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宮羽
山塘河自西向東奔流了上千年,我是河岸青磚旁的一塊巖石。
河渠剛鑿成的那天,剛好下著不大的雨,濕濕潤潤涼涼的。屋檐灰硬的角淌下水滴,砸在石板的凹凼里迸出水花來。爭先恐后地擠過我身邊的新鮮河水咚咚作響,攪起的薄煙跟纏著細(xì)雨的霧氣混成一片。而天色青灰,沿河人家的紅燈籠有些褪色,隱隱綽綽的。
開頭運(yùn)用擬人手法,從視覺、聽覺、觸覺等多個角度、多個方面描寫出山塘河煙雨迷蒙的清婉氛圍,給人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作得一手好詩的刺史大人大約是望著河岸邊柳樹的枝條吟了詩的,彼時我還不識得他們的文字,卻聽得出他的語氣是與那天地一派的清婉。
這便是我初見的蘇州城,只是當(dāng)時我嫌它寡淡無味。
后來的山塘街便漸漸熱鬧起來。這座城里的人把日子過得慢騰騰的,一有空閑便扎進(jìn)沿河的長街,晃悠著閑逛。東橋頭和西街角兩家的阿婆每天領(lǐng)著孫子來買糖餅,甜膩膩的味道散得到處都是;鐵匠老兩口跟著一路吹吹打打的大紅花轎送閨女出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就往我身上抹;皇帝老兒來時拎著御筆要題字,筆尖甩下的一串墨珠子砸得我一身臟……
那時候,時不時還有轟隆隆的大船駛過我身側(cè)的河道,甲板上的人說著跟這里的人聲調(diào)不太一樣的話。年年都卸下一箱箱銀幣,又搬回一卷卷滑滑軟軟的綢子,這在我看來是天底下最無聊的買賣。偏偏岸上的人才剛能望見船上的桅桿時,就在岸邊忙活起來,推推搡搡地叫嚷著,吵得我沒法睡個好覺。
這兩段描寫頗有特色:前一段用白描手法,抓住與“我”有親密接觸的幾個典型人物進(jìn)行簡單勾勒,形神兼?zhèn)?;后一段加重筆墨寫河道邊的絲綢交易,突出生意的興隆。兩段一淡一濃,凸顯了山塘街的熱鬧繁盛。
原以為這樣的聒噪會持續(xù)個千千萬萬年,可我連做夢也沒想到這里竟會有冷清下來的那一天。我的夢向來瑣碎、繁多,包括搬貨的滿身臭汗的漢子一屁股坐在我頭上跟伙計吹牛,包括被河水沖濕了鞋子的王媒婆倚著我晾曬她尖尖的小腳,但就是不包括漸漸變窄的山塘河、塌敗的老屋和沒剩下幾個的街坊。
多虧了之前天天沖著我背書的窮秀才,我才聽得懂戰(zhàn)火連天,聽得懂背井離鄉(xiāng),也才慢慢咂摸出了這里的命運(yùn)——國仇家恨在前,誰還有閑心搭理一條幾乎沒了人煙的街。柳樹全枯死了,生銹的銅環(huán)已掛不穩(wěn)大紅燈籠,連那抹紅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老街,是如此冷清、蕭條。
我開始懷念起甜膩的糖餅、酸腐古板老愛吹胡子瞪眼的老刺史、鐵匠家嬌滴滴的小閨女和不怎么耍威風(fēng)的樂呵皇帝,懷念起那幾株陪了我了幾百年后來干死掉的水草和曾經(jīng)熱鬧喧囂的山塘街。所以當(dāng)幾十年后的一群穿著露胳膊露腿的服裝、頗有些不倫不類的人把我從待了一輩子的土里挖起,說要將我拿去切割雕刻,搞什么文化遺產(chǎn)保護(hù)時,我雖有些猶疑,卻還是答應(yīng)了。
我早已看過人聲鼎沸的盛景,也看夠了無聲無息的蕭條,我用一生來將山塘街的一切刻進(jìn)了骨血。若能盡我之力讓這里回到我思念過千萬遍的樣子,我甘愿歸于沉寂,好讓所有人看看我的水墨煙波,我的七里山塘,以及我憧憬了千千萬萬年的姑蘇下雨天。
作者把自己化作山塘河岸邊的一塊巖石,通過敘述“親見”的山塘街由盛轉(zhuǎn)衰的過程表達(dá)了物是人非的感悟,抒發(fā)了渴望這條古城老街及其體現(xiàn)的傳統(tǒng)文化得到保存和傳承的心聲。文章構(gòu)思新巧,言近旨遠(yuǎn),語言清新空靈,實(shí)為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