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敬之
趙襄子乘著馬車,帶著一群隨從,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臉上發(fā)出紅撲撲的油光。他的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左右地搖晃著。
城外不遠,矗立著層層疊疊的山嶺。山下河道彎曲,河上一座木橋,被垂柳擋住了半邊。
開路的隨從過了橋,車夫鞭子一甩,催馬過橋。誰料,馬卻“咯噔”一下停住了。馬頭亂搖亂晃,馬蹄也往后倒退,馬屁股碰到了后面的車頭。
趙襄子疑慮重重。自從殺了智伯,把智伯的人頭做成了飲具之后,他整天疑神疑鬼的;而智伯的臣子豫讓刺殺自己未遂,更讓他提高了警惕。如今,看到馬匹徘徊不前,他又起了疑心。
他拍了拍參乘青荓的肩膀,指著橋下說道:“你去看看什么情況。”
青荓下了馬,正了正頭上的帽子,扶了扶腰間的佩劍,往橋下走去。
趙襄子等候著。不知過了多久,青荓沒有回來,而橋下也靜悄悄的。
趙襄子不耐煩了,又叫了一個隨從過去察看。眼見得那個隨從下了橋,忽然聽得一聲尖利的叫喊:“主公,不好了!青荓死了!”
趙襄子腦子“嗡”的一下,急忙下了馬,扶著腰間的佩劍,三步并兩步走近橋頭,拐彎下橋。
不用他吩咐,他的隨從們也紛紛下馬,拔出佩劍,跟著趙襄子下橋。
剛到橋底,趙襄子嚇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幾步。他沒有看見青荓,卻看見了他的仇家——豫讓!豫讓垂著頭,握著佩劍,臉上的疤痕繃得緊緊的,使他看上去更加丑陋不堪。
而豫讓的腳下,就躺著青荓。鮮血浸透了青荓的衣服,往河邊汩汩流淌。
趙襄子怒火中燒,他拔出劍來,揮舞著,怒斥豫讓道:“我原先以為,你不惜犧牲性命替主子報仇,是個義士,所以放了你。誰料,青荓與你是好友,你連他也殺掉,看來你不是義士!且吃我一劍!”
豫讓并不舉劍,抬起頭來,臉上竟有晶瑩的淚珠。趙襄子的手抖了一下,劍鋒低了下去。他催促豫讓道:“你有什么話趕快說,說了好受死!”
豫讓因為吞了炭火,嗓音嘶啞。他艱難地發(fā)出聲音來:“青荓發(fā)現我,欲放我走,則對不起主子;欲將我殺了,又對不起老友,所以自裁身亡?!?/p>
豫讓說完,扔了佩劍,往地上一跪,撫著青荓尸體,大哭起來。聲音微弱如蚊蟲之鳴,粗糲似老樹之皮,似凄風掠過。在場的人,無不低頭垂淚。趙襄子提劍的手,也撲地垂了下去。
豫讓忽然爬起來,抹了一把眼淚,渾濁的眼光投向趙襄子:“我有一事有勞于君?!?/p>
趙襄子目睹剛才的一幕,敵意已然消失,就允諾道:“你說?!?/p>
豫讓道:“從今以后,再想刺君,已無可能。何況多年好友,為我而死。只是在主公智伯墳前的許諾未能兌現。能否請君脫下外衣,讓我刺上三劍,以報主公?”
趙襄子聽了,沒有言語,把劍交給一個隨從,脫下外衣。兩個隨從上來,接過外衣,各扯一條袖子,來到豫讓面前。豫讓舉劍,跳躍呼喊,連刺三劍,三個洞口,邊緣皆染血,赫然出現在衣上。趙襄子見了,不免心驚。
豫讓停下劍來,拱手施禮,大呼道:“我已報答主公,地下可與主公相見了!”
說罷舉劍,劍光一閃,頭顱落地,滾了幾滾。目光最后瞥一眼趙襄子,嘴唇略動了動:“謝,謝……”
豫讓的尸體依然直立,不知過了多久,才轟然倒地。
趙襄子為豫讓修了一座墳墓。那墓就在河邊,橋側。后人稱墳墓為豫讓墓,稱橋為豫讓橋。河水流淌兩千年,粼粼清波,至今倒映著墓和橋。
河水不枯,墓橋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