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達(dá)明
待身邊的人走遠(yuǎn),一條魚浮出水面,在這洼淺淺的水流里盤旋幾圈。見我沒有傷害它的意思,終于,小聲地問了我一句:“你好,能跟你說句話嗎?”
“可以。”我看著它已經(jīng)好久了,便微笑著答道,“有什么,你就請講吧?!?/p>
它停在水中,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翹起頭似乎在思考著。聽我這樣說,它低頭吸了半口水,問:“能告訴我,為什么這段時間水一直這么少嗎?”它一口氣把話說完,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
哦,我沒想到它是在關(guān)心自己的環(huán)境。我站起來,向水的上游和下游望去,然后坐在欄桿上,平靜地向它陳述一個事實:“前面在修一座橋,結(jié)果把水道封住了,只留下一條窄窄的水流,讓水緩緩地流過。”
“哦?!彼坪跞鐗舫跣?,長嘆一聲,接著又繞了一個圈兒,回來,繼續(xù)問我:“為什么要修橋呢?”
這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題,但此時從它的神情與語氣來看,倒確實是一個得認(rèn)真回答的大問題,否則似乎難以讓它滿意。
“這個,這個……”我還是猶豫了一下,然后搔了搔頭說,“人們是要走路吧?!?/p>
我不確定地說著,并向修橋的那一面望去。那兒不知道何時已豎起幾塊巨幅廣告牌,內(nèi)容是關(guān)乎將要開建的樓盤信息,讓人即使望一眼也能盡收眼底。
“可能是那里要建房子吧。”我用近乎肯定的語氣說。
“建房子和修橋有關(guān)系嗎?”它似乎小心翼翼地問我。
“應(yīng)該有吧?!蔽艺f,“修好橋,路就四通八達(dá),人們方便了。那地價和樓盤就會增值很多,這樣買的人也會多?!?/p>
“哦,原來是這樣。那能不能請你把我送到水的上游,我記得以前好像是從那邊來的?!?/p>
我有點兒意外,便問道:“我怎么送你呢?”
“你折一根長柳枝,把它一頭扔到水里,我銜著枝條,你拉著我,這樣就可以了?!彼摽谡f道。
沒想到,原來它還這么有經(jīng)驗。聽它這樣說,我只好在河柳下折下一根長長的柳枝,把柳葉全部摘下,然后,向岸邊走幾步,把柳枝甩到水里。它像看到食物一樣,一下子游了過去,銜住枝條,讓我拉著它往上游走去。
實際上,說是上游,其實哪兒是上游我也無法確定。我估計它也不能確定,因為此時,我只能根據(jù)水流的方向確定哪是上游。經(jīng)過那修橋處稍稍有點兒吃力,其他地方都還好走。又走了一截路,到一處寬闊的河道邊,我想到這里應(yīng)該就可以了。正準(zhǔn)備停下來,它放開枝條竟“咳咳咳”地咳起來,顯然嗆得不行,沒想到水也能把魚嗆成這個樣子。
我看到它不停地翻身,便著急地問它:“怎么了?你還好嗎?”
“不、不、不好?!彼锛t了臉說,“麻煩你,麻煩你,快把我拉上岸,這水里有太多的農(nóng)藥,再多待一刻,我就要變異了???,快,快拉我上岸。”
看它這么著急,我一點兒都沒有猶豫,見它咬緊了枝條,順手就是一拉,一下子把它拉到岸邊十多米的草地上。青草襯著它,讓我看得分明,赫然是一條二三兩重的白魚。
我怕它沒有水,會很快死去,便不敢和它說話,怕消耗它的體力。只見它喘著粗氣說:“終于好了一點兒了?!?/p>
我還是沒敢說話,只是蹲在邊上,點了點頭,然后怯怯地問:“沒有水,你,行嗎?”
“沒事。空氣里還有一點兒水,比在那有農(nóng)藥的水里好多了?!彼樕纤坪跤幸唤z笑意。
我想這樣終究不是辦法,便用商量的語氣說:“那我?guī)慊丶野?,我們家里有水,或許會好一點兒?!?/p>
“好吧,謝謝你,現(xiàn)在,像你這樣能做我們魚類朋友的人實在太少了。”它感慨道。
我無奈地笑笑,然后,折了幾片寬大的玉米葉,把它包著捧回家。
一進(jìn)門,妻子嚇了一跳,說:“在哪兒弄這么點兒魚回家,買的還是逮的?”
聽她這樣說,我連忙向她使眼色,小聲說:“別說話,給魚聽到不好。”
妻子以為我和她開玩笑,搖搖頭,嘆口氣,任我向衛(wèi)生間走去。
我把魚放到浴缸里,然后開始放水。看到自來水緩緩地流出來,我的心也平靜了許多。只見那魚在水里小心地游了起來,不一會兒,卻又“咳咳咳”地咳起來。
“怎么了?”我急切地問。
“嗯嗯嗯,你們的水,也有問題,有問題?!闭f完,它竟掙扎著跳了起來,一下子跳到浴缸邊上,再一跳,竟跳到馬桶里。
我嚇了一跳,本想去救它,只見它把頭伸出那馬桶里的水,大口喘著氣,又嘆口氣說:“似乎,這里要好一點兒?!?/p>
“那,那是馬──”我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它一頭扎下去,不見了。
這時妻子進(jìn)來,看著一臉茫然的我,問:“你在和誰說話呢?魚呢?魚呢?”
魚?聽她這么一問,我才如夢初醒,我怎么向她解釋呢?
“你不會把魚吃了吧?那可是一條生魚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驚訝地問我。
我搖搖頭,實在無法回答她。
選自《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