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漢筠
世上大凡有血性的人,都有鮮明的個性,馬也是如此。
180年前的沙角炮臺,一名將軍與一匹戰(zhàn)馬,共同書寫了一個生死相依的血性故事。
將軍,叫陳連升,來自湖北土家族;戰(zhàn)馬,叫黃騮,是一匹難以馴服的野馬。
那天,陽光正好。陳連升準備赴任廣州時,在衙門口遭遇一匹橫沖直撞的“野馬”——只見它渾身棕黃,蠻勁十足,任主人如何抽打、衙御如何呵斥、圍觀者如何飛石亂砸,仍不顧一切地直撞大門口。急著趕路的他們,便拿出50兩銀子將它買了下來,從而注定了他們的傳奇。
望著這匹野性十足、幾欲沖撞衙門的馬,喜歡取名的陳連升給它取了一個名字:黃騮。
在世人的眼里,一匹優(yōu)秀的馬,其標準是“遠看一張皮,近看四肢蹄;前看胸膛寬,后看屁股齊;當腰掐一把,鼻子捋和擠;眼前晃三晃,開口看仔細;趕起走一走,最好騎一騎”。而那些體力不及、脾性兇暴、難以親近的,定不是縱橫千里的好馬。黃騮“其目暗淡、腿細修長、尾翼翩翩、肚腹便便、神態(tài)陰森、不能親近”,這樣一匹讓人認為難上戰(zhàn)場的馬,卻在將軍的手勢間,寫下了壯懷激烈的篇章,改寫了世俗的冷暖,成就了一段赤膽忠義的歷史。
“熬”,是一個動詞?!案苫钤緹o技巧,能忍自然效率高,人生態(tài)度千萬種,一個‘熬字萬事銷?!睂④娕c馬血肉相連的歷史,就是從“熬”字開始書寫的。
行伍幾十載,陳連升見過頑劣的馬多得數(shù)不清,但黃騮看似羸弱,卻力大無比;看似冷漠,卻眼神灼灼;看似無疆即行,卻個性執(zhí)烈,不食地上的食物,不與其他馬同居。陰森、冷酷、“暴戾”、不近人情,任何人靠近它,便會奮蹄抵抗;如果有人試圖騎上它,都會被它“竄”下來。
面對黃騮,士兵問如何處置時,將軍用湖北話輕輕地說:“熬吧?!?/p>
將軍嘴里的“熬”,本是洞庭湖人家的一句口頭禪。于馬而言,“熬”就是馴,往死里馴。這是殘酷的馴馬方式。通過“去、困、奪”而達到順服目的。
“去”,就是將它餓到極點,再讓幾名馴士輪番上陣,使勁地折騰,讓蠻勁幾近殆盡;“困”,就是在它無力可用之時,再捆在木樁上,固定其四肢,讓它動彈不得、疲憊不堪;歷經(jīng)前面兩項,還是沒有什么效果的話,就采取“奪”的方法,把它置于馬廄上,用生鹽水泡過的鞭子使勁地抽打,直到屈服為止。血染馬鞭,浸紅馬廄,黃騮歷經(jīng)“去、困、奪”的馴服,依然不肯低下頭來。
“這小子的個性真是有點像我?!标愡B升拿起馴士手中滴血的鞭子,拭了拭馬廄上一層又一層的血痂,這個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止不住流出了眼淚——半生戎馬倥傯,熬過多少次慘烈的戰(zhàn)斗,熬出多少道累累傷痕,熬回多少塊錚錚勛章,皆因性格暴烈,不愿低頭就屈,在官道上總是遠遠落于人后。
喝退正欲舉鞭的士兵,將軍拿起一把青草,仔細挑去里面的雜物,送到黃騮嘴邊。餓到極點的黃騮一口咬掉主人手上的食物,卻不愿低頭撿食掉在地上的青草。
人與馬同時將頭埋了下來。淚水交織,“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這次出任,是欽差大臣林則徐親自點將赴任虎門前線的。鐵馬烈風,陳連升面前早已展開了一場氣勢如南海巨潮的戰(zhàn)斗畫面。
