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高考的那個夏天,我懷揣對未來的期望,在小城停留了數(shù)月。往年的暑假我都會待在家鄉(xiāng)小村莊,一邊溫習(xí)功課,一邊幫父母干些家務(wù)。那年,在小城的日子,我嘗到了將生活挑在肩上的滋味。
高中畢業(yè)了,我堅信更高學(xué)府的大門即將為我敞開,我要提早為自己開創(chuàng)一片天地。為了這個目標(biāo),我決定在小城打零工。
起初,害怕遇見熟人,我有意沒在鬧市區(qū)找活兒干。天遂人愿,我在偏僻的磚窯找了份零工。但沒干多久,我便炒了老板的魷魚。
“十二天,一共一百零八元?!贝u窯老板娘將錢遞過來,我隨手遞給身后的二慶。
二慶是我的遠(yuǎn)親,也是我的同學(xué),磚窯的活兒就是他幫我找的。在磚窯,拓坯機(jī)和晾坯場之間有一條長長的陡坡。我的任務(wù)是將裝滿濕土坯的手推車?yán)隙钙拢淹僚鲾[放在空曠的曬場上。拉土坯的臨時工挺多,干這活兒不需要技術(shù),拼的是力氣。工作簡單機(jī)械,但我每天累得精疲力盡,腿肚子抽筋,堅持干了十來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拼不出力氣來了。真應(yīng)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
找磚窯老板娘結(jié)賬后,我全給了二慶,就算是伙食費。我吃住在他那里,一百零八元少是少了點,但至少夠食材的本錢。
首次打工,就遭遇失利,我想逼自己一把。
車站廣場熙熙攘攘,無論是將要遠(yuǎn)行還是從遠(yuǎn)方歸來的人,大都行色匆匆,忙于奔向自己的旅途。偶爾有人遞一兩元紙鈔過來,也只是長途顛簸后對自己的小安慰,我背包里的汽水、五香瓜子、茶葉蛋和香腸,剛好適時地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每天,我把雙肩包挎在胸前,迎來送往每一輛進(jìn)出站的客車,包里除了茶葉蛋是自己每晚在小旅店用鋁壺在火爐上現(xiàn)煮的,其余小食都是從小城批發(fā)部買來的。說實話,我的推銷手段一般,只不過腿腳比胖大嫂利索一點而已。
胖大嫂三十多歲,據(jù)說老早就在車站謀生活。每天一大早,胖大嫂就會出現(xiàn)在車站,她挎著塞滿各種小吃食的籃子,手里還拎一個小暖瓶。那籃子是用五顏六色的塑料打包帶編成的,暖瓶里裝滿幾分錢一支的冰棍兒。她總是顛著小碎步奔到客車門旁,趴上去,那一刻,我總會想起小村碾臺上的石碾,沉沉地碾軋而過。
別看胖大嫂走得慢,每天賺得并不少。
“吃苦的女人好做事么?!睆V場上賣報紙的小販也都這么說。
每當(dāng)胖大嫂出現(xiàn)在客車附近,車上臨窗而坐的乘客或多或少都會照顧她的生意。同在一個地方謀生活,或許是我多少搶了人家的生意,胖大嫂從不抬頭看我這個大個子一眼,直到有一天。
那天,不知道在站內(nèi)廣場繞了多少圈后,也無人光顧我的生意,我?guī)缀鯁适Я巳啃判?,兩腿灌滿鉛水似的,已無力再邁出一步??嬖谛厍暗碾p肩背包還鼓鼓囊囊,我清楚這又將是徒勞無功的一天,我懊喪地靠在電線桿上。
就在半小時前,廣場還熱鬧非凡,候車室里的廣播一遍一遍播放出站通知,乘客們拎著大包小包來來往往。
“嘀——嘀——”與平常一樣,一輛客車正使勁兒地鳴響笛聲,車屁股戲謔般地噴著濃煙駛進(jìn)車站??蛙噭倓x穩(wěn),一伙人呼啦一下沖上去,車門像羸弱的老者,有氣無力地打開一個身位的空檔。里面的人往外涌,把在車門兩側(cè)的那幾個人作勢向里擠。
“小心!”我朝客車門大喊一聲。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車站廣場上終日游蕩著幾個年輕人,幾乎每輛進(jìn)站車都是他們扒竊的目標(biāo)。
我的這聲高喊惹怒了圍車者,聲音剛一落地,他們就沖到我面前,一個蓄著小胡子的青年上下打量了我?guī)酌腌姡袷敲靼琢耸裁?,突然一把抓住我胸前的背包帶:“你小子,有種!”我被推搡到廣場的一個角落。“叫你多管閑事!”小胡子的臉在抽搐,瞬間,憤怒的拳頭像雨點般從四周向我砸來。
受不住重?fù)?,我躺倒在地上?/p>
“不許打人!住手!”車站警勤人員趕來時,我已鼻青臉腫。
胖大嫂喘著粗氣趕過來,她終于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我。“不會用腦子?有力氣死磕?書都白讀了……”說完朝我翻了個白眼。少頃,胖大嫂怏怏地走開了。
“是她報的警。”賣報紙的小販悄聲對我說。
不久,我離開了小城。
眨眼許多年過去了,當(dāng)我再次佇立于小城車站時,這里早已變了模樣,我卻似乎依稀還能看見半開的車門,擁擠的人們,風(fēng)雨中兜售小食品的胖大嫂,還有自己轉(zhuǎn)身遠(yuǎn)行的背影。
王文英: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縣第一中學(xué)高中部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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