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熟白粥
作者有話說:一直很羨慕畫畫好看的人,可我這雙蹄子就是不爭氣……前幾天去大學(xué)的畫展,看到認(rèn)識的學(xué)姐為自己男朋友畫的肖像掛在正中央,這篇稿子的靈感就來啦。是一個偏治愈系的故事。希望大家,哪怕過往滿目瘡痍,也能心懷眷戀地畫出心中所愛。
摘句:就算身隔山海堤岸、崇山峻嶺,小渡口的潺潺溪流,也會依偎在深山里。
【一】
窗明幾凈的畫室,畫板上零碎的顏料映著窗外熠熠生輝的日落。
安知渡終于在畫紙上輕輕一抹,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她輕輕抬筆,帶著倦意升了個懶腰。
安知渡滿意地對這天的工作成果審視一番后,極為懶散地把畫筆一扔,畫筆不滿地跌落在畫盤里。
回家!收拾整理什么的,明天再說啦!
以前每當(dāng)她這么做時,總會有一個人長眉微蹙,一邊批評她,一邊心口不一地幫著她收拾畫具:“安知渡,你是懶豬嗎?”
啊——真是遙遠(yuǎn)的回憶呢,但都過去了不是嗎。
既然那個人再也不回來了,她就為自己所有的懶散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安知渡輕輕把挎包提起,推開了畫室的門。出乎意料,助理Linda(琳達(dá))與她撞了個滿懷。
“知渡姐……”小助理推推歪掉的眼鏡,“剛剛來了電話……有個先生聽聞你是B城名氣挺大的年輕畫家,說要見你?!?/p>
“見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那位先生說,你畫展評價最高的那幅肖像畫——就是學(xué)校中央展廳的那張,讓他深受觸動……他想買下來,問多少價位。”
安知渡聞言停下腳步,慢慢回頭,好看的柳葉眉皺了起來。
那幅畫是她的成名作,畫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年,線條凌厲的面孔和冷峻的眼神極為生動,筆法成熟,因此受到盛贊。不少老板出高價想買下,都被她一口回絕。
“我記得我很清楚地說過,這畫多少錢都不賣?!彼行┘?,但還是輕聲說,“這是我的東西?!?/p>
“可是那位先生說了,要是知渡姐知道了他是誰,一定馬上就會去見他?!?/p>
“真自信。他憑什么?”
“憑他是你畫上的人?!?/p>
【二】
安知渡還記得六年前的夏天,對那時夏天的記憶僅限于酸甜的冰棒,帶著海風(fēng)氣息的裙擺,鋪天蓋地的,卷著熱浪的試卷,和——
打瞌睡時數(shù)學(xué)老師飛來的粉筆頭。
“??!”她總是吃痛地這么一喊,然后數(shù)學(xué)老師有著夸張的眉毛和可憐的發(fā)際線的那張臉就會對她怒目而視。
“安知渡!就知道睡覺,來解這道題!”
然后她就會睡眼惺忪地帶著沉重的步伐走上講臺,提起粉筆,無力地在黑板劃拉幾下,便在同學(xué)們的哄笑中走下講臺。
“不會寫吧?不會寫還不聽講!真是……無可救藥!”
