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去南京。饑腸轆轆,途經(jīng)一家小飯店。
點了幾個菜,一個蘆蒿炒臘肉,一個酸菜魚。湯一時不知道該點西紅柿雞蛋湯還是紫菜蛋花湯。服務(wù)員不失時機(jī)地推薦道,菊花腦雞蛋湯。
那是陽春三月,聽到菊花,仿佛聞到了久遠(yuǎn)的菊花香,不由得心情為之一振。只是很好奇菊花腦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入菜的。不好去問服務(wù)員,怕對方一臉鄙夷地回應(yīng),連菊花腦都不知道的鄉(xiāng)下人。于是不由分說,接受推薦,等待揭開神秘面紗……
大大的湯盆里,菊葉和雞蛋花漂在翠綠色的湯汁里。菊葉是原有的色澤,在湯汁中,略顯飄逸。雞蛋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菊,盈盈一水間,很是漂亮。方覺菊花腦原是三月里的嫩菊葉芽尖。
將芽尖掐了下來,洗干凈,幾乎沒有任何加工,放在水里煮開,再放打好的雞蛋,攪拌,待熟了定型,點上幾滴香油,便可以上桌了。
湯是清爽的,不失菊花的清香味道,又有雞蛋的爽滑。菊葉的清爽竟是小青菜、雞毛菜等所不能比擬的,是江南三月雨霧蔥蘢間的幾處煙柳,是如水洗山谷霧靄間的霽月岫煙。這些就是菊花腦的味道,那種清香讓你把江南詩情畫意全部融入了胃里,熨帖又舒適。
據(jù)說菊花腦有些地方稱之為菊花郎,這個名詞聽起來非??蓯刍顫姡幌伦颖阌辛水嬅?。江南小兒黃發(fā)垂髫,草長鶯飛,東風(fēng)紙鳶。菊花郎便是二月天的村居,是鄉(xiāng)野炊煙溫暖的歡喜。
后來在南京定居的日子,住處不遠(yuǎn)便有一個很大的菜市場。到了春日,不時便會去買來菊花腦。真是便宜,幾塊錢便可以買一大方便袋。買回來,泡在水里,濃綠的葉子舒展開來,讓人看了,恨不得洗干凈便吃上一口。
事實上,也這么做了。
將洗干凈的菊花腦切碎,用鹽腌制了,半個鐘頭后,擠干凈水分,再用糖、麻油、雞精拌勻了吃,依然清爽滿口,但入口后,略有些苦澀,有些像蒲公英,卻比蒲公英要更具親和力,只是不如菊花腦雞蛋湯好喝。
于是,只要應(yīng)季,這道菊花腦雞蛋湯一直都是飯后最好的清湯,非常喜歡。
在南京的日子,較閑適。有些時候,會約上幾個朋友一起去江心洲逛一逛,自己帶著燒烤的器具,自己動手,臨水架爐,燒烤得煙熏火燎,待熟了,品嘗滋味。那時的江心洲還沒有開發(fā),種植了很多葡萄,要去江心洲,必須從鄭和公園不遠(yuǎn)的地方,坐輪渡過去……
如今已有十多年未曾去過了,只是聽說江心洲已經(jīng)開發(fā)成了商業(yè)住宅區(qū),到底是什么樣子,卻并不清楚。怕是當(dāng)年的那些柳樹、蘆葦以及葡萄架等都已經(jīng)不在了吧。
那一日,我們在江心洲吃了自己做的燒烤牛排,沒有酒,卻不失狂歡,撐得無法席地而坐,只能四處走走消食。卻聽見詩人朋友劉姐驚呼,這里有一大片菊花腦。這一聲喊真可謂驚動四座,紛紛過去看……
在一處葡萄園外的籬笆下,菊花腦潑辣地鋪開了,沿著籬笆不知道延伸多遠(yuǎn)。郁郁蔥蘢,生命力極其旺盛,既隨性又留有江南溫柔的韻味,依偎在籬笆墻下,小家碧玉一般,悄悄地,散發(fā)著迷人的芬芳來。
那一晚,在我的住處,依然煮了一鍋菊花腦雞蛋湯,只是因為中午吃得太多,沒有再添主食,每人喝上一碗,將一下午肉食的油膩緩緩壓了下去,極為愜意。
那時的窗外,我們均沒有注意,一輪新月正冉冉地從云層里透了出來。
作者簡介:
黃磊,曾用筆名黃小刀,編劇、作家。電視劇《局中人》編劇,出版文集《你再不來,我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