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彧? 宋國昌

我1949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是第二野戰(zhàn)軍五兵團十六軍軍部文工團團員，負責文藝創(chuàng)作和音樂伴奏?？姑涝瘧?zhàn)爭期間，曾經(jīng)兩度入朝，深入炮火連天的前線，參加戰(zhàn)地宣傳，為浴血奮戰(zhàn)的志愿軍將士鼓勁加油。當年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和場景，讓人難以忘懷，至今回憶起來仍然歷歷在目。

1951年9月，十六軍四十七師準備入朝作戰(zhàn)，這是十六軍首批入朝參戰(zhàn)的過硬部隊。為了配合四十七師做好戰(zhàn)地宣傳鼓動工作，以激勵士氣、鼓舞斗志，1951年9月末，十六軍軍部文工團挑選25位男女同志，組建了一支“火線鼓動隊”，禹文淮任團長。我有幸被挑選參加了“火線鼓動隊”，國慶節(jié)那天我們渡過鴨綠江，隨四十七師入朝進行戰(zhàn)地宣傳。

雨夜夜宿

進入朝鮮的第一天，極目望去，冰天雪地，幾乎看不到像樣的村莊。傍晚時分，我們按計劃到達預(yù)定目的地，終于見到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莊，但沒有地方宿營，文工團的同志只好待在野外。

出于對文藝戰(zhàn)士的關(guān)心愛護，上級專門安排后勤部門的大車連，把文工團成員的背包、米袋子等行李捎帶運往前線。我們雖然到達了目的地，但運送行李的車還沒到，我們只好向朝鮮群眾借一點米，熬成稀粥將就著當作晚飯。

晚飯剛吃完，有人來送信說：“背包已到，就堆放在山那邊的公路旁邊，請迅速派人去取。”這時，天氣驟然變壞，烏云低垂，山風怪嘯，預(yù)示著暴雨即將來臨，領(lǐng)導安排我和另一位戰(zhàn)友去探明情況。我倆頂著狂風，沿著羊腸小道上山下坡，跌跌撞撞走了四五里的路程，來到了指定地點。此刻，早已天昏地暗，空中電閃雷鳴，暴雨眼看著就要來臨！我倆放眼四望，山坡下只有一個草坪，沒有村莊，沒有行人，甚至連一棵樹也看不到。

怎么辦？如此惡劣天氣，兩個人把20多個戰(zhàn)友的背包扛回去，根本不可能！我倆急中生智，疾速把背包擺成一個方陣，周圍豎立一圈背包，活像一個大花壇。我們剛剛打開自己的背包，尚未理好，板栗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來，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兩人不敢懈怠，配合默契，迅速平躺在“花壇”上面，拉開裹背包的防雨布（即雨衣），往身上一搭，讓它四邊垂在“花臺”邊緣。剛躲進去，便聽得雷聲震天動地地炸響，雨點拍打在雨布上發(fā)出“刷刷刷”的聲響，冰冷的雨水向雨布四周嘩嘩流淌。我探手向雨布下面一摸，“花臺”下面竟是水流湍急，此刻的“花臺”倒像是一只乘風破浪的小船。

大雨時猛時緩，時下時停，我們二人一夜難眠。我那戰(zhàn)友倒很風趣，躲在雨布內(nèi)對我說：“這雨下得真是好！風不停，雨不停，不怕野獸不怕蟲！安全有保障！”

朝鮮多山，這對野外宿營是個挑戰(zhàn)。由于條件局限，在山頂上宿營太冷，而山腳下又不安全，戰(zhàn)士們只能在半山腰搭帳篷。

地上沒有鋪的，就從山上就地取材砍伐早已干枯的細樹枝，平鋪在地上作地鋪。冬季時氣溫在零下20度以下，人在野外經(jīng)常被凍得腿抽筋眼睫毛上掛霜。在沒有被褥的情形下，為了抵御酷寒，戰(zhàn)士們琢磨出一套有效的御寒方法：兩個人把棉大衣統(tǒng)籌安排，相互配合使用，下面鋪上面蓋，然后把棉褲倒轉(zhuǎn)過來套在腿上，再將褲腰折疊緊裹在腳下。于是，每個人的上半身蓋上自己的棉衣，最上面還搭有皮棉大衣，下半身有棉褲護暖，“熱被窩”就這樣形成了。大家擠一塊睡覺還是挺暖和的！