1839年3月,林則徐在廣州轅門外貼出告示,宣布著手查辦“??谑录焙汀敖麩熜袆印薄_@是林則徐作為欽差大臣向社會首次公開亮相,更是一個猶如沉沉黑夜?jié)L滾雷聲的宣言。林則徐的到來,擎起了禁煙運動的火炬。這場喚醒山岳、威震全球的虎門銷煙運動,抵制了英國無良商人在中國的鴉片交易,沉重地打擊了侵略者在中國的貿易掠奪,首開中華兒女不屈外侮的歷史壯舉。他們還趁熱打鐵,勒令外籍在華商人簽署文書,不得從事鴉片交易。這一正義之舉竟然遭到英國領事義律的一口拒絕,猖狂地派出戰(zhàn)船在虎門外挑釁,誘發(fā)戰(zhàn)爭。
侵略者的野心越來越大,戰(zhàn)事也越來越緊。陳連升與林則徐、關天培目光相織,碰出一道又一道火花。在這場海防戰(zhàn)術上,面對大敵壓境,他們設立了三道防線:在沙角大角炮臺設立預警線,兩岸設立橫檔線,大虎山島嶼則作為最后防線,并在此構筑炮臺,阻止敵人最后突破。
如果將防線前移,豈不是更好?“官涌山位于九龍尖沙咀北邊,如若守住這個山頭,就可控制一大片海面,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绷謩t徐聽罷陳連升的建議,冷沉的臉立刻露出笑容:“官涌山,南鄰九龍尖沙咀,被尖沙咀洋面環(huán)抱。如果控制這個山頭,就直接控制了一大片海面?!标愡B升受命奔赴官涌,在那里籌建陣地,修建工事,修砌炮臺、安裝火炮。為搶占時間,將人員分成三班,做到歇人不歇工,工事和炮臺很快告成。
1839年11月3日,英軍再次挑釁,駛進虎門外的穿鼻洋,遭到水師提督關天培率軍奮起抗擊。侵略者見沒有占到便宜,便改變戰(zhàn)術,欲將官涌作為進入南海的要道,擴大勢力范圍。11月4日,舉兵攻打九龍官涌,10天時間連續(xù)進攻六次,都被陳連升率部狠狠打擊,被驅逐出尖沙咀。
六戰(zhàn)六捷,讓軍心大振,陳連升一時也成了老百姓心中的“戰(zhàn)神”,授予他“民治其惠,夷畏其威,威懾重洋”頌牌。英國侵略者則驚呼他為“東方戰(zhàn)神”。此次的“官涌之戰(zhàn)”大獲全勝,陳連升被升任三江口副將,調守虎門沙角炮臺。
如果說虎門是南海要塞,那么,因“劍閣高峻崎嶇”臨洋的沙角炮臺,就是守護南粵的第一道防線。陳連升一上任,便添置大炮、埋設地雷,積極布控;帶領官兵加強操練、日夜巡邏,嚴防以待。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标愡B升每每爬上沙角山頭,遙望伶仃洋,不由吟起宋代詩人文天祥《過零丁洋》的詩句。面對茫茫大海,他詩情澎湃,幾欲尋找“滔滔腥浪激洪流”的海市蜃樓??上?,戰(zhàn)火紛飛,將軍掐住心中的詩情畫意,與關天培分別坐鎮(zhèn)靖遠炮臺和沙角炮臺并布下戰(zhàn)陣。布防嚴密的虎門,成為英軍撕不開的一道口子。詭計多端的侵略者,企圖通過虎門攻下廣州的這一幻想落空后,又集結戰(zhàn)艦沿海岸一路向北,發(fā)動侵略。
當時的沿海地區(qū),除廣東布守嚴密外,其余海岸沿線均防備松弛,甚至不堪一擊。不出多久,英軍輕輕松松攻占定海。1840年8月,到達天津大沽口外而逼近京師。侵略者的速度之快,讓朝野驚魂失魄。道光帝一改主戰(zhàn)態(tài)度,派出琦善與英人議和。在虎門點燃烈火的林則徐,還沒來得及與陳連升一個揖手、擁抱,就被道光皇帝一紙“從重發(fā)往伊犁效力贖罪”而離開嶺南,奔赴前途渺茫的新疆。
