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可以說,我跟她青梅竹馬。
我們很小時候便認識,她家就在我家右邊過去一點,兩家之間圍了柵欄。我們兩家不僅是鄰居,兩個老爸還是生意合伙人,來往密切。我家庭院中喂養(yǎng)了些雞鴨,她時不時就會跑過來玩。剛開始,那些小動物還會被她嚇跑,熟了就直往她懷里鉆,因為她每次都帶著米?;虿斯淼摹:髞?,家中沒有養(yǎng)雞鴨了,她還是經(jīng)常來找我玩。慢慢地,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個很愛哭的女孩,遇到什么麻煩她都要哭鼻子,仿佛這就可以喚來一個英雄保護她似的。一次,我?guī)е镞M別人家的果園子玩,那時候正是春天,果樹掛了花苞在枝頭,星星點點地綴滿了整個山坡。我站在山坡這頭,沖她叫喊,她在山坡那頭,也沖我叫喊。我們?nèi)鲩_腳丫在果林里亂跑,你追我趕,玩得好不盡興,等到夕陽浸染了大半邊天,我們才想起回家。等我們轉(zhuǎn)轉(zhuǎn)悠悠回到果園的入口,才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從外邊鎖上了。
我用手伸出去試了試,又用力扳了扳,確實是鎖上了。她立刻就著急了,聲音里混著哭腔,不住地問我“怎么辦”。我說,不怕的,總會有辦法出去,也不知道我們在門口耗了多久,只記得夕陽落得很快,天越來越黑,而她不住地抹眼淚。我說:“要不我們沿著圍欄走,找個矮點的圍欄跨出去?!彼龁柩手徽f話,也不愿走。等到我生氣了,甩下她自己走的時候,她又跟上來,距離不遠不近,嗚咽聲我一直能聽到,讓人心里煩躁。終于,我們找到了一塊大石頭,踩著它翻了出去?;丶业穆飞?,她也不哭了,默默跟在我后邊。
那次以后,我和小伙伴談?wù)撈鹚?,就會戲稱她是“淚娃娃”。本是一時戲謔,卻拜我那些大嘴巴的好兄弟所賜,很快傳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因此與我冷戰(zhàn)了整整一個月,最終還是以我給她送一大袋零食與一封誠懇的道歉信而結(jié)束。不過此后,她卻默許了“淚娃娃”的稱呼,女孩的心思我永遠猜不透。
小學畢業(yè)時,我考上隆回中學,我家搬了,老爸也換了生意。我倆不知不覺就斷了聯(lián)系,但我常常會念起她,念起那些我和她一起度過的快樂童年時光。
十萬個令我想不到的是,幾年后,我竟然在這里重新撞見了她,而她居然是高一新生。我問她怎么讀著讀著還讀小了一個年級,她說因為一些變故,她讀了兩屆初一年級,也算是一次奇遇。我便半開玩笑地讓她喊我“學長”。她笑了,笑得楚楚可憐,最終也沒有喊出口,替代的是用手抹去了眼角泛起的淚花。雖然樣子改變這么多,她還是當初那個“淚娃娃”。
我問她在哪個班,她說是728班。那是特長生班級,班上有一半是特長生。我說挺不錯,又問她是不是特長生。她笑著點點頭,開心地踮起腳,仿佛下一秒就要做一個靈動的跳躍姿勢——她是名舞蹈特長生。
雖然學了跳舞,但她仍是個靦腆內(nèi)向的女孩。她說話說得少,難得說出來,又畏手畏腳生怕說錯,最后往往是:只說了前半段,忽覺得不妥,立即停了嘴。若再讓她說下去,她大概也只會對你說,你懂的,你懂的。與她談話,真的像是在做閱讀理解題。
有一次,她一臉委屈地走進我的教室坐下,我連忙問她怎么了。
她說:“剛才在食堂吃飯……”
我問:“然后呢?”
“遇到以前一個同學了……”
我問:“然后呢?”
“就是,就是那個同學……哎呀你懂的啦,以前的閨蜜,可是現(xiàn)在……你懂的,后來就有點矛盾了……”她委屈地快哭出來了,但那天她為什么感覺委屈,她和前閨蜜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矛盾,除了她自己以外,已經(jīng)成了千古未解之謎。
又一年即將過去,學校元旦晚會征集節(jié)目,我與搭檔躍躍欲試地報了名,打算表演相聲。試演那天,我穿了一身紅色的馬褂,當時搭檔還沒來,我拿著他的折扇在場館門口等他,不承想撞見了她。她穿一身橘色的古裝,拿一把紅色紙傘,頭上還戴著一個俏皮的兔耳頭飾。
我們稱贊了彼此復(fù)古的造型。她見我拿折扇穿馬褂,以為我要說書。我解釋道,我與搭檔是要講相聲,她竟以為講相聲就是唱快板,直問我竹板在哪,令我哭笑不得。我永遠也忘不了她讓我別笑的害羞表情,更忘不了她在臺上那驚艷的舞蹈表演。我根本沒想到,她的舞竟跳得這么好,好到足以讓觀眾起立鼓掌的地步。
星期日開放校門,上午還艷陽高照,放假的時候竟刮起大風,下起雨來。我在人海中一眼便看見了她的兔耳頭飾,她身穿冬季校服,但搭配了一條牛仔短褲,整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我向她打招呼,鼓起勇氣請她去奶茶店喝一杯熱飲。
然而,她還是堅持點了冷飲,說這樣才符合她的酷少女人設(shè)。我沒說什么,又給自己點了一杯熱飲,但我沒有著急喝,只是把它當作暖手寶一樣捧在手里。不出所料,剛剛坐到塑料椅上都冷得咬嘴唇的她,喝了沒幾口便央求我再請她一杯熱飲。我笑了笑,把我那杯沒喝過的給了她,然后將她的冷飲拿過來,把吸管反插,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一口氣喝了個干凈。那是一種足以讓齒齦分離的酷爽,我那面容扭曲的痛苦表情讓她笑話了好久。
這兩天都沒碰見她,聽說她在訓練時扭傷了腳,回家靜養(yǎng)。最近一次碰見她,是在回家擠公交的時候,她依舊戴著那個可愛的兔耳頭飾,戴著耳機在聽歌。她看見我,將放在旁邊座位上的包放到腿上邀我過去,順手遞給我一個耳塞。
我坐到她旁邊,耳塞里傳來的歌是根據(jù)杜甫《劍器行》改編的古風歌曲,節(jié)奏明快,歌中唱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咦,這不就是在說你嗎?
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青春的辜負。
趕快好起來,盡情跳舞吧!
加油,我的發(fā)小公孫離!
指導老師:劉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