由于山坡傾斜，睡熟之后，總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滑，擠壓到一起，有時擠得摞了起來，擠得人滿頭大汗。有的同志夜晚出帳篷方便，回來后找不到或擠不進自己原來的睡處，只好隨便見縫插針地擠個位置繼續(xù)睡。習以為常后有人打趣稱：“咱們這叫‘親親熱熱‘緊密團結(jié)！”

夜闖黃草嶺

部隊行進到介川，為了快速抵達目的地東海岸，我們就乘坐卡車夜闖黃草嶺。

聽首長講，黃草嶺是個英雄的高地。1950年11月，志愿軍一個連在這里阻擊美軍王牌陸戰(zhàn)第一師。那次戰(zhàn)斗，敵人動用幾十架飛機和多門大炮對黃草嶺實施地毯式轟炸，步兵在幾十輛坦克掩護下向黃草嶺進行集團式?jīng)_鋒。但志愿軍英勇的連隊在零下20多度的嚴寒中，一口炒面就一把雪地堅持阻擊了兩天兩夜，最后雖然全連指戰(zhàn)員全部壯烈犧牲，但成功地遲滯了敵人的前進，打出了志愿軍的軍威，令美軍聞風喪膽。如今我們也要踏上這座英雄的高地，去執(zhí)行守衛(wèi)東海岸的光榮任務(wù)，怎能不令人心潮激蕩呢？

黃草嶺是個戰(zhàn)略要地，是朝鮮北部非常險峻的大山、高地，號稱上山50里，下山50里，嶺上山高林密，公路盤繞，道路險峻?？缭近S草嶺的多數(shù)路段，一邊是懸崖另一邊是陡坡，道路曲折難行，敵機每天多次轟炸封鎖，阻撓志愿軍前線和后方的連接。

由于遍地冰雪，路滑難行，車輪上的防滑鏈也失去了應(yīng)有的效應(yīng)，卡車行駛起來東搖西擺。出國前，祖國和人民提供給我們的衣物是相當豐厚的：每人一件厚棉衣，外加一件毛皮大衣;頭戴垂著兩塊厚實“耳把”的長毛皮帽，“耳把”放下來可以把兩頰和耳朵遮得嚴嚴實實;腳穿毛皮靴，手戴毛皮手套，臉上還捂著用急救包做成的大棉布口罩，全身上下武裝得只露出一雙眼睛。全身盡管穿戴得如此嚴實，但人坐在卡車上，由于車快風急，依舊難以抵擋極度嚴寒天氣的侵襲，只覺得寒風凜冽，砭人肌骨。嘴巴呼吸產(chǎn)生的氣霧，很快把口罩凍得梆硬，幾乎不能正常呼吸，呼出的氣從鼻翼兩側(cè)接觸到眼睫毛，眼睫毛也很快結(jié)成霜，繼而把皮帽子染上了一道白色的邊沿。車是在不開燈的情形下行駛的，時快時慢，顛簸得厲害。夜深了，困意襲來，略一閉眼，眼睛的上下睫毛便粘在一起。時間一久，腿腳手臂變麻木了，只能稍稍挪動一下身子來減輕麻木感，不敢大幅度活動，因為每個人的懷里，都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心愛的樂器，深恐一不小心摔壞了。

清晨，行駛了整整一夜的卡車終于停了下來。由于身體都有些僵硬，大家下車時有的爬，有的滾，個個都是跌跌撞撞的，沒有一個人能穩(wěn)步跳下來。大家看到彼此的狼狽相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別致的戰(zhàn)地演出