數(shù)學(xué)老師那略顯結(jié)巴的責(zé)罵在安知渡聽來似乎很遙遠(yuǎn),她只是默默地走回座位坐下,盡力把自己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
當(dāng)她再一次帶著席卷的困意往書本上一趴,卻感到一個不識好歹的手指往她的額頭上一點。
“痛!”她哀號一聲,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了同桌的那張俊臉。
“安知渡,你簡直笨得無可救藥,黑板上那道題我明明給你講過類似的。”顧深山慢慢地說。
“我不記得了呀……顧學(xué)霸,你每次講題都好兇,我哪里聽得進(jìn)去?!?/p>
“那我不講了?!?/p>
“哎,別……”安知渡立刻溫順許多,恭敬地雙手合十,“冰塊男,行行好,要是連你都不給我補(bǔ)習(xí),我保準(zhǔn)逢考必掛……”
“笨蛋,那你打起精神來好好聽課,看你的表現(xiàn)?!?/p>
“冰塊男”不爽地掃了她一眼,立刻轉(zhuǎn)過頭研究題目,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安知渡樂呵呵地道謝,接著趴在桌子上涂涂畫畫。不知從哪天起,書上陌生的代數(shù)符號她已經(jīng)看不懂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可愛的小涂鴉,在安知渡小小的寂靜的世界里蔓延。
她這種行為在顧深山看來是“愚蠢到了極點”。他總是鄙夷地掃過一眼,說:“不務(wù)正業(yè)?!?/p>
安知渡雖然知道這點,但她依然會把涂鴉推到他面前欣賞,這天也不例外。她在課本上留下了數(shù)學(xué)老師吹鼻子瞪眼的滑稽小頭像,滿意地推到顧深山旁邊。
“好看不?”
“丑?!?/p>
“別這樣啊,太打擊人了,冰塊男!”安知渡不爽地抽回本子,不像嗎?她明明特意把數(shù)學(xué)老師的發(fā)際線畫到足夠?qū)憣嵉母叨葋碇?/p>
“不務(wù)正業(yè)。安知渡,你明明有還算出色的繪畫水平……”說到這里,他的聲音一頓,似乎不太習(xí)慣夸獎人,“干嗎畫這些沒名堂的小東西?!?/p>
安知渡的嘴角一抽。
——什么意思,我那少得可憐的愛好在你看來是沒名堂的小東西?
太過分了。她轉(zhuǎn)過頭趴在書桌上憤憤地拿圓珠筆戳著紙張,怎么這樣瞧不起人!
“喂……你生什么氣。”顧深山的聲音難得有些慌亂。
她打定主意了不理他,下一秒?yún)s感覺衣領(lǐng)被一雙大手拎起。
“笨蛋。安知渡,你不知道這樣趴著寫字眼睛會壞嗎?”
她的臉上泛起紅潮,卻還是憤憤不平地對上顧深山的視線。
——關(guān)你什么事!
“安知渡,聽好。我不是否定你?!?/p>
“我是說,你的天賦可以用在更有發(fā)展前景的道路上。你可以認(rèn)真地畫更多更實在的東西?!?/p>
“比如說,為我畫一幅畫吧。”
寂靜的夕陽把世界照得敞亮,她抬頭望向背光的地方。
少年的雙眸熠熠生輝。
【三】
自那天起,顧深山就神奇地成了她的免費(fèi)模特。
還是個帥得掉不行的模特。
至少安知渡是這樣認(rèn)為的。她每次畫了一半總是拿著自己的半成品和“實物”比較,總覺得現(xiàn)實中的顧深山還是比她筆下的帥了不止一點,最后惆悵地半途而廢。
“你長那么帥怎么畫得出來??!”
顧深山卻不理會同桌這種奉承討好性質(zhì)的抱怨:“那是你的水平不夠,笨蛋。多練習(xí)?!?/p>
她只得有氣無力地應(yīng)一聲,繼續(xù)在紙上描摹“冰塊男”專心刷題的側(cè)臉。夏末的空氣總是慵懶的,在燥熱的風(fēng)中,她居然不禁打起瞌睡來。
可是她那帥得不行的同桌偏偏沒有同情心,在她剛要睡著時,無情地把她的領(lǐng)口拎起:“居然睡覺,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做兼職了?”
“我……我就要窮的沒飯吃了,不打工難道錢從天而降啊?”