接任林則徐的“本大臣爵閣部堂”琦善 一到嶺南,便敞開大門與侵略者“主和”,一邊與英方談判,一邊命虎門減兵撤防。公然誣陷陳連升“擅自對英軍開戰(zhàn)而惹下禍端”,下令懲辦堅守防線的將士,將兵力裁減三成,拆走沙角炮臺的木排與鐵鏈,遣散忠心抗敵的船工水勇。最后,陳連升所部僅剩600名兵丁。
真正的將軍,是不問前途、不論安危的,隨時準備赴湯蹈火,為國捐軀。林則徐西行就罪,離朝廷漸行漸遠,而南方將士對他的熱愛之情日益濃烈,紛紛放下武器要為他申冤。
作為林則徐的愛將,陳連升聞出了一種不祥的氣息。茍活與摯情,忠烈與“慘運”,在他看來僅僅是事情表面,而其內里就是保家衛(wèi)國。林公的離去,使他心中陣陣灼痛。他也很想舉起旗幟,為林大人鳴冤。但奸臣當?shù)?,外寇虎視眈眈,群龍不可無首,他在審時度勢——大敵當前,將士思想一亂,必然銳氣大減,豈不是正中敵人下懷?面對將士為林則徐一浪接一浪的請愿訴求,他站起來說:“為林公申冤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林公的部署積極備戰(zhàn),將倭寇驅逐我境,用事實回擊反對派?!?/p>
陳連升一生除了崇拜林則徐外,還有另外兩個人。
一個是“精忠報國”的岳飛。他知道岳飛字鵬舉,帶個“鵬”字,其“鵬程之志”就是精忠報國。于是在給四個兒子取名時都帶“鵬”字,希望兒子能“長、舉、展、起”,寓意“鵬程之志”。老大長鵬已任把總,成為帶兵的軍官;老二已中舉人,雖是文人,可骨子里并不軟弱,遇事頗有主見。
另一個是“以頭留城、忠信兩全”的土家族英雄巴蔓子。巴蔓子,是土家族人的驕傲。陳連升是聽著這個英雄的傳奇人生故事,一步一步走向大千世界的?!爸苤臼?,巴國有亂。將軍蔓子……遂請師于楚,許以三城。楚王終救巴……巴國既寧,楚使請城。蔓子曰:借楚之威,克弭禍難,誠許楚王城……將吾頭往謝之,城不可得!”的壯舉,一直激勵著他。
岳飛“雄氣堂堂貫斗牛”的氣勢,巴蔓子“敢以人頭換國土”的精神,無不在陳連升的胸膛燃燒起一把烈火——他要讓600名兵丁像巴蔓子一樣“為國不問生死”,他要讓600名官兵成為保家衛(wèi)國的600頭獅子,或者成為600匹“黃騮”。
琦善千般討好英方,換來的仍是英方急不可耐——侵略者要逼近廣州,血洗華夏。
1841年1月7日,一場在中國戰(zhàn)爭史上不可多得的一幕拉開了。這天一大早,英軍便派出大小戰(zhàn)艦20余艘,突然向沙角炮臺發(fā)起猛攻。陳連升見狀,指揮將士向敵艦發(fā)射火炮回擊,萬發(fā)齊鳴,將兩岸震得山響,敵艦被打得無法靠岸。但沙角炮臺的官兵只有600來人,不到英軍的半數(shù),兵力相差懸殊;火炮總數(shù)只有30來門,遠不及敵軍的近百門火炮。甚至連士兵們向炮膛里塞的火藥,都摻雜著雜質,威力遠遠不夠。處在后方防線靖遠炮臺的關天培將軍手下也只有數(shù)百名官兵,遠水難救近火,指望琦善派援兵更是不可能。
靠天靠地靠自己,靠那面鼓舞人心的旗幟。對于一個英雄來說,縱馬彎弓,喋血沙場,就是一個勇士的快感。即使是生死攸關,也要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他要用血與淚凝成的音符,在這根國家命運之弦上彈奏出鼓舞人心的樂章。