到達東海岸以后，我們立刻深入到海防備戰(zhàn)工程的工地上開展宣傳活動。我們的口號是：“一心一意為戰(zhàn)士服務(wù)”，“不留一處空白”。大家不分晝夜，不顧雨雪風霜地進指揮所、鉆坑道、入戰(zhàn)壕、爬山巔、進哨所……不論山腰溝壑、工地廚房，凡是有戰(zhàn)士的地方我們都會去，甚至只有一個戰(zhàn)士的地方，我們也要專門去為他慰問演出。有一次，我們正在陣地上慰問演出，禹文淮團長聽說一位戰(zhàn)士正在外面站崗，馬上跑了過去，替換他來觀看文藝演出，那位戰(zhàn)士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有時在施工工地演出，遇上下雨，我們寧可站在空曠之處冒雨演出，也要讓戰(zhàn)士們坐在能避雨的地方邊休息邊看演出。雨如果下大了，同志們便輪流撐起防雨布搭成舞臺，一是為了保護樂器，二是保證較好的演出效果。那一段時間，白天演出，常伴著或遠或近的隆隆炮聲;夜晚演出，則有敵人的照明彈時常懸掛于高空。

演出的節(jié)目，除少數(shù)是保留的經(jīng)典外，大多數(shù)是就地取材，隨編隨演，具有現(xiàn)實性和針對性。戰(zhàn)地演出時間久了，就積累起了豐富的節(jié)目編排經(jīng)驗。每到一處，我們先到指揮部了解先進人物和典型事跡，馬上編出節(jié)目，就地演出。由于演出內(nèi)容與現(xiàn)場觀眾密切相關(guān)，經(jīng)常提到在場指戰(zhàn)員的姓名和戰(zhàn)斗故事，所以觀眾席上常響起驚訝的叫聲和興奮的笑聲，氣氛相當熱烈，戰(zhàn)士們深受鼓舞。

有一次，師里舉行慶功大會，要我們?yōu)榇髸鲗ｎ}演出。接到任務(wù)時距慶功大會只有五天時間，在這短短的五天里，我們不僅要趕到師部，而且還要編排出與大會主題相吻合的像樣節(jié)目。時間緊，任務(wù)重，更為困難的是，文工團因為長期在陣地前沿分散活動，演出的都是適合前線的短小節(jié)目，一時間拿不出上正規(guī)大舞臺的節(jié)目。而陣地上演出的小節(jié)目，大家都是看過了的，不新鮮，怎么辦？當大家集中在一起商量此事時，鄺鐘靈同志拿出一個剛剛編寫的歌劇《志愿軍與阿媽妮》初稿，講述的是一位朝鮮老大娘關(guān)心、照顧志愿軍戰(zhàn)士的故事。大家商議后決定采用這個劇本，由我負責譜曲，禹文淮團長做導演。行軍路上，我一門心思地譜曲，演員們也是邊行軍邊背臺詞哼曲子，樂隊的同志們邊走邊熟悉曲譜，并且把每首曲子背了一遍又一遍。晚上一到宿營地，馬上進行排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恰好這幾天天氣一直晴好，每晚皓月當空，銀輝滿地。受神圣使命感和光榮責任感的驅(qū)使，每到宿營地，大家按事先的分工，各負其責地工作起來。有的燒洗臉洗腳水，有的生火做飯，有的安排住處。劇組的同志則抓緊時間，在皎潔月光下排練。緊張的五天行軍，到達師部以后，來不及休整，當晚即向大會作匯報演出，贏得了如潮好評。就這樣，創(chuàng)造了戰(zhàn)場上完成行軍、創(chuàng)作、排練、成功演出的軍隊文藝史上的佳話。