“不行,浪費(fèi)時間的事不許做。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把成績提上去?!?/p>
她嘟起嘴,敷衍地點點頭,視線回到畫紙上,發(fā)現(xiàn)自己打瞌睡時畫筆竟在紙上畫了一下,畫中的帥哥,臉上留下一條蜿蜒的紅色。
糟糕,這畫怕是廢了。
突然,她帶著惡作劇心理拿筆在顧深山的臉上也一抹,涂出一道紅:“這樣就和實物相符了!”
顧深山一愣,目光深邃起來。
他生氣了?
安知渡心里一緊,下一秒?yún)s看到他嘴角轉(zhuǎn)瞬即逝的笑意。
他……笑了?
“冰塊男”,他笑了?
“原來你不是面癱?。 彼ξ販愡^去,“冰塊男,你笑起來其實挺帥的!所以別老是板著臉兇我!”
“無聊,嚴(yán)肅點。”
好無情啊,“冰塊男”,開玩笑都不行嗎?
安知渡嘟著嘴抬起頭,看到了他微紅的耳尖。
“總逼我學(xué)習(xí)多無聊呀,你就放過我吧。”她告饒。
“別把你的嘴噘那么高,這是為你好?!?/p>
在美麗的晚霞下,她瞪著少年好看得過分的側(cè)臉。
“老套的說辭。”
“不,我是認(rèn)真的?!鳖櫳钌酵蝗煌O鹿P,抬頭看向她。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她心里去了。
“我打算考去B城,我希望你這個笨蛋也能去?!?/p>
【四】
這所偌大的學(xué)校里,安知渡沒認(rèn)識幾個人。她喜歡待在角落的陰影里把自己藏起來。她曾以為顧深山也是這樣,畢竟這“冰塊男”對誰都帶著又冷又傲的疏離感,就差把“難接近”幾個字寫臉上了。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一個漂亮的清純學(xué)妹用林志玲版本的腔調(diào)喊他的名字,她才知道他和她不是一類人。
林佳盈,一個白凈的大眼睛女孩。安知渡打量了她許久才想起自己什么時候見過她——學(xué)校聯(lián)歡會,和顧深山一起擔(dān)任主持的那個聲音嬌滴滴的姑娘就是她。聽說這女孩是他的青梅竹馬,班上有些八卦的女生還傳他們的緋聞。
那天安知渡就看到這兩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隱隱約約覺得女生們某些不靠譜的八卦有印證的可能,心里莫名不爽。
“林佳盈,這是你安學(xué)姐,我的同桌。”顧深山一如既往,慢慢地開口。
林佳盈微笑著問了個好,那迷人的笑容在安知渡看來尤其刺眼。
“冰塊男,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她也不知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來了這么一句。
他的臉色一沉,長眉微蹙:“安知渡,笨到什么程度才能像你這樣胡說八道?!?/p>
安知渡樂呵呵地抬起頭,覺得這次是她被他罵得最開心的一次。
原來林佳盈是顧深山給她練習(xí)找來的模特,覺得她一天到晚畫自己也沒個優(yōu)秀的成品,應(yīng)該改個路線試試看。
安知渡就這樣花了一個下午給這林?;ó嬓は?。她描摹著林佳盈漂亮得犯規(guī)的五官時,發(fā)現(xiàn)這林妹妹楚楚動人的眼睛幾乎一直黏在顧深山的身上。
怎么回事?好不爽噢。
但她還是抱著極度復(fù)雜的心情完成了這張模特占了百分之九十功勞的肖像畫。林佳盈禮貌地向她點頭表示感謝,接著扯過畫紙跑到顧深山身旁,毫不顧忌地挽著他的手:“顧學(xué)長,你看學(xué)姐畫得我多好看?!?/p>
安知渡正撐著腦袋莫名其妙生悶氣,卻聽見他對著自己來了一句:“安知渡,你畫得不像啊?!?/p>
“嗯?”
“我說,林佳盈的鼻梁沒這么挺,眼睛也沒這么大。還有,她額頭上的一點痘痘,雖然難以察覺,但也不是沒有。你怎么不畫?”
