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王文瀘先生是從梨都之鄉(xiāng)青海貴德走出來的一位文化名人,他依戀這片溫潤的土地,農(nóng)耕生活的點滴浸染成就了他的文思與才情,加之多年在海西州工作,海西大地亙古蒼茫的山川風物雕鑿了他質樸犀利的文風。用他自己的話說:“文學豐富了我的人生,撫慰了我的靈魂,并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我的人格,使我成為今天的我?!彼奈墓P雋永純樸,如淙淙溪流,看似波瀾不驚的文字背后,是一個深邃廣大的世界。《此岸到彼岸》是王文瀘先生的近作,他感念在社會變遷中沖涌跌宕的蕓蕓眾生,用敏銳的視角刻寫著城市化進程中普通人的得失與苦樂,挖掘著隱痛與無奈,又贊許著勇氣與信念,訴說著生命的卑微和偉大。
海綿和密林
不知不覺地,城市生活中有了很多農(nóng)村人。
他們或是居住者,或是棲居者。
居住和棲居有什么不一樣嗎?有!所謂居住者,大多有子女在城市工作。城市是他們下半生??康母蹫?。既然家鄉(xiāng)的土地已被征用,房屋也被拆遷,再沒多少牽掛了,干脆到城市安家。拿拆遷補償款付了商品房首付,依傍著子女住下來。無論能否找到掙錢的門路,反正就打算待在城市了。
所謂棲居者,是年齡和身體還有資本,在各種勞力型行業(yè)或是服務型行業(yè)找到了臨時飯碗的人。雖然薪酬不多,但工作基本穩(wěn)定。不過他們的根還在農(nóng)村。父母已然衰邁,也只能守著老家。幾畝責任田要么“流轉”給了種養(yǎng)公司,要么就那樣荒著,也不能放棄。他們住的多是聘用單位或老板提供的集體宿舍,或是自己在城市郊區(qū)租賃的房子。他們對城市的天價房子從來不抱幻想。只想掙些錢把老家的房子翻新,給兒子娶媳婦或給自己娶媳婦。
什么時候聘用單位不要了,或老板不要了,或者他自己不想干了,隨時卷鋪蓋走人,所以只能算是棲居者。
城市的喧囂嘈雜,交通擁堵,還有人情冷漠,時時讓他們懷念鄉(xiāng)村的寧靜空間、草木氣息和親鄰之間的信任。但懷念歸懷念,生活歸生活。城里能拴住他們,是因為有比寧靜、比草木和親鄰重要得多的東西。你只要勤快耐勞,不怕苦臟累,不嫌報酬低,城市這個巨大的海綿能吸納好多卑微小民。況且,城市完善的生活設施,干凈的飲水,遠非鄉(xiāng)下可比。城市更加安全的公共空間,使他們避免了被宗族勢力和鄉(xiāng)村強人欺負的可能;城市活躍的文化生活,也吸引著他們的眼球;在城市,他們也減少了繁復的親緣關系造成的人情開支。在農(nóng)村,且不要說“紅白二事”,連某家買了輛農(nóng)用車,某家老人做了壽材,某家的騍馬生了個騾駒,某家新房子“上梁”,某家老莊廓換大門,某家孩子小學畢業(yè)等等,你都會接到“罰款通知”。你要是裝聾作啞,等于自絕于人民群眾。
還有,在幾代人毗鄰而居的小環(huán)境,誰的家史在別人心中不是一本賬?誰的成長細節(jié)不被鄉(xiāng)村記憶所收藏?任何時候,你的透明的人生檔案里,別人可以隨便翻出幾頁,或貶損之、或調侃之,或添鹽加醋以博一笑。但生而為人,誰身上還找不出些尷尬事呢?相比之下,城市像密不透風的森林,很適合于隱藏個人信息。
在城市做個隱者真好!
