實你送給我的筆記,我全都努力在看,可我真的沒辦法像書上那些人一樣,短時間內(nèi)就逆襲成學(xué)霸?!?/p>
我知道,再給江辭灌那些勵志雞湯已經(jīng)無用,也是這一瞬間,我隱約意識到,對于未來定位的不同,注定了我們不是同一路人。
萬籟俱寂里,江辭輕輕哼起了一首歌,是逃跑計劃的《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嗓音有種不同于同齡人的滄桑,我忽然想起了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興許在那時的江辭眼里,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可我早就將他藏在了心里,唱著歌的他宛若發(fā)光體,我怎么舍得他被命運蒙塵。
思及此,我扯住了江辭的衣擺:
“喂,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模仿醫(yī)生那不羈字跡的功夫可是一流!”
無聲的夜里,我看到那雙映著我身后浩瀚星河的眼睛一眨也沒有眨,仿佛有流星滑落。
6
那場初賽,是我錯過的第一場江辭的比賽。
為了偽造病假條,我跟做醫(yī)生的父親撒謊,偷看了他寫的病歷甚至還蓋上名章,最后江辭自然是去參賽了。
樂隊初賽的表現(xiàn)很好,江辭他們還給我看了現(xiàn)場錄制的小視頻,唱的是由他原創(chuàng)的《追風(fēng)》,臺上的少年如光風(fēng)霽月,甚至評委都夸他是“為舞臺而生”。
“班長大人謝謝你,實在是無以為報?!被疱伒昀?,江辭將涮好的毛肚和肥牛全夾到我的碗里,做出請的姿勢,“小小心意,望你笑納?!?/p>
他這舉動讓只能撈青菜的樂隊成員們大為不滿,我心里雖如溫瀾潮生,但臉上還是裝不在乎:“嘁,這樣就想收買我?”
電視劇里都是怎么演的來著?男女主角不都是要說一句“除非你以身相許”,來打破曖昧的界限嗎?
可我并沒機會同江辭上演這種情節(jié),就在大家侃大山的時候,突然有個不大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江辭,你不是請了病假嗎?還有精力帶著這幫不三不四的人在這鬼混?果然是物以類聚?!?/p>
這種欠揍的語氣我實在太熟悉,是一直和江辭不對付的體育委員劉航。聞言我憤憤轉(zhuǎn)身,剛想辯解,樂隊里就有人沖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
“小子,嘴巴放干凈點兒!”
誰都沒有料這種突發(fā)狀況,我和江辭趕忙阻止了兩班人馬的進一步?jīng)_突。但劉航并不打算息事寧人,臨走前,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班長,沒想到,原來你也是這種人!”
我還想說什么,江辭及時拉住了我,他把我護在身后,面無表情地看著劉航:“小恬這種人很好,不需要你來強調(diào)!”
男孩的背影高挑而又清瘦,我曾在日記里想象過無數(shù)次他背著我行走在林蔭小道上的畫面,可那終歸只是想象。
劉航的出現(xiàn)讓事情變得復(fù)雜起來,星期一復(fù)課后,我和江辭便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而桌上就擺著我之前偽造的病假條。
“你作為班長,先給老師解釋解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次因為犯錯被叫進辦公室,怕得只能當(dāng)啞巴,班主任只能嚴厲地加重語氣:“沖刺高考的關(guān)鍵時刻,你卻犯這種錯,我必須得找你家長談一談。”
在他即將撥出電話時,江辭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劈手奪過了他的手機:“對不起,老師,是我逼她這么做的?!?/p>
辦公室所有人登時瞪圓了眼睛,班主任更是氣綠了臉。最后我的父親還是趕到了學(xué)校,當(dāng)時他正做完一臺手術(shù),看著他疲憊的眼睛,我的淚當(dāng)場決堤。以前家庭對我的教育一直很嚴格,我也從未讓父母失望過,原以為這回會被狠狠批評,可江辭把所有罪責(zé)攬下,最后還是保全了我。
又一次,我和江辭爬上了學(xué)校教學(xué)樓的天臺。
氣氛很冷,看著他磨損得稍顯破舊的吉他琴包,我開始沒話找話:“同學(xué),要不要這么勤儉持家呀,琴包要換換了,你可是要成為大明星的人!”
