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依列娜·法吉恩／文 徐 樸／譯

那是一年中光禿禿的時候，不過你知道萬物都已經(jīng)開始生長。陽光穿過沒有一片樹葉的樹枝，烏鴉在上面呱呱叫著，樹下也沒有什么低矮林叢遮掩什么東西，只有這里那里在潮氣的滋潤下有一些零星的紫羅蘭和一些剛剛長出來的山靛。不久安紹尼就發(fā)現(xiàn)吉姆·斯托克斯躺在一棵樹下，像是一根枯木頭。他的背對著安紹尼，煙斗里噴出來的煙在他頭上裊裊地盤旋。他聽到小男孩來了，卻并不回過頭來，只是舉起一個手指頭，警告他保持安靜。安紹尼盡量悄沒聲兒地走過去，在吉姆的身邊坐了下來，背靠在樹干上。

如果我們用眼睛去看，只能看到一個蕭颯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卻吸引了吉姆，他示意安紹尼保持安靜，認真傾聽，他聽到了什么呢？

時間在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兩個人坐在那里什么話也不說。安紹尼眼睛盯在地上，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卻什么也聽不見。要是吉姆能聽見什么，那他的耳朵一定特別尖，要不他一定能聽得特別仔細。一個小時過去了，安紹尼受到深深的失望的折磨。就在他傾聽的時候，他半信半疑地期待著他腳邊的泥土里會有樹長出來，可是周圍的一切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這就是為什么你在犯錯誤?！奔氛f，他把煙斗從嘴里拿出來，又裝滿了煙葉，“你那是在看，而不是在聽。你以為自己眼睛尖得足以看見樹生長嗎？閉上你的眼睛，不要去看，只要去聽，你這個小笨蛋?！?/p>

他在安紹尼面前吞云吐霧，弄得他眼睛都刺痛了，視線也模糊了。安紹尼很樂意閉上他的眼睛。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誰在說這話？

大地正在他下面搖晃，搖來搖去，搖來搖去，就像是一次次心跳一樣?！澳抢铩抢?，那里——那里，來——來，來——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蹦切┬⌒〉姆N子還緊密地舒服地躺在大地的那張床下，但當大地搖來搖去的時候，它們身體的內(nèi)部也不由自主地騷動起來。安紹尼聽到它們在顫動，就像他自己的心在顫動一樣。那是一些小小的種子，有的是平平的，有的是圓圓的，有的是橢圓形的。還有小小的果實從橡樹上重重地掉下來，還有從白蠟樹上飛下來像小小翅膀一樣的種子，還有從山毛櫸果子里炸開來的一些小小的三角形的種子。大地擠滿了這些種子，當大地把它們搖來搖去的時候，它們的心都在怦怦地跳。但是還沒有一顆從地里露出來，更別說是在森林里它們的祖先之間冒出它們的尖尖來。

“擠滿”“搖來搖去”“怦怦地跳”，這些蘊藏生機的字眼，巧妙解答了上述疑問。

“啊，在這下面，一個什么樣的森林就要長出來啦？”吉姆喃喃地說，一邊大口大口地吸煙，大口大口地吐煙。“那是一個大得了不得的森林?！?/p>

“什么時候長出來，吉姆？”

“可能要一百年。我們看不到它蓬蓬勃勃了，不過我們可能會看到它萌芽生長?，F(xiàn)在這里的高大樹木到那時會灰飛煙滅，別的大樹會代替它們的位置。再下去輪到它們灰飛煙滅了。仔細聽那咔咔聲，那是那邊老橡樹的聲音。它在長，是不是？留神聽這種咔咔聲，我已經(jīng)聽了40 年啦。那邊的栗樹也在長，還有那棵小山楂樹，豎起耳朵聽，它從不停止，從不停止，直著長，扭著長，咔咔咔咔，它們必須繼續(xù)不斷地長，要停也停不下來。噓！”

“噓——噓！好了——好了！那里——那里！來——來！”