他們不知道的是,城市人同樣是隱者。他們與鄰居雖然近在咫尺,天天碰面,但可能彼此都是蒙面人,連姓名都不知道;他們的社交活動雖然活躍,內(nèi)心空間卻很封閉。他們表面上集群而居,實際上是離群索居。他們內(nèi)心遠比鄉(xiāng)下人孤獨。
對于這些,鄉(xiāng)下人是不太清楚的。
喬木和灌木
農(nóng)村人發(fā)現(xiàn),城市里竟有那么多閑人!有許多看上去并不太老,頭發(fā)烏黑,精神飽滿,說話聲高氣亮,走路腳底下風響。但他們好像什么正事也不干,成天下棋打麻將,遛狗玩鳥,逛街逛公園。
農(nóng)村人想不通:還能干活的年紀嘛,就退休了?
看看他們。連自家門口的雪都不掃。連人行道上的一片落葉也不撿。怪不得手那么干凈。
看看這狗。狗娘生了它,給了它四條腿是干啥的?還要叫人抱著走路,比親兒子還嬌貴。老天爺給了它一身皮毛是干啥的?明明天不冷,就給它穿起衣服。
但鄉(xiāng)下人也就這樣想想而已,逐漸也心平氣和了。這就是命。
“人家不拿掃把是人家的命,我離不開掃把是我的命?!?/p>
“把泰迪狗當成兒子養(yǎng)也是泰迪的命。”
這么一想,一切都釋然了。
城市人當然不會因為自家門口的雪由別人來掃而心生不安。我交了物業(yè)費,你拿著工資,還有什么好說的。道理由錢來講。
城市人只有在春節(jié)期間才感覺到,道理并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用錢講得通。許多法定假日,鄉(xiāng)下人都可以放棄。該值班就值班,拿著加班費呢。唯獨春節(jié)不一樣。在城里耗了整一年,總得回去和父母孩子團圓幾天吧?總得去一趟祖墳,請老先人回家過年吧?總有幾位至親長輩,得去拜個年吧?至于這三天的工資,要扣就扣,我并沒有賣給誰。
就短短三天,城市街道陡然臟了許多。小區(qū)的垃圾箱滿到無以復加,鞭炮禮花碎屑狼藉滿地,慘不忍睹。
用慣了保姆的人家,家里有點雜亂無章了,有點不習慣了。
就這三天,城市人不得不承認,離開鄉(xiāng)下人,生活還真不方便了。
對這些數(shù)量不少的“新城市人”,城市人的態(tài)度也在轉變。最初或許有點歧視,漸漸地也在接納。何況,這些文化不高、又無特殊技能的人,并沒有對自己的生存造成挑戰(zhàn),沒有造成物價上漲,沒有加重交通擁堵,更沒有成為職場上的競爭對手。這很讓人放心。
主流社會才是城市的靈魂。“新城市人”對主流社會不能產(chǎn)生任何影響。但是他們的存在,卻是城市保持活力的要素之一。正如一位打工者說的:“一個城市,如果市長一個月不在、半年不在,誰能感覺到?還不是照樣運轉。但是假如沒有我們這些掃馬路的,修鞋的,當保安的,搶修下水道的,裝修房子的,餐廳里端盤子的,會怎么樣?”
這就好比是植物的群落關系。在一片綠色蓊郁的森林里,喬木需要腳下的灌木為它涵養(yǎng)水土,灌木需要頭頂?shù)膯棠緸樗趽蹶柟?。它們互為依存,缺誰都不行。
城市人開始寬容地看著這些“新城市人”,看著他們在公共場合毛毛糙糙的舉動。臉上不再有鄙夷之色。很多城市人樂意把淘汰下來的家具、穿不完的衣服送給自己熟悉或不熟悉的“新城市人”。雨雪天氣,看到還在辛苦勞作的環(huán)衛(wèi)工人,雖然沒說什么,心里其實也很感動。
隱形藩籬
行為方式的改變比觀念的改變?nèi)菀椎枚唷?/p>
居住或棲居在城市的鄉(xiāng)下人,很快學會了用青普話和人交流,穿起了和城市人相似的衣服,學會了到超市用手機支付購物。最重要的是,他們也用上了智能手機,和城市人平等地分享著全球信息,長見識了。鄉(xiāng)下人的孤陋寡聞曾經(jīng)是城市人取之不盡的笑話素材。如今這類素材已經(jīng)枯竭?!多l(xiāng)里的親家母》等流傳已久的經(jīng)典段子再也沒有了續(xù)篇。永遠也不會有了。
至少在表面上,他們與城市人的差距迅速縮小。
但這就等于他們已經(jīng)或者正在融入城市了嗎?