顧深山語如磐石,擲地有聲。
林佳盈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想必心已經(jīng)墜到了冰底。
安知渡壓抑了一個下午的心情終于明媚了起來。
——顧深山呀顧深山,整個學(xué)校也就你敢對林小美女的外貌評頭論足了吧。林小妹妹那有著可愛情愫的少女心就這樣被你捏碎咯。
那天晚上放學(xué),安知渡給顧深山買了一大堆冰激凌。
“你抽什么瘋,平時不是小氣得很嗎?”
安知渡聽聞,一回頭,嘴角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獎勵你!”
【五】
自那以后 顧深山總是安排一些同學(xué)給安知渡練習(xí)速寫,還為她張羅各種美術(shù)材料。不僅如此,經(jīng)過他三個月的“無情學(xué)習(xí)施壓”,她的文化科成績也飛速提升。
“是我教得好?!鳖櫳钌接眯揲L的手指按著她還算好看的成績單。
“不對,是我天生聰慧、冰雪聰明?!卑仓稍谝慌孕ξ囟⒅?。
顧深山無奈地笑笑。算了,難得這笨蛋這天這么高興,就不和她斗嘴。
一切似乎都變得好了起來。晚上安知渡躺在自己狹小的房間里這么想著,雖然窗外是凌亂嘈雜的街道,她卻感到心滿意足的寧靜。
“砰砰——!”
強(qiáng)勁有力的敲門聲砸來,她驚醒,熟悉的恐懼襲來。
母親被嚇壞了,布滿血絲的眼睛只剩下驚慌。
安知渡透過貓眼向外看,又是那伙人;又是他們手上提的菜刀反著刺眼的光;又是他們嵌著黃牙的嘴里突出那些骯臟不堪的罵街話,里面清晰地雜著幾個字——還錢。
深秋的街道,枯瘦的黃葉奏著蕭瑟的歌。安知渡顫抖著雙腿走在街道上,心被壓得生疼。母親被安頓在小姨家,不知道在下一次討債的人找上門來前還能撐多久。
她用手捂住胳膊上的淤青,那是剛才債主和她起爭執(zhí)時把她往墻壁上按了的。她記得那面目猙獰的男子給她的期限:三天還清五萬元。
五萬元。數(shù)額不算巨大,卻可以把她壓得爬不起來。
突然下起了小雨,雨不分輕重緩急地落在電話亭棚子上。安知渡愣愣地站在里面,拿起話筒卻不知道撥打給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輕輕地按出一串?dāng)?shù)字,短暫的“滴滴”聲后,她聽到了顧深山似遠(yuǎn)似近的聲音:“喂?!?/p>
她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么,淅瀝瀝的雨聲砸在心里,半晌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哭出了聲。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在哭。不知為何,在面對兇神惡煞的債主時都能隱忍的淚水,聽到顧深山的聲音時就決堤而出,難以遏制。
她哭呀哭呀,把所有心酸都哭出來了。電話那頭的顧深山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聽著她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知渡淚流滿面地抬頭,看見電話亭外舉著大傘來找她的顧深山。
她轉(zhuǎn)過身,想著這人又會說她是愛哭鼻子的笨蛋,或是玻璃心的小孩,打電話什么也不說只知道一個勁哭。
她等著他責(zé)怪的話語,但是沒有等到。
她一轉(zhuǎn)身就跌入了一個溫暖踏實的擁抱。
【六】
后來顧深山幫安知渡擺平了那伙人,五萬塊,他想都沒想就借給了安知渡。
“救命恩人!”她是真的被感動到了,一口一個“感激涕零”。
“可是救命恩人,我不能很快還你……”她低下頭,想著要做多久的兼職才能還清顧深山五萬塊。
“不要你還,這只是我的零花錢?!?/p>
安知渡一驚,抬起頭:“我的天,冰塊男,你是有多土豪!不對,我該還的還是要還!”