江辭垂下頭,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看到他嘴角有一抹自嘲的笑意。
“這個琴包,是我父親送給我的,他以前經(jīng)常在人民廣場賣唱,后來他走了,就把它留給了我?!苯o輕輕說著,仿佛在談?wù)撆c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小恬,你和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像你的隨身聽里永遠是BBC(英國廣播公司)英語,而我的耳機里是各種搖滾樂一樣,這就是我們的區(qū)別?!?/p>
他的話讓我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我登時慌張起來:“沒有區(qū)別?。∧阆矚g搖滾樂,我也喜歡,你要去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陪你去做,人又不是不能改變!”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江辭何其聰明,我注意到他想伸手揉我的頭,但最后還是收了回去。
“小恬,我不值得你為我改變?!?/p>
他的語氣很輕,而這也是最后一次我們單獨會面時,他留給我的話。
7
父母跟班主任談?wù)撨^后,決定讓我換班,我抗?fàn)幨≈荒芊?。因為一模發(fā)揮不錯,我被中途安插進了甲班。
即便大家對我這個空降生很友好,可我始終難以融入。某次月考后班長發(fā)放試卷,輪到我時,他嘆了口氣:“為什么你考得這么好,卻一副考砸了的表情?”
和江辭一行人相處得久了,我說話也有些直來直往,當(dāng)即很不客氣地回了句:“關(guān)你什么事?”
后來想想,我實在太沒禮貌,但班長并不計較,某次探討題目時,我發(fā)現(xiàn)他正在聽的歌竟是江辭樂隊初賽表演的《追風(fēng)》。
而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兩個月沒見到江辭了。
我不是沒有嘗試過找他,只是他從不回我消息,后來我才知道他已悄悄退學(xué)。唯一能找到他蹤跡的地方,就是在當(dāng)?shù)氐碾娨暪?jié)目上。
班長名叫韓晨,自詡江辭的忠實粉絲:“別看這個樂隊都是新人,但很有潛力,聽說主唱還是我們同學(xué),雖然現(xiàn)在沒名氣,但以后肯定會紅!”
他說這話時,眼里有光芒閃動,那一剎那,我仿佛見到了當(dāng)初在街角彈唱的少年。
江辭,你看,你追夢的途中有信徒,且不止我一個。
因為這場選秀,江辭的名聲在校內(nèi)越來越響亮,即便已經(jīng)退學(xué),還是有許多關(guān)于他的傳說,遺憾的是,即便我和他并肩走過兩年歲月,可他的故事里并沒有我的位置。
那時校內(nèi)論壇有許多為他拉票的帖子,我和韓晨甚至在備考時建了小號專門管理粉絲群,因為學(xué)習(xí)繁忙,一般都是輪流上號。江辭的樂隊也很爭氣,一路過關(guān)斬將,竟然闖進了半決賽,而那天恰好也是我們高考結(jié)束的時候。
“節(jié)目組安排得也太有心機了!”考前一個禮拜,韓晨給我發(fā)消息,“明天好好加油!如果考試發(fā)揮得好,我?guī)闳タ船F(xiàn)場!”
韓晨作為一個誠意十足的追星男孩,不知從哪弄到了兩張門票。他這話猶如強心針,讓我熬夜做導(dǎo)數(shù)題竟也不覺得疲憊,江辭樂隊的宣傳海報就貼在我書桌前,一度是支撐我奮進的能量。
可命運總愛捉弄人,江辭演出那天堵車,我最終還是沒有看到比賽。
邊上的韓晨正在看同步直播,一邊跟我傳達消息:“評委打分都很高哦……為什么上了待定席……大眾評委們擦亮眼睛??!”
最后他氣得摔了手機,因為江辭他們只拿到了第六名,無緣三甲。
我看著演播廳前喧囂的人群,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對于名次我并不關(guān)心,我只是想再見見他。
韓晨看著我失落的神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大腿:“對了,還有采訪環(huán)節(jié),他們肯定沒有走!”
就這樣,我們抱著大束鮮花和禮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擠進后臺。成王敗寇的規(guī)則最適合娛樂圈,所有粉絲和記者都擁向三甲,并沒有多少人在乎被淘汰的樂隊,所以江辭出現(xiàn)時,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我大叫著他的名字,首先反應(yīng)過來的卻是顏檸,她拉了拉江辭,可他抬眼看過來的那一瞬,臉上并沒有喜悅。
我仍傻傻地高舉著鮮花,借著韓晨扒開人群制造的小道,好不容易來到江辭身前,卻只憋出一句:“你今天唱得真好!”
