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新
小山村的生活是單調(diào)和乏味的,為了調(diào)劑一下,我們抱養(yǎng)了兩只可愛的小白狗。因為不會喂養(yǎng),不懂得小狗生活習性,白天又要上山出工,早出晚歸的,照顧不周全,不久就死掉了一只。剩下這只我們不敢再怠慢了,盡量認真呵護,上心有加。
很快,小白狗就長大、長壯起來。我們帶著它上山砍柴,訓練它跑跳追逐。老鄉(xiāng)還教授我們,在狗兒還幼小的時候,要適時地把它的兩只耳朵的尖角兒剪掉,把尾尖兒剪掉。這樣,狗兒長大以后,兩個耳朵才會直立有型,尾巴才能上揚打卷兒,搖擺有勁。果然,小白狗經(jīng)過一番修理和細心喂養(yǎng),越來越活躍健壯。幾個月后,它長大了,窯洞里已經(jīng)呆不下了,夜晚,它就從窯洞里移到了窯洞外的柴垛旁。
以前,村里常有野狼來犯,深夜叼走小羊、咬死小羊的事情時有發(fā)生。自打小白狗不再進窯過夜之后,我們臨近的羊圈就很少再丟小羊了。但凡是深夜里野狼光臨,小白狗都會與野狼大戰(zhàn)一場,等到來日觀察,看那景象,多是誰也沒有占到什么便宜。大戰(zhàn)的次日,小白狗總會吃飽后美美地睡臥上一整天,養(yǎng)精蓄銳,等待下一次野狼的到來。
山狼的出沒,在小山村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老鄉(xiāng)們講起來顯得很隨意,并沒有感覺到什么。可是我們這幫城里娃,心理難免還會有些許的忌憚。畢竟來這里之前,只是在動物園里見到過,在故事里聽說過。現(xiàn)在,居然是要與狼為鄰,并且還要習以為常了。
有一次,那是一個傍晚時分,我們收了工,回家準備做晚飯,我見水缸里沒水了,就抄起水桶、扁擔去山坡下的水井打水。遠遠地,瞧見有只“狗”正在井邊的水洼里舔水喝,當時我并沒有多想,仍舊徑直朝著井口走過去。那只“狗”渾身灰黑色,個頭不很大,兩只眼睛非常有神,還泛著兇光,尾巴拖地,動作輕盈。聽到了我來的動作聲,它立即朝向我的前方跑去,跑不多遠,又回過頭來瞅向我,見我已到井邊,就一溜煙地跑走了。我當時感覺到了一絲奇怪,在小山村里沒見過這么一只狗呀,況且,村里的狗是不太避人的,而且動作也沒有這么警覺。我一邊打水一邊有心無心地琢磨著,忽然想起,這會不會是狼??!來到小山村,常聽老鄉(xiāng)談起過,可是從來也還沒有真的遇見過,這次莫非就真的給碰上了嗎?越想越怕,我的汗毛豎立了起來。好歹打了水,擔上肩,快步回窯洞,一路上坡,搖搖晃晃的,再不像往常那樣穩(wěn)當了。整整一擔水,路上撒了近一半兒,還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窯洞,立刻匯報,大家也感到意外。鄰居大哥王國亮聽到了,過來細聊。聽我講后他說道,你遇到的是那只小灰,還有一只大黑呢。他講這話的時候是那么平靜,沒有絲毫驚奇的感覺。敢情他們都熟悉到如此地步了,還給山狼分別起了名字呢。王國亮接著說,那只大黑也來過的,也是來這兒喝水,它的個頭大一些,皮毛是黑色多灰色少,和那只小灰正好相反,走起來是夾著尾巴的,不像小灰拖著尾巴走。他還介紹說,家狗一般是不去那里喝水的,因為各家喂狗時都有水喝的。整個晚上,大家以狼為話題,聊得饒有趣味。不是的嗎,我們竟然與野狼相鄰相伴,與野狼共飲一處泉水。
小山村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復(fù)一日,根本沒有什么勞作后的文化生活。一日,聽說鎮(zhèn)上要放電影,還是戰(zhàn)斗片,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去觀看。憋得實在受不了了,單調(diào)匱乏的日子,有時會讓你不顧一切。收工回來已是傍晚,快速吃了晚飯,天色就黑下來了。幾個知青都感覺有些乏累,不樂意再跑那么遠的山路。只有我頂不住戰(zhàn)斗片的誘惑,帶上手電筒,提上一根打狗棍,急急地闖入了星光伴月的夜幕之中。
一路走山道,我快步疾行,腦子里想著那部戰(zhàn)斗片了。走著走著,感覺有點不對勁,身后面像是有動靜,回頭看看,沒有什么,再朝前走,還是感覺有什么在尾隨。莫非是人?那就有伴了。我停住腳步,大聲招呼,并不見回應(yīng),就又繼續(xù)前行。這下更不對勁了,感覺到后面有了聲響,你快走,那聲響也緊跟上來,你停住,后面立刻也沒了動靜。什么情況?手電筒打亮照過去一看,不得了了,一只大山狼離我越來越近,我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打狗棍,手電筒不敢再熄滅,腳下機械地在不斷加快著腳步。山狼離我總是不遠不近,保持著一段距離。我腦袋感覺大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個勁地向前,向前。因為,前方就是紙坊溝了。那個時候,我們村還沒通電,紙坊溝已經(jīng)有電了。果然,快近紙坊溝時,遠遠地隱約能見到亮光了。這時,我回頭去看,看到那只狼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它的眼睛里面散發(fā)出幽蘭的光,喉嚨處發(fā)出嗚嗚渾濁的聲音,它兩只前腳微微彎曲,似乎準備對我發(fā)出突然襲擊。我感覺頭皮一陣陣地發(fā)麻,身體不由地抖動著,心咚咚劇烈地跳著。那只狼仰頭看著我,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我走過來,我緊緊握著打狗棍,我想轉(zhuǎn)身逃跑,可是雙腿發(fā)軟,根本沒有轉(zhuǎn)身的力氣。越來越近,在月光下,我能看到它張著的嘴里不停地往地上流下長長的口水。突然,這只狼突然向我撲了過來,我大喊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打狗棍向它打去。打狗棍輪了個空,這只狼從我的身邊竄了過去,它的身體甚至在我的腰上撞了一下,然后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一下子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怎么也站不起來。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我才從地上站起來。我拄著打狗棍一步一挪地向前走,除了害怕還是害怕,好不容易到了蟠龍鎮(zhèn)上。電影早就開始了,銀幕前擠滿了人。我眼睛看著銀幕,滿腦子就是剛剛尾隨我的山狼,山狼,還是山狼。戰(zhàn)斗片,我最愛看的戰(zhàn)斗片全部被淹沒在了山狼的印象里。
散場回村的路上,因為有了回程伴兒,就再也沒見到山狼的影子??墒且呀?jīng)回到窯洞,鉆入被窩了,山狼還是在縈繞著我,那只山狼到底是大黑呢還是小灰呢?搞不明白。這一晚,我滿腦子都是狼的影子。
之后回味,細細想想,山狼并沒有那么可怕,我們來了,來在這小村莊安家了,山狼也就隨之出現(xiàn)了,它成為了我們家的鄰居。我們應(yīng)該像鄉(xiāng)親們笑談山狼那樣平淡自然,不懼怕他,輕視它,就像要勇敢地面對生活一樣面對它和戰(zhàn)勝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