“如果你還我錢的渠道就是做兼職,把自己的成績拉低,那就沒必要了?!彼麚沃X袋輕輕說,“這樣,就當(dāng)你欠我一個人情,我若向你提一個要求你必須照辦?!?/p>
“什么要求?”
“還沒想好,以后和你說。”他的嘴角居然地漾起一絲微笑。
一周后,顧深山拎著安知渡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她愁眉苦臉地控訴:“冰塊男,今天圣誕節(jié),你還虐待我!”
“下個星期月考,你還想著過圣誕。去圖書館把我布置的幾套試卷做了?!彼恼Z氣里已經(jīng)有不容置喙的味道,安知渡只得唯唯諾諾地點頭,跟在他身后。
然后他們見到了街道那頭的林佳盈。林佳盈也很驚喜:“顧學(xué)長好呀!我閨蜜推薦的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很不錯,聽說還有圣誕節(jié)主題西餐,可是一個人去太無聊,不知顧學(xué)長有沒有興趣?”
安知渡的心頭一緊,這女孩打扮這么漂亮,不會是心機(jī)等在這“偶遇”“冰塊男”吧?她生怕顧深山就這么被林妹妹拐去過圣誕了,悄悄地扯扯顧深山的袖子。
顧深山面色嚴(yán)峻,冷冷地掃了一眼林佳盈笑靨如花的臉蛋,突然扯過安知渡的手,一牽,拉著她大步向前走:“安知渡,你不是欠我個人情嗎?今天陪我過圣誕吧。”
她愣住了,望著林佳盈蒼白的臉色,和少年微紅的耳尖,還有那極其不自然的牽著自己的溫暖大手,她聽到自己在笑。
顧深山?jīng)]有和林佳盈去吃西餐,相反,他陪著安知渡在大排檔吃了一晚上的燒烤。這是他十幾年來過得最沒有圣誕節(jié)氣息的圣誕節(jié)了,但是望著笨蛋同桌因為吃了酒心巧克力結(jié)果醉得微紅的臉頰,他心里有難以名狀的火焰在蔓延。
她醉得不省人事了,顧深山只好扶著她回家?!鞍仓桑沂钦l?”他試探著醉眼蒙眬的女孩。
“你是……好看的小哥哥……”她這樣回答。
顧深山無奈地笑笑,看來是喝傻了。
霓虹燈渲染著熱鬧的街道,燈火闌珊的夜把少女的面容映得緋紅。鬼使神差地,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問了一句這樣的話:“安知渡,你有喜歡的人嗎?!?/p>
“咦…有啊?!彼胱戆胄训穆曇羲坪鯊暮苓h(yuǎn)的地方傳來,“是個很…很壞的人,總是對我很兇,喜歡叫我笨蛋,特別可惡…”
“但是他對我好好呀,給我補(bǔ)習(xí)帶我體測,在我被老師批評時幫我解圍,還在我成績進(jìn)步時請我吃冰激凌……雖然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我好想考上和他一個城市的大學(xué),我有在努力!小哥哥,你怎么摸我的頭呀?”
“咦,小哥哥,你長得和他好像呀……”
【七】
幾天后,當(dāng)安知渡又一次飛奔向校門口卻聽到不講情理的上課鈴剛好響起時,她看到顧深山挺拔的身影和胳膊上閃亮的“學(xué)干”袖章,心里有一絲驚喜,還好查遲到的人是他。
“冰塊男!行行好,我就差一點到校門口,怎么能算遲到呢?”她眨眨眼,帶有討好意味地笑著湊過來,“別記我的名字好不好?”
“不行?!鳖櫳钌揭琅f是那副不通情理的模樣,還順手扯了一下她的馬尾,“和我撒嬌沒用?!?/p>
“你怎么這樣啊,”安知渡的聲音里帶了一點委屈,“虧我把你當(dāng)世上最通情達(dá)理、善解人意、心胸寬廣、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同桌大哥!”