他的笑容很疏離,宛如我們初識那般:“謝謝。”
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不知為何,看著他清冷的眉眼,我壓抑已久的淚水便有些止不住了,但我還是強作鎮(zhèn)定,把手里的鮮花和琴包都塞給他:“這是粉絲托我送你的禮物?!?/p>
他禮貌地接過道謝,似乎并沒有注意我的表情,只跟著其他落選的歌手一起進了邊上的會場。
韓晨撓了撓頭,一臉不解:“那個琴包不是你自己挑選的嗎?為什么要說謊?”
我看著江辭清瘦的背影被人潮淹沒,不知如何解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說謊,興許我和江辭的結(jié)局早已寫明,到這般地步,我只能自己留點體面,裝作青春曾暗涌的思戀未曾發(fā)生過。
8
那年我高考發(fā)揮得很好,如愿進入全國最好的醫(yī)科大學(xué),韓晨也來了B市。只是此去經(jīng)年,關(guān)于江辭的消息已是寥寥。
比賽失敗后,據(jù)說也有公司請他們巡演,可并未掀起多大水花,之后幾年更是在公眾視野里絕跡,無人再記得那個在選秀里曇花一現(xiàn)的小樂隊。
只是偶爾,我會收到幾張沒署名的明信片,上面一般只有一個簡單的笑臉,地址或是拉薩,或是南京,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本市。那回我循著明信片找到地址上的酒吧時,老板只說,一個禮拜前有民謠樂隊來演出過,這是主唱請他幫忙寄的。
“小伙子還挺浪漫。我問他是不是寫給自己喜歡的姑娘,他還害羞。”老板擦著杯子調(diào)侃道,“姑娘,你真有福氣?!?/p>
可聽到這些打趣的我,無法像那些真正已有歸宿的女孩一樣巧笑倩兮。
這些沒有署名的明信片一直寄到了我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我和韓晨一起保研,碩士答辯完那天,韓晨跟我告白了
“其實我很早就喜歡你了。你不知道吧,那時你轉(zhuǎn)來班上時,我們私底下都叫你‘冰山美人,這么些年了,請問美人,你有沒有被我焐化?”
他的情話說得磕磕巴巴,我忍不住笑了場,最后點了頭。在一起的第二個月,周杰倫來B市開演唱會,韓晨搶到票后,愣要拉著我一起去看。
江辭走后,我對音樂早失去了興趣,可我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再見故人。
演唱會那天人山人海,周董演唱的是他的新歌《等你下課》,中途同粉絲互動時,他挑了一位男生上臺合唱。
聚光燈照亮了那人的臉,即便隔得那么遠,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時間之輪仿佛逆轉(zhuǎn),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雪天。
“高中三年,我為什么不好好讀書,沒考上跟你一樣的大學(xué)……”
并不華麗的歌詞,卻讓無數(shù)人紅了眼眶,包括臺上的江辭。下臺前,周董問他流淚的緣由,他輕輕笑了笑,答道:“想到中學(xué)時的女班長了。”
所有觀眾都在尖叫,身邊的韓晨也激動不已,他似乎并沒有認出那是他曾經(jīng)追捧過的江辭,只感嘆道:“這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哪?!?/p>
而我聽不進這些,只踮腳盯著那個人的身影。演唱會結(jié)束后,我顧不上身后的韓晨,逆著人流便往江辭所在的方向趕去,其間被撞倒了兩次,可一心想要見到他的我根本顧不上危險。
只是等我終于看到江辭時,卻沒勇氣問候他了。
周遭人流如川,他摟著一個女孩不停地柔聲勸慰:“是我錯了,女班長和我就是普通朋友,哪個癩蛤蟆高中時不想吃天鵝肉?。吭僬f我不是有你這只天鵝了嗎……哎喲!那今晚我下廚,再給你唱一整宿的歌賠罪好不好?”
兩個人笑鬧著走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甜蜜世界里,并沒有注意到邊上氣喘吁吁的我。
我終于明白,現(xiàn)在他的故事真的沒有我的位置了,以后也絕不會再有。
韓晨也追了上來,他扶著我,眼中寫滿關(guān)切和擔(dān)憂,我收回視線,平復(fù)好心情后笑著看進他的眼睛:“剛剛認錯人了?!?/p>
他沒有再問,我也沒有多言,然而最后,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人流另一端的江辭,他低頭和女友說著情話,墨發(fā)被風(fēng)吹得微亂,笑容里恍惚有當(dāng)年少年不羈的味道。
可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少年了。
韓晨把外套披在我肩上,我回頭牽住他的手,不再看那個已經(jīng)漸漸模糊的身影。
再見,追風(fēng)的少年,我在心里輕輕說。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