狡猾的英方在正面攻擊無果的情況下,便通過漢奸帶路繞道沙角山后面登陸,以形成前后夾擊之勢。將士們腹背受敵,劣質彈藥也所剩無幾。面對敵軍一步步逼近,在生死陣亡之關頭,只見陳連升跨上黃騮,拔劍而起,大聲疾呼:“中國的土地,絕不能任夷人蹂躪!”說罷,沖入敵軍之中。
大風起兮,劍出鞘矣。只聽得長嘯一聲,主仆兩個如蛟龍入海,猛虎下山,躍入敵陣。將士們的長矛飛舞,黃騮們的鐵蹄擊濺,金屬的撞擊聲、炮彈噴出的火光、壯士噴出的熱血,蔚成漫天的彩虹。陳連升和他的兄弟們,將保家衛(wèi)國這一信念融入生命之中。他們要用血刃去踐行曾經(jīng)的諾言,長槍、飛彈,上演一場生死殊斗。只見,將軍戰(zhàn)刀一揮,用迅疾又鋒利的刃面在大海邊劃去,戰(zhàn)馬聲聲仰天長嘯,官兵見狀士氣大漲,沙角戰(zhàn)場,只聽得戰(zhàn)鼓催人,殺聲震天。
忽然,一顆流彈飛來,將軍不幸中彈。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子彈已穿過胸膛,自知生命無多,便對正貼在自己頸部的馬說:“你快點走?!闭f完,拾起劍來,又刺向來犯。
黃騮,躑躅徘徊,哀哀長嘶,久久不肯離去。
陳連升的長子陳長鵬,望著拼下最后一口氣仍不忘殺敵的父親,便“挺戟大呼‘左右躍殺數(shù)夷,袍皆血染”,血戰(zhàn)不止,被敵軍砍中數(shù)十刀,最后慘遭破腹,含恨而去;次子陳舉鵬也是殺到最后一刻,縱身大海而殉國。
參加這次攻打炮臺的英國軍人、作家柏納德,后來寫了一本題為《“復仇神”號輪艦航行作戰(zhàn)記》的書。他寫道:“陳連升身先士卒,他的兒子陳舉鵬發(fā)現(xiàn)父親陣亡,決心不活,既然無法為他父親報仇,便縱身大海以身殉職?!边@位目睹過數(shù)十次血雨腥風的將軍,在書里不由發(fā)出一聲感嘆:“凡目睹過與中國人的交戰(zhàn),所表現(xiàn)出來的個人英勇事跡的人,不管這種無畏是出于勇氣,還是出于絕望,都不會把中國人當懦夫看待?!?/p>
陳連升與600名壯士血灑沙角炮臺,完成了鐵血英雄殘酷而又奇特的葬禮。悲壯蒼涼的戰(zhàn)場之上,他們的鮮血,滲透虎門這塊紅色的土地。這個敢于向英國侵略者射出第一發(fā)炮彈的指揮官、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為國捐軀的少數(shù)民族將領、鴉片戰(zhàn)爭中第一個以身殉國的將軍,用生命為這場戰(zhàn)爭寫下了壯烈篇章。
“英夷犯粵寇氛惡,將軍奉檄守沙角。奮前擊賊賊稍卻,公奮無如兵力弱?!笔旰?,愛國詩人張維屏坐在這塊滲血的土地上,嗚嗚啼哭。
像那種脈息相連的相識,180年后的今天,我同樣帶著崇敬,在沙角古戰(zhàn)場追憶這段血色故事,用前人的話,泣血喊道:“兇徒蜂擁向公撲,短兵相接亂刀落。亂刀斫公肢體分,公體雖分神則完。公子救父死陣前,父子兩世忠孝全?!?/p>
宏大的中華民族史,應該是一部“戰(zhàn)馬史”。
在戰(zhàn)場上,馬是一尊尊昂首上天、叱咤風云的戰(zhàn)神。秦始皇與馬生死相依而橫掃交合、并吞八荒;岳飛騎上心愛的銀鬃馬,“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關云長騎上“赤兔”征戰(zhàn)沙場不幸犧牲,戰(zhàn)馬亦絕食而亡;項羽困于垓下“無顏面見江東父老”,自刎于烏江邊,性情剛烈的坐騎“烏騅”也不愿獨活,投江而去。