“不行?!彼琅f眼皮都不抬一下,任由安知渡“顧學(xué)霸”“顧帥哥”“顧靚仔”“顧老大”叫了半天,才說,“除非……你答應(yīng)我個事?!?/p>
“什么?”安知渡的眼里瞬間有了光彩,“不會是以身相許——”
“笨蛋,再敢胡說給你記大過外加主席臺當(dāng)眾檢討?!彼⒖檀驍嗔怂拔覌屵@周六過生日,想請個人來家里給她畫一幅肖像。我覺得這是鍛煉你能力的好機(jī)會,要不要試試?”
就這樣,周六那天,安知渡帶著畫具,如期到了他家。顧家真是大,光是氣派的復(fù)古歐式花園就讓她愣在原地許久。
在花園中心的噴泉旁,安知渡見到了顧母。顧母畫著精致的妝容,穿著一身安知渡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名牌絲綢禮裙。
“你是顧深山的同學(xué)?”顧母拖長了調(diào)子。安知渡小心翼翼地點頭,她便不留痕跡地一笑,“我們早點開始吧,你看哪個角度作畫光線好?”
清爽的午后,時間慢慢地流逝。繪畫進(jìn)程過了一大半,安知渡突然聽到顧母那故作矜貴的聲音:“你是哪家的小姐?”
“嗯?”她不解地抬頭。
“我問,你是哪家集團(tuán)的千金?我好像沒在什么名流聚會上見過你?!?/p>
安知渡的心,如同破碎的蝶翼,感覺到自己冰冷的皮膚,她一時語塞,半晌后,顫顫巍巍地開口:“我不是哪家的小姐,讓您失望了?!?/p>
她看到顧母的臉色冷了下來,涂了鮮艷口紅的唇一撇,露出驚訝和鄙夷:“你是普通人家的女生?可笑,我家顧深山怎么會和你有來往?”她輕笑著停頓一下,眼神銳利,“不對,應(yīng)該說,你怎么敢接近他?”
安知渡沉默不語,攥著畫筆的手浸出了汗。
“真是胡鬧,顧深山居然還把你請到我家來,我得去看看你有沒有踩臟我花園的草坪!”
“嘩”的一聲,筆尖滑破畫紙,停頓下來。安知渡聽到自己很重的呼吸聲,她顫抖但清楚地開口:“是的,我就是一小小平民,您還把我請到您家花園里給你作畫真是玷污您了。我可以很坦誠地告訴您,我爸欠了債還不幸逝世,我媽癱瘓在床基本上沒有工作能力,你現(xiàn)在身上的名牌她估計一輩子也沒見過。但……”她聽到自己抬高了音調(diào),“她絕對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比某些裝腔作勢、優(yōu)越、自我的‘名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顧媽媽的瞳孔猛地收縮,涂著名貴化妝品的臉上是滿滿的驚愕和憤怒。
安知渡利索地把畫盤一扔,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臨走前在養(yǎng)著矯揉造作的名花的花盆上踩了一腳。
【八】
第二天安知渡沒去上學(xué),接下來一個星期亦是如此。最后安知渡干脆刪了顧深山的聯(lián)系方式,從原來的班級轉(zhuǎn)到了藝術(shù)班。
原因是她收到了顧母寄來的一封信。
信里,矜貴高傲的女人以冰冷的字眼告訴安知渡,顧深山馬上就要出國。
原來顧母早就給他規(guī)劃好了學(xué)業(yè)前程,打算讓他畢業(yè)后就留學(xué)美國,誰知他居然在偷偷計劃報考B城的大學(xué),原因居然是安知渡也要考B城的中x美院。
顧母氣急敗壞地在信里警告安知渡:“你已經(jīng)把我兒子完美的前程規(guī)劃攪亂了,要是再敢與他有所瓜葛,我這個做母親的發(fā)誓,我會毀了你的生活?!?/p>
多可怕呀。安知渡讀著讀著,心卻很平靜。
原來她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應(yīng)該在窗明幾凈的大廳里享受熱摩卡,而她應(yīng)該在凌亂的街道里討生活。為什么他在平時給予她幫助,在夜里給予她一絲溫暖,她就幻想著可以融入他的生活呢?
