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濤
初冬的天氣格外清冷,四爺穿著長袍,擔著木桶,伸長脖子,吃力地走在山路上。
枯草被四爺一下一下踩在腳下,夕陽在枯枝上一閃就遁去了,薄霧從四周山野裊裊飄出來,烏鴉的叫聲深一聲、淺一聲直搗耳鼓。
在鎮(zhèn)上喝過3兩地瓜燒,又走了一段山路,四爺渾身燥熱起來。汗密密鉆了出來,夜的大幕悄悄地罩住了大地,一切都暗了下來。
“賣燈油的來了,賣燈油的來了!”一群孩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嘰嘰喳喳圍住了四爺。
孩子們?nèi)珵跚嘀槪D:?,聲音也怪異得很?/p>
遠處,突然密密多了許多院落,燈火昏暗。
四爺放下油桶,一個男孩子執(zhí)了壺,遞與四爺。
奇怪了,那壺不大,可注了四勺,卻仍不滿。
“不行啊,還不滿呢!”男孩不高興起來,陰著臉,露出兇光。
“行了,行了,該我們了。”后面的孩子急切地催。
收錢,注油,很快油桶空了。
“沒了?!彼臓敁u搖頭。
不知從何處又圍過來一群長發(fā)女人:“不行,俺也要燈油。”
“沒油,不能走!”
又一個瘋女人,伸出長長的利爪,沖四爺抓來:“沒油,人就留下!”耳聽得利齒咯咯作響。
不遠處,一烏面漢子,無了左手、右腳,卻用右手執(zhí)一蠟燭,一蹦一跳,向四爺奔來。那蠟燭甚是奇特,一根蠟燭竟三個火焰。
“住手!”突然一個聲音像打了雷。
循聲望去,前方立一壯實女子,面容黝黑,卻出奇的清俊,英氣逼人,雙手執(zhí)一鍘刀,刀在星光下閃著寒光。
“苦菊,不關(guān)你的事,走開!”
“不行,陰陽兩界,互不生事,放過他?!?/p>
那些長發(fā)女人又圍過來。女子咣地把鍘刀砍入土中三寸:“誰敢?”
眾女人哼哼著隱去了。
苦菊拔出鍘刀,橫空畫了個弧形,又扛在肩上,攔住執(zhí)蠟燭的漢子,劈面奪過蠟燭噗地吹熄:“你想燒死他?。 庇謪柭暢庳煟骸皾L!”
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四爺:“快走吧,也不看看這是啥地界。”隨手扔過一物件,“拿著這個,沒人敢攔你。朝前走,第五和第六棵大楊樹中間走過去,別回頭,一直往前走?!?/p>
四爺伸手接過,竟是一只銀手鐲。
四爺忙挑了油桶,腳下生風,快速從第五棵和第六棵楊樹中間穿過,眼前豁然閃出一條大道來。道旁有一石碑:十里坡。
四爺回到家,細看時,渾身長袍全被燈油澆濕,再去口袋里尋燈油錢,掏出的竟是紙灰。四爺大叫一聲,撲通倒地,一病就是七天。
病愈后,四爺去了十里坡打問,有人告訴四爺,二十年前,村子里有一單身老漢收養(yǎng)的女子就叫苦菊,孝親睦鄰,老人去世后,苦菊被鎮(zhèn)上一鄭姓財主看上,欲納為小妾,苦菊不從,竟撞石而死。村里人感其英烈,集資厚葬于十里坡。
四爺長嘆一聲,淚流不止,回家變賣了家當,在十里坡外村邊購置了一塊地,地邊搭一窩棚,外建一小院,住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生不娶。
每天,四爺總在苦菊墳前坐上許久,抽上幾袋旱煙,說說話,坐到很晚。每年清明、春節(jié),四爺必給苦菊墳上添新土、燒紙錢。
過完八十歲生日,四爺自知來日不多,去見村里族長,見到族長,扔過去一袋銀元,納頭便拜。
次日清晨,族長帶人去看四爺,四爺靜靜躺在床上,全身新衣,面帶微笑,已離世。只是雙手緊緊握著置于胸前,手里攥著的是一只銀手鐲。
村人感其誠,唏噓不已。在族長主持下,將四爺和苦菊合葬。
合葬那日,天空昏暗,墳打開,卻有奇香撲鼻,正是苦菊花的馨香,細聽,隱隱聽得有高亢的嗩吶聲。
“那是四爺和苦菊大婚哩!”族長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
嗩吶聲更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