也沒這樣容易。農(nóng)村人雖然身子進入了城市,進入了工商業(yè)社會,但他們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取向還滯留在農(nóng)耕社會。一貫重視血緣和地緣的農(nóng)村人,在更加重視職業(yè)關系和團體關系的城市人群中,內(nèi)心很容易陷入孤獨、無助、失去歸屬感的迷茫之中。
他們無法像在鄉(xiāng)下一樣,郁悶之時隨便走進哪個鄉(xiāng)鄰家里,倒一倒苦水,聽幾句雖然無用但聽著受用的安慰。鄉(xiāng)鄰可能對他說:“老哥,公務員難考。娃娃沒考上就沒考上,再甭熬煎了?;钊说穆酚植皇蔷瓦@一條。戲文里不是唱著哩嗎:世人都想把官做,誰是牽馬墜鐙的人?”
但他能貿(mào)然敲開一個認識不久的城市人的防盜門,去倒幾句苦水嗎?
他們始終找不到進入城市人心扉的門徑。甚至連合適的稱呼都找不到。在農(nóng)村社會,與陌生人交往,帶有血緣色彩的稱謂是一把好用的鑰匙。但當他們把這把鑰匙帶到城市時,發(fā)現(xiàn)打不開任何一扇心扉?!肮镁烁纭睙o論叫得多親切,絲毫不能拉近與陌生人的距離。“阿爺阿奶”“大哥大嫂”“阿爸阿娘”,在城市也沒人買賬。
鄉(xiāng)下人習慣于把自己的家長里短傾吐給素不相識的人。而城市人,即使出于禮貌,心不在焉地聽完他的絮叨,絕不會以自己的講述作為回應。他們最多有個微笑。城市人守口如瓶倒也不一定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而是因為不屑于與資格不對等的人交流。
隱形的藩籬始終存在。
比如,在餐廳當服務員的女孩,最不愿意客人問自己是哪里人。尤其不愿意提這個問題的人是自己老鄉(xiāng)。偏偏就有客人會這樣問:“姑娘,你是哪里的人?青海?青海哪個縣的人?哦哦,那咱們還是鄉(xiāng)親呢!”
優(yōu)越感和自卑感形成的心理落差,就跌宕在服務員心頭:你問這個做啥哩?是老鄉(xiāng)又怎么樣?你就是個來消費的,我就是個端盤子的,難道你還能給我介紹一份比端盤子更體面的工作嗎?
在這種時候,隱形藩籬幾乎就可以觸摸了。
“新城市人”哪怕居住在城市中心,精神仍然處在城市邊緣。
家園何處
生活在城市的作家詩人們,經(jīng)常寫到“家園”這個概念,這是個詩意的概念,內(nèi)涵并不很清晰,經(jīng)常把它混同于“家鄉(xiāng)”。
所謂家園,至少應該有個院子,有塊田地吧?哪怕是幾堵東倒西歪的墻、兩扇走風透氣的門、巴掌大的一畦菜地、歪里曲巴的幾棵樹。就這些,也足以承載“家園”這個概念所應有的一切了。
在城市,你很難把自己居住的那個由公寓、物業(yè)、超市和保安值班室組成的小區(qū)看成是“家園”。如果勉強這樣認為,那就是在矯情,或者純屬懷舊。
對嚴重缺乏精神歸屬感的新城市人來說,家園是難以抹去的牽掛。城市再繁華,也是別人的城市,自己的家園還在山那邊。也許,原有的生活方式還可以重來,無拘無束的日子,雖然不富裕,但也不是不能過下去。
然而真正回去一看,又總是失望大于希望。城市化浪潮中,此家園已非彼家園。有些熟悉的村莊已經(jīng)整體搬遷,搬進了樓房。這些樓房還保留著原先的村名,但既無村子也無莊廓了。它只是作為基層社會管理的一個單元存在。村民們?nèi)ト細夤敬蚩?,去物業(yè)管理處繳費,去超市買菜,儼然成了農(nóng)村的城市人。
還沒有搬遷的村莊怎么樣?
