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衛(wèi)東
擔任掩護軍工廠重要物資轉(zhuǎn)移任務的一個排,被一股國民黨軍死死咬住,追趕了一天一夜。
天快亮的時候,部隊在風谷峪停下作短暫休整。排長問一班班長張世貴:“這地方熟嗎?”
“排長,當年跟追咱的冤家在這兒并肩阻擊過日寇,咋能不熟?!?/p>
“熟就好,今兒個你的任務就是把身后追趕咱的敵人,擋在風谷峪,掩護物資轉(zhuǎn)移?!?/p>
“就俺一個班?”
“嗯。”排長點點頭。
“當年咱連一百多人,還有身后追咱的老冤家少說二百人才……”
“才啥才?當年打鬼子是老套筒,漢陽造,今天老子給你配三挺馬克沁重機槍,彈藥隨你,要多少給多少。廢話少說,就這么定了?!迸砰L說完走了。
張世貴原本就是機槍手出身,是出了名的神射手,聽到馬克沁機槍射擊時發(fā)出的“咳咳咳”的叫聲就來精神。但他更清楚,身后的敵人也不是吃閑飯的,抗日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鐵軍。
十幾名戰(zhàn)士在風谷峪兩側(cè)的懸崖峭壁中間最窄的位置構(gòu)筑了工事,架起機槍等著敵人。不多時,就聽見峽谷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張世貴扣動馬克沁機槍,先來了一個敲山震虎,“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三個短點射后,槍聲在峽谷中回蕩著。陣地靜了,靜得呼吸、心跳都能聽到。
突然對面有人喊道:“這馬克沁的叫聲俺太熟悉了!是張世貴大哥吧?”
戰(zhàn)士們都看著班長,張世貴望了一眼戰(zhàn)士們,提高嗓門回答道:“你是劉老悶兒兄弟?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對面答道:“世貴哥,你記著兄弟呢?!?/p>
“記得,記得,咱一起打鬼子那些日子俺忘不了,你腿傷好利索了吧?”
“世貴哥,好利索了,多虧你,要不然早死了!”
那年在這條峽谷中阻擊日軍,國軍中尉劉老悶負了傷,就是張世貴給背下來的。
對面的劉老悶又喊上了:“世貴哥,別打了,給兄弟讓條道吧?!?/p>
“老悶兒兄弟,咱各為其主,軍命不可違,還是你們撤了吧,你哥俺的槍子兒不長眼,別傷著兄弟。”話音未落,峽谷中槍聲大作……
三挺馬克沁吼叫了十多分鐘后,敵軍退了,張世貴看著面前橫七豎八的敵軍尸體高聲喊道:“老悶兒兄弟,你還活著嗎?活著就別沖了,你們過不去,真的過不去!”
沉默片刻后,對面答話了:“世貴哥,俺還活著呢,這是死命令,俺必須過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給弟兄們讓條道吧?!?/p>
“兄弟,不行??!俺這也是死命令,你們還是回去吧!”
峽谷中殺聲震天,對面的敵人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馬克沁機槍吼叫著,像一把飛快的鐮刀在收割莊稼。二十分鐘后,一班陣地前又放倒了一片敵軍,峽谷又安靜了。
張世貴正了正軍帽,走出掩體,裝了一鍋煙,對著冒青煙的槍管把火點上,坐在彈藥箱子上深深吸了一口說:“老悶兒兄弟,你還活著嗎?”
“世貴哥,俺還有三十來個人,等你抽完這袋煙,俺再來一次沖鋒。”
敵軍再次發(fā)起沖鋒,這次沖鋒最為猛烈,三挺馬克沁機槍只剩下了張世貴這一挺,全班只剩下了張世貴一個人,對面的敵人又退了回去。
張世貴知道,現(xiàn)在對面留下來的都是當年跟鬼子拼過大刀片子的老兵了,只有這些老兵才有這樣的戰(zhàn)斗力,他整理好彈藥說:“老悶兒兄弟,你還活著嗎?”
“世貴哥,俺活著呢?!?/p>
“兄弟,你們真的別再沖了,退回去吧!哥求你了!”
沖??!殺呀!敵軍扯著嗓子喊叫著,再次發(fā)起沖鋒。
“弟兄們,回去吧,你們過不去,你們真過不去,俺求你們啦!”張世貴的呼喊聲,伴著馬克沁機槍咳咳咳的槍聲,在山谷中再次響起。
張世貴望著風谷峪滿地的尸體,握著馬克沁機槍的手顫抖著,強忍著傷痛,用力喊道:“老悶兒兄弟,俺知道你還活著,當年俺救你,是讓你好好活下去,不是讓你跟俺來拼命的。你老家解放了,聽哥的話,回家好好過日子,別再來了?!?/p>
滿身血污的劉老悶從堆積的尸體中爬出來,喊道:“世貴哥,俺知道你槍下有神,不想殺俺,但軍命不可違!感謝世貴哥當年救命之恩啦,俺把這條命還給你!”他帶著僅剩的幾名士兵,手握斯登沖鋒槍朝著張世貴沖了過來。
張世貴再次扣響馬克沁機槍。一陣彈雨過后,風谷峪靜了,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張世貴艱難地爬出掩體,找到劉老悶的尸體緊緊抱在懷里,向天狂吼:“老天爺?。 ?/p>
待增援部隊趕到,風谷峪硝煙散盡,一片死寂。
兩方軍士無一生還。
一班陣地掩體前,兩個血人緊緊抱在一起,無法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