楊彧（中間站立拉中提琴者）在朝鮮戰(zhàn)場慰問演出

戰(zhàn)地演出中的暖事巧事

朝鮮戰(zhàn)場上，每天都有敵機在空中襲擾，不少演出活動，不得不在森林里進行。

有一天，我們在森林里為戰(zhàn)士們表演節(jié)目。那天，天氣盡管很晴朗，但氣溫很低，演員一張口，口中呼出的是濃濃的白霧。演出剛開始，呼吸的濕氣便馬上在琴碼附近的琴弦上結(jié)了冰，繼而是琴弓上的馬尾結(jié)了冰，這就大大影響了演奏的效果。因演奏樂器者不能戴手套，所以手指很快凍僵，指法也就不那么靈活了。盡管如此，大家還是聚精會神、一絲不茍地進行演奏。我是拉中音提琴的，正艱難演奏時，忽然感到背后有絲絲暖流上身，用眼睛的余光一瞄，原來是幾位戰(zhàn)士端著火盆，從身后小心翼翼地繞到前面，放置在提琴的下面，供我們?nèi)∨拖龂篮畬μ崆俚挠绊憽?zhàn)士們的細心動作，讓我很是感動，拉琴更加專注了。

演出過程中也發(fā)生過幾件巧事。有一次，節(jié)目單上有個節(jié)目是群口快板，叫作《打響頭一炮》。當演員們剛喊出“我們要打響頭一炮”時，不早不遲，森林外面?zhèn)鱽硪宦暸趶棻ǖ木揄懀臆婇_始了向敵人陣地上的炮轟。這一下，舞臺上下歡騰一片，全體指戰(zhàn)員齊聲高喊：“頭一炮打響啰！頭一炮打響啰！”那情緒激昂的場面感人至深。

傍晚時分，演出結(jié)束，我們收拾器材時，忽然有人從外面跑步進來向禹文淮團長報告：“禹團長，今晚你們不要回去了，你們的帳篷被敵機炸毀了！”于是我們只好在森林里臨時扎帳篷宿營，這在炮火連天的朝鮮戰(zhàn)場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軍民魚水情

大批部隊入朝之后，由于敵機經(jīng)常在鐵路運輸線上狂轟濫炸，從國內(nèi)運來的生活物資雖然在各火車站堆積如山，但難以及時運到前線，所以我們的生活必需品極度匱乏。為了解決饑荒問題，上級給我們發(fā)了尋覓辨別野菜的參考書，給養(yǎng)跟不上時，就餓著肚子在山間田野里東奔西瞧，用無毒的野菜來充饑。有時運氣好，還有意外收獲，有時在收割完的莊稼地里，刨出未刨干凈的土豆之類的糧食作物。于是，每到宿營地，領(lǐng)導便派人到附近田里碰運氣，如有收獲，就搜集回來煮了讓大家分享。即使如此，也不敢敞開吃，為長遠計總要節(jié)約著吃，讓每人帶上一兩塊，充當?shù)诙煨熊娡局械狞c心。

有一天，我剛剛在天寒地凍的田里用十字鎬刨了幾下，就刨出一大堆土豆，以為是天上掉餡餅，心中不由一陣狂喜。后來仔細一想：“不對頭??！這肯定是朝鮮老鄉(xiāng)尚未收獲的田地?！钡稚岵坏梅艞?，便與戰(zhàn)友們一起，懷著內(nèi)疚的心情，用籮筐抬著土豆，四處尋找田地的主人，希望說明情況，支付費用，把土豆購買下來。千方百計找到田地的主人后，因語言不通，經(jīng)過艱難的比劃著溝通，田地主人終于明白了我們的意思，但他堅決拒絕收錢，并堅持要把土豆送給我們。我們費盡口舌，最終說服主人收下了錢，這才心安理得地把土豆抬回到宿營地。

當時，朝鮮人民對中國人民志愿軍懷著深厚純樸的感情。一次，我們住在一個只有老兩口的家里，天色剛發(fā)亮，我們起來后發(fā)現(xiàn)兩位老人正忙碌地在廚房里壓面條，我們以為家里要來客人，于是就主動上前幫忙，個個歡喜無比，兩位老人也笑得合不攏嘴。人多力量大，事情干得很快，不一會兒面條就壓好了，堆得像座小山。當我們興高采烈地走出廚房時，老大爺從后面趕過來，告訴我們，這面條是專門給我們做的，為了讓我們好好地吃一頓以改善生活。聞聽此話，我們大吃一驚，當時朝鮮人民的生活也極端困難，我們怎么能忍心吃呢？但兩位老人苦口婆心地勸說我們，說你們舍生忘死地為我們打擊侵略者，吃頓面條不為過！拗不過朝鮮老人這種難得的熱情，我們含淚吃了一頓溫暖人心的面條。