好荒唐,好幼稚。
所以,還是該放手了吧。她想就此從他的世界里銷聲匿跡,看他踏千山萬水,收獲比她多得多的星光。
像眷戀夕陽的晨鐘,像愛上深山的渡口。
就這么過了好久,終于有一天安知渡接到了顧深山的電話:“你還在生氣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她的心里猛地一顫。
“沒有。我不在乎你?!彼昧σЬo牙關(guān),心卻有點疼。
“我要出國了?!?/p>
“噢?!?/p>
后來說了些什么呢?她記不清了。她好像聽到他請她為他畫一幅肖像,當(dāng)作離別禮物。
“老早就請你幫我畫過畫,你總是嫌自己畫得不好,或是畫到一半放棄了,從來沒有完整的作品。我其實……一直很想在你筆下留下我的模樣?!?/p>
他的聲音輕柔多了,就像初春的垂柳,拂過她心里的冰面。
但她還是說:“都過去了不是嗎?”
“所以你拒絕?”
“我覺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你真的舍得我走?”
“舍得!混……蛋!誰管你啊!”
“是嗎?!?/p>
“當(dāng)然!”
“笨蛋,你哪里舍得我,你明明在哭啊?!?/p>
【九】
安知渡終究是沒送他畫。相反,她寄給他的只有五萬元錢,從此兩清,天涯海角不再瓜葛。
她最后還是考到了B城,只不過是孤身一人。
四年的大學(xué)時光相當(dāng)不真實地過去了,安知渡連戀愛都沒有談。每當(dāng)遇到有點意思的男孩對溫柔相待,她的腦海卻總會不合時宜地浮現(xiàn)另外一個人那璀璨如星空的眼眸。
真是該死。
畢業(yè)后她自己開了間藝術(shù)工作室,一開始相當(dāng)困難,教授告訴她至少要有一張撐得起場面的作品,一張畫出自己眼里最深重的憂傷、甜蜜、希冀與凋零的作品。
什么意思呢?教授說:“就是畫你的所愛?!?/p>
所愛啊。她想著,提筆就開始畫了。落筆,暈染,轉(zhuǎn)腕,一氣呵成,她指尖的下的面容,在她的視線中凝固。她迷幻、洶涌的思緒終于定格,她看到畫中的顧深山對她微笑,依舊是那雙盛滿了璀璨的眼。
她終于為他畫了畫,可是這白癡卻沒能看到。
這幅畫大受好評,前輩們說畫上的少年富有韻味的眼睛只有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人才能勾勒出來。安知渡笑著傾聽,心里想著:不是的,只有用心愛著的人才能勾勒出來。
有那么一天,安知渡和高中同學(xué)聚會,得知了顧深山即將訂婚的消息。她筷子里夾著的飯菜頃刻松開,濺起的湯汁暈染了白色袖口。
老同學(xué)們怎么也沒想到,安知渡的心里會瞬間浮起林佳盈笑靨如花的臉。
工作室的助理Linda怎么也沒想到,她那一度獨立堅強(qiáng)的女上司,那天夜晚待在畫室里,抱著剛剛得獎的那幅畫哭了一整夜,淚水也染濕了畫中人的眼。
【十】
初夏的街道,碎鉆般的陽光鋪了一地。安知渡忐忑不安地在路口踱步,第四次給Linda打電話:“你確定那位想見我的顧先生給的地址就是這里?”
