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伶
從我記事起,每次和外公去散步,他總會抱起我,站在橋邊,把喧囂的車流,紛擾的人群拋在身后,靜靜地看著,一只同樣靜靜地站立在河邊綠蔭中的白鷺。
它看起來很孤獨,因為這條河上,只有它這一只白鷺。
不知從何時起,河上的白鷺日益增多了,由一只,變成了十來只。我相信,第二只來這定居的白鷺,一定飛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在這兒遇到心儀的另一半的吧。
后來,我上了學,在課本中讀到了《白鷺》。書上說,白鷺是一首優(yōu)美的散文詩。但,我不這么認為。
在我的心目中,白鷺是生存,是抗爭,以一種優(yōu)雅的姿態(tài)。
曾有一次,我經(jīng)過那座橋時,無意中看見一只白鷺,正向著河沿岸的高樓飛去。我駐足觀望,只見它繃緊著脖子,奮力地揮動著翅膀,在空中劃出一道如同上弦月般的弧。然而,飛翔爬升的高度卻遠不及轉(zhuǎn)瞬即至的高樓,眼看著“月亮”還沒“爬”上西樓就要墜落凡塵。
我,以為它會放棄,或者至少在邊上的梧桐或矮樓上歇息片刻,再做沖刺的打算。卻見那只白鷺,沒有絲毫停頓的打算,也不見有半分的氣餒。它婉轉(zhuǎn)地在臨近大樓前打了個回旋,完成了一輪滿月的弧。哦,不,這個弧度比滿月更立體,更像是陰陽輪轉(zhuǎn)的道。它翩躚盤旋著,螺旋似地上升,再上升,直到越過了高樓,飛向了目力所難及的更遠更高處。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仍凝結在空中剛才白鷺飛翔時留下的軌跡,這輪陰陽流轉(zhuǎn)的自然大道,這縷環(huán)繞盤旋的基因紐帶,似乎穿越了時空,把我?guī)氲酱筇频奈魅角?,在那里,白鷺的先祖?zhèn)儞P翅輕揮,悠然地飛翔。
那里的天際是開闊的,是銜著綠水,鑲著青山的。那時的白鷺是閑逸散漫的,是興之所至就扶搖直上青天,困了乏了就漂逐桃花流水,饑了餓了就品啄鱖魚河鮮的?;蛟S在江河的不遠處,也有戴著青箬笠穿著綠蓑衣的老翁劃著一葉扁舟,但人與鷺并不相干,各自在同一片自然生態(tài)中繁衍生息。
然而,經(jīng)過了這數(shù)千年光陰的變遷,如今的白鷺,已被束縛在這鋼筋水泥打造的樊籠之中了。
目之所及,是被電網(wǎng)和高樓切割的天際;身之所棲,充斥著嘈雜的人聲和汽車的尾氣。但白鷺骨子里那悠遠流長的恬靜,仍然游轉(zhuǎn)在它泰然自若的身姿內(nèi);那“一行白鷺上青天”的愿景,仍然鼓勵著它召喚著同類,一起飛越人世間不斷增高的樓宇,去追尋天的盡頭。
這世間,哪來這么多的抱怨,哪來這么多的顧影自憐?棲則靜立枝頭,任世間滄海桑田,總能找到一片傍水而生的綠蔭落足。飛則翩躚而上,憑天下白云蒼狗,總有一方宇宙可以盡我翱翔。
從家到小學的路,總要經(jīng)過一座橋。從橋上而過時,總能見到一只白鷺。它,靜靜地站立在枝頭,任車流喧囂,人群紛擾。
或許,過了這個夏天,我就不能再常走這條路了。因為,我升入了中學。
或許,我的中學生涯,并不能如我最初的向往。因為,世間的各種紛繁難料。
但是,我知道,我的骨子里已深深地烙上了白鷺的優(yōu)雅、恬然和執(zhí)著。
每次從這座橋上經(jīng)過時,我總會遇見一只白鷺。我倆在心里,互相默默地道聲“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