在一個風雪彌漫的夜晚，我們又一次回到了一位朝鮮老大娘的家。這位老大娘慈祥善良，兩個兒子都在抗擊美帝侵略者的戰(zhàn)場上犧牲了，所以對每一位志愿軍戰(zhàn)士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親切，我們對她老人家也懷著極其崇敬的心情。我們草草吃了點東西，因為極度疲倦，便在地炕靠墻邊尋個地方席地和衣而臥，不久便沉入了夢鄉(xiāng)。

半夜時分，睡夢中我突然被一陣縫紉機的響聲驚醒，迷糊中睜開眼一瞧，只見老大娘埋頭坐在縫紉機邊上，借助微弱的燈光做著什么，便沒有在意，仍閉眼酣酣睡去。誰知天亮我剛醒，就聽老大娘拉長聲調(diào)朝我喊了一句：“吉文滾東木（志愿軍同志）！”抬頭看去，只見她手拿一雙布襪，笑瞇瞇地向我走來，指一指我的雙腳，不由分說地把布襪塞到我手中。

一剎那，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原來是老大娘見我的襪子破了，就趁我熟睡之際，連夜為我細心縫制了一雙布襪。做成以后，為了不打擾我們休息，并希望親自送我手中，所以她就一直守候到天明，徹夜未眠！這使我聯(lián)想到唐代詩人孟郊那首膾炙人口的詩篇：“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張口想說一番感謝的話，但因語言不通，一時無法完全表達，只好用最簡潔的朝語，飽含熱淚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叫了一聲：“阿媽妮（媽媽），考麻姆斯木泥達（謝謝）！”隨后又即興寫下了一首《南鄉(xiāng)子》詞，以示紀念：

嚴冬雪攪風，徹天漫地槍炮聲。寒夜忙壞阿媽妮，鈴鈴（縫紉機響聲），匆匆搖車（手搖式縫紉機）布襪縫。

布襪心血傾，一聲“東木（同志）”雙手捧。降龍伏虎走天涯，永銘，胸懷天下慈母情。

官兵情意深

在硝煙彌漫的朝鮮戰(zhàn)場上，上級關(guān)心、體貼下級的感人事跡經(jīng)常發(fā)生。

一次，我們從陣地上慰問演出歸來，老遠就望見禹團長和炊事員正在場子上忙著燒火，禹團長貓著腰，用嘴向灶門口費勁地吹著。大家奇怪這么忙著燒火是準備干什么呢，并且還要團長親自上陣？我們走近一看，不禁樂了，只見禹團長正低著頭在灶門口吹火，炊事員正忙碌著烙餅子，空氣中還飄散著淡淡的麥面餅香味。

原來，禹團長到師部匯報工作，師首長了解到在前線慰問演出的文工團生活得很艱苦，特意送給了禹團長十斤面粉和一壺油。禹團長喜滋滋地帶回駐地，與炊事員商量以后，決定烙餅子來慰勞我們。他倆本想在我們回來之前把餅子全部烙好，給我們一個驚喜，在村子里借來朝鮮老鄉(xiāng)用的鐵鍋蓋，翻轉(zhuǎn)過來代替烙餅鍋，用大石頭一支，就生起火來。誰知由于灶臺四面透風，烙鍋不聽使喚，加上柴火有些潮濕，灶火時燃時熄，所以餅子烙得特別慢，還沒等完全烙好，大家就回來了，只好遺憾地停了手。

滿臉煙灰的禹團長見我們回來了，話都沒顧上多說，就樂呵呵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煙，興奮地說：“來，香煙，從祖國運來的，大家每人品一小口。這是師首長送給我過癮的，沒舍得抽，專門拿回來與大家分享。”

一看是香煙，又聽說是從國內(nèi)運來的，大家都迅速圍攏了上去，蹦跳歡笑著，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抽了起來，輪流抽了一圈，一看，還有半截多！