曾經(jīng)衣杵相望、雞犬相聞的村莊里,土木結構的莊廓院正在潰退,磚混結構的“蓋板房”迅速崛起。彩瓷門框艷俗,鋼制門扇緊閉,銅制暗鎖結實。面對它們,你最終會打消敲門進去閑坐一會兒的念頭。
且不要說你幼時偷過蘿卜的一個菜園,掏過鳥窩的一棵老樹,捉過迷藏的一片林地,看過皮影戲的一處打麥場,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痕跡,就連你幾年前還頻繁出入的某個院子也不知去向。剩下的一些老莊廓,默默留守在原地,顯然是一些還沒有在拆遷協(xié)議書上簽字的住戶。這些莊廓院門戶陳舊,形象慵懶,因為等待著不能確定的未來而懨懨無生氣。
人也變了。一些熟悉得像家人一樣的鄉(xiāng)親遷走了,一些來路不明的人搬來了。人口快速流動的時代,鄉(xiāng)鄰之間的深度交往變得日益短暫和膚淺。
春節(jié)拜年,曾經(jīng)是隆重的年度認親活動,也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睦鄰活動。揣著一腔誠意,沾著兩腳黃土,東家門里進,西家門里出。一番家常話,幾杯年頭酒,可能有點松弛的血緣鏈條再次緊固,可能有點疏遠的鄉(xiāng)鄰關系再次拉近。如今呢,也學城里人,用團拜代替了。名曰團拜,其實“團”而不“拜”,沒有任何儀式,不過是“團”在餐館,AA一頓而已。嘈雜喧鬧的環(huán)境里,連個板都暄不成。
過去,誰家老人去世,主人用不著為發(fā)喪抬埋、款待吊客等繁瑣事宜發(fā)愁。幫忙的人不請自來,把別人的事當成自家的事來辦。粗活細活,各司其職,人多手雜,卻又配合默契。
即使是與逝者生前存有芥蒂、不大來往的人,也會趕來燒一沓紙,跟著送葬隊伍到墓地,奪過別人手里的鐵锨,“來,你歇一會兒,我來撂幾锨土?!?/p>
一次喪事,就是一次鄉(xiāng)鄰協(xié)調行動的大演練,一種古老風俗的再傳承。
而如今,越來越多的農(nóng)村人深感遇到紅白二事缺人手。尤其是“白事”。吊客來了幾撥,飯菜還沒響動;送葬的日子定了,打墳的人沒著落。孝衫誰會縫?材頭誰來寫?麥草哪里尋?大麻繩誰家有?一趟一趟地去請人。主人躁火燒心,事情仍然一地雞毛。
這時候他們就會想:“看來城市化也沒什么不好。可以把喪事承包給殯儀公司啊。”
其實,這都算不了什么。如何生存才是大事。靠幾畝責任田,肯定過不了日子。辦農(nóng)家院?搞牛羊育肥?搞農(nóng)產(chǎn)品加工?搞溫棚種植或是家庭刺繡?說起來道路千條萬條,但不是每個人腳下都有一條,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擔得起失敗的風險。
算了,還是回城市謀生吧。本來就是下苦過日子的人,城市從來不拒絕廉價勞動力。
不僅是農(nóng)村變了,新城市人自己也變了?;氐洁l(xiāng)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習慣沒有暖氣、沒有抽水馬桶的住所,不習慣抓柴抓草、煙熏火燎的烹調方式,更不習慣網(wǎng)絡信號不好的日子了。
此岸已登。彼岸已逝,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下一代