搖哇，搖哇！大地在搖。怦啊，怦??！安紹尼的心在跳。

他不再是一個小男孩。他是地里的一顆種子啦。什么樣的種子？他得等多久才能知道自己是一棵又高又直的楓樹，還是一棵小小的彎彎曲曲的小山楂樹？

吉姆的話，再次把安紹尼帶入了幻想中的世界。安紹尼用心傾聽時，他的心跟著大地搖動，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粒種子。作者將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的過渡，處理得十分巧妙。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直直的還是彎彎曲曲的，對大地來說全都一樣。他一直在同樣使它們繼續(xù)不斷地成長。到了末了它們?nèi)家绎w煙滅，到那時誰又知道它跟它有什么區(qū)別呢？留神聽！”

“留神——留神！好了——好了！那里——那里！來了——來了！”

一年過去了。安紹尼讓它小小的芽尖從地縫里鉆了出來?，F(xiàn)在他剛剛能看到森林，那座他一定得在其他所有樹中間占據(jù)一個位子的森林。它們一棵棵都那么高，有的那么美麗，有的那么古怪。那棵嫩嫩的優(yōu)美的白蠟樹像是他的媽媽。那么說來，他是一棵白蠟樹。但是那棵槭樹像是他的爸爸。他會不會變成一棵槭樹呢？瞧那一棵古里古怪、扭扭彎彎的小山楂樹，很像是吉姆·斯托克斯。難道他也會變成一棵扭扭彎彎的小山楂樹？又一年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年，又是一年。安紹尼一直在長啊，長啊。他的嫩芽起先像花一樣嬌嫩，一年又一年，一點點變硬了，接著又一年又一年，變得很粗糙很粗糙了。

將樹喻人，每種樹都體現(xiàn)出了人物的性格。你覺得安紹尼將來會長成哪一種樹呢？

“小心那些兔子，”那些小山楂樹提醒他說，“你還很不安全。它們一有機會就會把你啃了，那時你怎么辦？”

不過兔子放過了他，許多年就這樣溜了過去。

有一個男人帶著斧子來了，他把那些小山楂樹叢清理掉了。

在下一年里槭樹給砍了，再后來是那棵白蠟樹。老森林里一棵又一棵老樹消失了，新樹一棵又一棵起來了。但森林還是森林，盡管里邊的樹一棵棵都不一樣了。

60 年就這樣過去了。安紹尼一直忙著在聽萬物的生長，也從來沒有停止過看?，F(xiàn)在他突然想看看他自己，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樹。但是他看不到自己——他在密林的深處，實在太深。他可以探頭看他周圍所有別的樹，只有一件事他無法看到，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樹。

“我是什么樹？我是什么樹？”他大聲地嚷嚷道。

“你不要老是問那么多問題，問個不停?！奔贰に雇锌怂古叵溃瑥淖彀屠锶∠聼煻酚种匦卵b滿了煙葉。“那只會打攪那些東西。要是你不能把這些問題藏在肚子里，你還是帶著它們回家去吧?！?/p>

安紹尼眼睛一眨一眨看著吉姆從新裝滿煙葉的煙斗里吐出大口大口的煙霧來。但是他無法讓那些問題保持安靜，它們擠滿他的腦子，就像種子擠滿了大地一樣。他所能聽到的只是那些問題發(fā)出的吵鬧聲，他再也聽不到那些樹生長的聲音了。

所以他站起身來偷偷地溜走了，留下吉姆·斯托克斯一個人像是一段木頭躺在樹下，什么事情都拋在腦后，什么問題都不問一問，只是一邊抽煙一邊豎著耳朵聽。

名師點評

一座高山、一片森林，并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我們目所能及的，只能看到自然界歷經(jīng)滄海桑田的一個片段，而更久遠的過去和更奇妙的未來，需要我們用心去傾聽。安紹尼在吉姆的引導下，不但聽到了萬物生長的奇妙聲音，還將自己想象成一棵樹，只一小會兒，就度過了一棵樹60年的生命。你不妨也試著像安紹尼那樣，到大自然里聽一聽，去感悟大自然的勃勃生機。

（朝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