正在這時，禹團長端著一籮筐餅子走過來，高喊道：“開飯啰！”只見圓鼓鼓、黃焦焦、金燦燦、油光光，閃著誘人色彩的大燒餅映入眼簾，戰(zhàn)士們個個眼睛發(fā)亮，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好像要從餅子里面尋找出祖國的可愛！家鄉(xiāng)的眷戀！

“真香啊！”不知誰高喊了一聲，大家這才從沉醉感慨中醒悟過來，大口大口地吞吃起來，吃得津津有味。

戰(zhàn)地收獲多

1952年初，我們完成任務(wù)回國，我隨“火線鼓動隊”在朝鮮待了三個多月?！盎鹁€鼓動隊”除了編演文藝節(jié)目外，還在禹團長富有創(chuàng)意的倡導下，因地制宜制作了一些精美的“獎牌”，每到一處，就敲鑼打鼓地給戰(zhàn)斗英雄掛在胸前，以示表彰鼓勵。我們的做法得到了四十七師首長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贊揚，并給予通令嘉獎，集體榮立戰(zhàn)功。

我個人也得到了六件“無價之寶”，至今仍珍藏完好。第一件是祖國赴朝慰問團贈送的毛澤東主席像章，70年過去了，如今依舊金光閃閃。每當看到它，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當年勇往直前的場景，耳邊響起“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跟隨著毛澤東前進”的歌聲。第二件是一個團徽。當年在朝鮮戰(zhàn)場上，部隊根據(jù)戰(zhàn)斗要求，經(jīng)常迂回穿插，行動中情況瞬息萬變，經(jīng)常有人員走失的意外情況發(fā)生。為了保證黨團生活，上級特意發(fā)給每一位同志一個類似胸章一樣的標志，各自秘密縫釘在胸前衣內(nèi)，作為特殊情形下的聯(lián)絡(luò)信號，并時時告誡自己，切莫忘記共產(chǎn)黨員和共青團員的特殊身份。黨員的胸章是個紅五星，團員的胸章是紅五星外加一個紅色圓圈。第三件是一枚金光四射的抗美援朝紀念章，是歸國前夕頒發(fā)的，它記載著中國人民為保衛(wèi)新生的人民共和國而進行的那場抗美援朝的偉大戰(zhàn)爭，昭示著偉大的祖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第四件是印有紅色大字“贈給最可愛的人”和“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搪瓷茶杯，是當年祖國赴朝慰問團贈送的物品，承載著祖國人民給予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崇高榮譽。第五件是“火線鼓動隊”曾在戰(zhàn)場上用手撐起來當作舞臺用的防雨布（雨衣），這是很有紀念意義的物品，雖然陳舊，但深刻著當年文藝戰(zhàn)士在朝鮮戰(zhàn)場上穿行于槍林彈雨之中，冒著酷暑嚴寒，克服艱難險阻，一心一意為志愿軍將士慰問演出的戰(zhàn)地生活記憶。第六件是美國士兵所穿的“避彈衣”碎片。那年，在長津湖戰(zhàn)役結(jié)束的戰(zhàn)場上，看到橫陳遍地的美軍尸體上號稱能避彈的“避彈衣”上的串串彈孔，我們隨手揀了一片，誰知時間久了，也成了富有紀念意義的紀念品，它告訴世人一個真理：決定戰(zhàn)爭的勝負不在于武器裝備的優(yōu)劣，而在于人心的向背及是否正義！

朝鮮東海岸的崇山峻嶺和莽莽叢林之中，處處留下我們?yōu)榍熬€將士慰問演出的足跡，灑下我們奔波跋涉的汗水，凝結(jié)著我們對前線將士無限敬仰的一片深情。當年我曾賦詩一首：“烽煙滾滾艱辛多，風華正茂興致勃。歌罷偕友出坑道，胸前掛琴滑雪坡。手撐雨布做舞臺，敵彈照明炮聲和。別是一番風味濃，異國同心斬妖魔。”以粗淺之詩，抒發(fā)我們“火線鼓動隊”一群文藝戰(zhàn)士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地情懷。（責任編輯 姚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