為長久計,新城市人在城市安營扎寨了。但是下一代能不能在城市盤鍋壘灶?這是他們最鬧心的事情。多數(shù)人的孩子還在農(nóng)村,由爺爺奶奶陪著。且不說城市與農(nóng)村教育質量有天壤之別,農(nóng)村人更無能力像城市人那樣,在學校之外,不惜花大錢以名目繁多的校外教育墊高孩子的競爭起點。就這兩條,基本可以看到農(nóng)村孩子未來的命運。除了個別天賦異稟、刻苦過人的孩子,農(nóng)村人的下一代在社會舞臺上與城市的下一代人平分秋色的希望不大。
或者讓他們放棄幻想,回到田野去創(chuàng)業(yè)嗎?這想法本身就近乎幻想。
農(nóng)業(yè)勞動不止需要力氣,而且需要自小養(yǎng)成的生活習慣,需要與自然、田園相默契的一種情趣。無論是割倒一片黃熟的麥子,栽下一排耐旱的柳樹,或是拔起一畦帶泥的蘿卜,如果能在熱汗蒸騰、腰酸腿困的同時,也能體會一份筋骨開張,血脈通暢,默然自喜的心情,這樣的勞動才有動人之處,否則就無異于苦役。但是你能指望那些已經(jīng)敲慣了鍵盤的白皙的手愉快地拿起鐵锨和鐮刀,過沾泥帶土的日子嗎?
假如逼著他們從零開始學習一種古老的姿勢、一種簡單的勞動技能,那么當父母的拉賬累債,供他們上大學又有什么意義呢?
可以預見的是,走出農(nóng)村的孩子,在接受完各種不同層次的學校教育之后,即使面對殘酷的職場競爭,他們也不會掉頭走向田野。他們將義無反顧地繼續(xù)涌向城市。盡管處于劣勢,但畢竟是一代更加年輕,且有一定競爭能力的新城市人。他們不會再滿足于像父輩一樣主要從事一些苦、臟、累的工作。他們實現(xiàn)自我的愿望更加強烈。他們在城市舞臺上追求角色的努力也不會停止,盡管追求的道路很漫長。
【作者簡介】王文瀘,青海貴德人,原《青海日報》副總編輯,青海報業(yè)協(xié)會會長。短篇小說《槍手》《火狐》多年來被評論界譽為“青海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2003年出版的散文隨筆選集《站在高原能看多遠》迄今已印行4次,創(chuàng)下了青版圖書重印的最高紀錄。2014年出版的散文隨筆集《在疾風中逆行》以強烈的現(xiàn)實關注,駕馭文言與白話雙重文體的優(yōu)異能力,再次引起文學界熱議。
作者的話
這是最不應該被作家們忽略的一頁——農(nóng)耕社會正在向工商業(yè)社會轉型,傳統(tǒng)社會正在向現(xiàn)代社會轉型。這一過程中,所有的震蕩、磨合,迷茫和希望,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發(fā)生,天天發(fā)生。我自愧沒有宏闊的觀察視角,缺乏穿透復雜現(xiàn)象的哲學目光,更缺乏足夠豐富的素材供我吹沙見金。我的膚淺的書寫會不會是一葉障目,或是隔靴搔癢?我不知道。但假如我對轉型時期發(fā)生的一切視而不見,或者裝作沒看見,一頭鉆進象牙塔,專注于一己的內(nèi)心世界,或者專心經(jīng)營風花雪月,那我面對鍵盤,敲下第一個句子時,不可能沒有更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