小助理再一次給了她肯定的答復(fù)。
看來沒有退路了。安知渡只好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指尖按響了門鈴。
門打開的一剎那,她心中所有的歡喜,都撞進(jìn)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雙清澈的眼睛。
白襯衫,格子領(lǐng)帶,襯衣下擺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扎進(jìn)皮帶里,光亮的皮鞋,俊美的臉龐。顧深山這天的打扮,簡直和她幻想了無數(shù)遍的重逢一模一樣。
“嗨……”安知渡也不知道說什么,倉皇地避開他的視線,手心浸出了汗。
她就這樣愣愣地佇立在門口,任由顧深山把她打量了個遍,最后,他的視線溫柔地落在她臉上,輕笑著說:“笨蛋,你還想在門口站多久?。俊?/p>
她的面色通紅,支支吾吾地跟著他進(jìn)了屋,不自在地坐在沙發(fā)上。
“安知渡,沒想到這么久不見,你倒是習(xí)慣了淑女坐姿了?!彼H為好笑地看下她乖巧疊在一起的雙手,“這么拘謹(jǐn)?”
安知渡一時語塞,想要反駁什么,卻紅著臉說不出口,只好說道:“冰塊男,你找我什么事?有話直說?!?/p>
“又叫回這個稱呼了,我很喜歡?!鳖櫳钌綋P(yáng)起嘴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搬家,發(fā)現(xiàn)了一個東西,覺得應(yīng)該給你看看?!?/p>
是一半泛黃但很整潔的牛皮筆記本。安知渡輕輕一翻,聲音驚訝得變了調(diào):“《關(guān)于笨蛋同桌這一物種的觀察日記》?這寫的不會是……”
少年雋秀有風(fēng)骨的字跡迎面撲來,日期是六年前——
“4月13日,今天小笨蛋數(shù)學(xué)課依然在睡覺,我在她的課桌里塞了顆薄荷糖,希望能幫她提神?!?/p>
“6月2日,今天小笨蛋還是遲到了,我專程跑去找教導(dǎo)主任通融別扣她的學(xué)分,可別再垂頭喪氣了啊?!?/p>
“10月29日,小笨蛋體測還是跑到一半就肚子痛,我拉著她跑了半圈才剛剛及格。”
“12月25日,圣誕節(jié)陪小笨蛋吃大排檔,她喝醉了,說喜歡我?!?/p>
細(xì)碎的回憶涌上心頭,安知渡默默地翻看著。后半部分厚厚一沓紙都被撕掉了,不知道寫了什么,安知渡翻到最后一頁,日期是這天,干凈的字跡浮現(xiàn)——
“她不見的1804天。昨晚夢到她了,我想我應(yīng)該回去把我的笨蛋找回來。”
安知渡讀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字跡,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他笑著凝望她,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真好啊,安知渡流著淚想,一切又回到了從前。
那晚安知渡喝著酒和他敘舊,她半醉,帶著稀里糊涂的醋意問:“冰塊男,你說你要搬家,你是不是要和林佳盈訂婚啊?”
顧深山啞然失笑:“只是父母的意思,我搬家是要回國。”
——回國找我嗎?
她又傻笑起來,臉色緋紅。
“老同學(xué)的傳言你也信,真是傻得無可救藥,”他說,“你聽好,過去和未來,我的白月光、朱砂痣,都是你,安知渡?!?/p>
后來安知渡依然醉得不省人事,就如那年圣誕的大排檔。顧深山一邊扶著她回家,一邊問:“安知渡,我是誰?”
“你是……好看的小哥哥……”
他揚(yáng)唇,把她的腦袋輕輕往自己肩膀一靠,說出了那句自己多年前就想說的話:“聽好,我是你男朋友。”
真好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失而復(fù)得,一切又回到從前。
就算身隔山海堤岸、崇山峻嶺,小渡口的潺潺溪流,也會依偎在深山里,清泉的萬千回響,彼此的心跳近在咫尺。
畢竟歡喜本無恙,畢竟相愛終相擁。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