180年前的沙角炮臺,戰(zhàn)馬黃騮的生死疆場,同樣會寫進歷史。
那天,戰(zhàn)馬眼淚與英雄的鮮血涔涔滴落,然后又匯聚在炮臺,流入大海。將軍,你可否聽到戰(zhàn)馬的聲聲哀鳴?你可感知到戰(zhàn)馬俯在你身旁的氣息?黃騮見侵略者慘無人道地用刀亂砍陳連升遺體時,充血的瞳孔更加血紅,奮力揚起蹄子直撞向劊子手。敵人認出它就是陳連升的坐騎時,舉起刀來,兇殘地說:“是它和陳連升用我們大英帝國士兵的血染紅了虎門,我們要將他們主仆的肉一塊塊割下來?!?/p>
當然,狡黠的侵略者并沒有將它的肉一塊塊割下來,他們想用一匹馬來擊垮國土捍衛(wèi)者的心理。見黃騮不從,同樣采用了“去其力、奪其志、困其體、屈其身”的方法進行馴服。面對洋人侮辱式的馴服,戰(zhàn)馬依舊堅強地站立著,絕不屈服。后來即使被擄到了鐵蹄下的中國香港,仍舊保存著血性的姿勢,高傲地站立著。“英軍喂之不吃,近之則踢,騎之則摔,刀砍不懼”,把它放到無人看管的山上,仍是“草亦不食,日向沙灘北面悲鳴?!膘`性的黃騮,似乎知道這里已被英軍占領,見同胞拿著食物捧在手中時才肯啃食,若放在地上,則昂首走開,絕不會向掉下去的食物低頭。
將軍與戰(zhàn)馬的故事在中國香港傳播開來,黃騮也因此引起許多中國人的關注。當他們講起陳連升血灑疆場的事跡時,馬便靜靜地站在旁邊認真聆聽,過后又淚如雨下;當好心人對它說“我?guī)慊厝グ伞?,它的眼里頓時流露出無限渴望,搖搖尾巴跟了上來。但是,侵略者豈能輕易讓有著血性的中華戰(zhàn)馬回到家鄉(xiāng)?
被棄在山上,它只有一個念頭——回家,與將軍做伴,一起站成民族的姿勢。在英軍的威逼之下,黃騮忍受著饑餓和傷痛,終日向著戰(zhàn)火紛飛的虎門炮臺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在俯仰之間,伴隨著日夜對主人的思念,日復一日,聲聲悲鳴。1842年4月,這匹曾陪伴將軍一生馳騁疆場的戰(zhàn)馬絕食而亡。
這是一個戰(zhàn)士的死法。用戰(zhàn)斗的姿勢,注視著戰(zhàn)斗過的山河,將最后的心跳留在戰(zhàn)斗過的田野。倒下,死不足矣,遺憾的是沒有回到斗士的身旁。
后人有詩寫道:
君不見,
太白經(jīng)天海出血,
將星墜地天柱折。
殘槍一起海氛生,
人兮物兮成大節(jié)。
陳連升犧牲了,黃騮殉國了,人們?yōu)閴咽客锵?,為英雄擊?jié)。這種氣節(jié),就是立于山岳、傲視群雄的凜然之氣。
清同治元年(1862)11月,由番禺庠子陳昭撰稿、順德進士賴子猷書寫、吳仲山共同創(chuàng)作的《節(jié)馬行》和《節(jié)馬圖》,終于在沙角炮臺立了起來。這塊長152.5厘米、寬40厘米、厚2.5厘米的石碑,用顫抖的手寫下將軍與馬的忠節(jié)。
陽光襯出的那個姿態(tài),即使相隔了180年,還能聽到一代英雄與一匹戰(zhàn)馬叩擊大地的聲音。激越、鏗鏘,由遠至近,由模糊而清晰,它震撼著,斬釘截鐵又悲愴威武,而且愈來愈強,愈來愈烈。
濤走云飛,潮涌星移,世事悠悠,盡管今天看到的《節(jié)馬碑》在無情風雨侵蝕中已斷為三節(jié),但嵌入碑中的每一個文字,在歲月的洗禮中,越發(fā)生出奪人的光芒。穿透永不銹蝕的時間隧道,注視著每一個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