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芳芳
日本學者進藤隆夫認為天才的內在結構由“三力一性”四方面構成:
(1)活力:精力、魄力、沖動性、行為性等;
(2)擴力:發(fā)展行為,包括探索性、冒險性等;
(3)結力:把現成的東西加以重新組合的力,包括綜合性、構成力等等;
(4)個性。
其中的“結力”,就是關聯力,即理解、創(chuàng)建不同事物之間聯系的能力?!敖Y”就是聯結、聯系。在寫作中,要注重這樣三組聯系:觀點與材料的聯系,歷史與現實的聯系,規(guī)則與人性的聯系。
盧梭說:“凡是能夠按真正的關系形成觀念的心靈,便是健全的心靈;凡是滿足于表面關系的心靈,則是淺薄的心靈;在比較觀念和發(fā)現關系方面的能力是大或是小,就決定了人們的智力是高還是低?!?h3>一、觀點與材料的聯系
有一位山東的語文老師發(fā)來信息:“熊老師好。請教個立意,好嗎?如果您太忙,就不用回復了?!?/p>
我看了一眼他發(fā)來的試卷圖片,上面的作文題是這樣的。
閱讀下面材料,進行感悟和聯想,根據要求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60分)
情景一 教師講解朱自清名篇《背影》,講得聲情并茂,學生似乎不為所動,反而對文中的父親費力攀爬月臺、穿過鐵道、捧回橘子的舉動質疑:“這是否屬于違反交通規(guī)則?”
情景二 教師以“令我感動的一件事”為題讓學生作文,結果發(fā)現作文大多內容空洞,言之無物,于是問學生:“難道沒有讓你們感動的事嗎?”學生紛紛搖頭,教師很不甘心,循循善誘道:“生病時,父母有沒有連夜送你上醫(yī)院,通宵守護著你?學習到半夜,是不是煮好了夜宵放在旁邊……”場面一下活躍起來,大部分同學說有過?!澳悄銈儾桓袆訂幔俊闭n堂霎時又靜了下來,有學生說:“這有什么,都是理所當然的呀!”
要求:①選準角度,自定立意;②自擬題目;③除詩歌外,文體不限;④文體特征鮮明。
我回答他:“現代人感情的缺失。理性與感性?!?/p>
他回復:“謝謝謝謝!我還以為是兩代人認知的差異呢。幸虧請教一下。謝謝熊老師!”
我發(fā)給他一段話——
培養(yǎng)他的愛心和感覺,也就是說,用情感來完善他的理性。
我們這個時代的錯誤之一,就是過多地使用了冷靜的理性,好像理性是人的一切。單憑理性,是不能發(fā)揮作用的,它有時候可以約束一個人,但很少能夠鼓勵人,它不能培養(yǎng)任何偉大的心靈。
(盧梭《愛彌兒》)
盧梭的這些話,是上面這個作文題最好的注腳。準確的審題立意能夠幫你贏在起點,脫穎而出。問題是,怎樣才能準確審題?對于這道作文題來說,首先要善于聯系。
題目給了兩個情景,首先要善于發(fā)現兩則材料之間的相似相關之處,找到二者的“交集”,然后提煉出觀點,再將觀點代入材料進行驗證,看觀點是否能夠統(tǒng)管兩則材料。材料與材料之間的關聯,材料與觀點之間的關聯,審準題目再擬寫作提綱,不要貿然下筆,方向不對,速度越快錯得越遠,徒勞無功,無法挽回。
除了要善于從材料中提煉出觀點,還要善于用觀點統(tǒng)率材料。
寫文章要懂得“綱舉目張”的道理,沒有主題思想作串聯的紅線,事實材料再多也無用。請聽蘇東坡是怎么說的吧。
儋州雖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需,取之市而足,然不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后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傳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后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
(宋·洪邁《容齋詩話》)
蘇東坡這一席話,形象地說明了主題與材料之間的關系。材料應該以主題為依據進行合理的取舍,藝術的交融,然后才能“順理成章”。
材料是馬,我們的思想是主人;主人要能夠很好地解讀自己的馬,熟知馬的性情和才能,也要能夠很好地駕馭、驅使自己的馬,最后達到人馬合一的絕妙融合的境界。也可以換一種說法:材料是一柄劍,我們的思想是俠客;俠客必須完全了解自己的劍,熟知劍的特點和功能,還要有精湛的劍術甚至美好的人格,才能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
議論文的說理要聯系歷史與現實,對比分析,發(fā)現規(guī)律,從個別到一般,由個性到共性,由淺入深,由表及里。不能只看一人一事一時,要站在歷史的制高點,縱橫聯系,鞭辟入里。
譬如“新與舊”的關系題話題作文,我的學生這樣寫。
治舊迎新
劉述博
常聽人說“除舊迎新”,乍聽之下,頗覺順乎天理,合乎人情,然而細細品味一番便發(fā)現不妥:既然除舊,必定得徹底,不能留下殘余勢力,然一切舊的都被除掉了,又憑什么來建立新的?
這不是一個僅供老學究研究的哲學話題,而是橫在古往今來無數改革家面前的一道政治難題。
戊戌變法,提倡“民主、西化”,本是個不錯的主張,又得光緒帝撐腰,本應該從上至下,轟轟烈烈,全國人民群起響應,各國紛紛仿效之,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不到200天亡了,康、梁外逃,六君子就義,除了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無所作為。再往古里說,漢晁錯新政,提倡屯田養(yǎng)兵,削藩集權,本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卻激起七王之亂,導致生靈涂炭,晁錯本人也悲慘地被腰斬,死無全尸。
以史為鑒,改革家們的善始卻往往以惡果告終,不是新政不好,而是策略不對。失敗的改革家們大多提倡掃除一切舊勢力,另辟新路建立新政,然而舊官吏都被打倒了,新政靠誰推行?改革家本人嗎?那么縱使他有千頭萬臂也只是杯水車薪。而那些成功的改革,大多走“因舊立新”的道路,在舊勢力的基礎上革新,雖然不徹底,但到底為國家民族謀了福利!
時至今日,這除舊迎新的論題已經上升成了一個社會問題。
鄧小平的一番南巡講話,使開放之風吹全國,改革的口號充斥了社會的每個角度。然而在經濟領域“引進來”的同時,道德領域“釘紗窗”的手卻有些發(fā)軟,跟不上“三天一變樣”的步子,于是有人主張全盤西化,摒棄傳統(tǒng)道德準則,摒棄傳統(tǒng),難道讓全國人回到原始社會,從茹毛飲血開始?一個蘿卜一個坑,中國有自己的特點,全盤西化,只能弄得不倫不類,重演邯鄲學步的笑話。建立適應時代的道德規(guī)范,只能去傳統(tǒng)文化之糟粕,補之以西方文化的精華,走“治舊迎新”的道路。
除舊,無異于挖掉大樹的根,讓“迎新”的枝條如何開花結果。
古語云:“欲速則不達。”改革迎新的道路任重道遠,遠非一日之功。只有耐住性子,仔細的“因舊”,“治舊”,才能迎來新世紀改革勝利的曙光。
聯系歷史和現實,透徹解讀“新與舊”,對比鮮明,道理不言而喻,很有說服力。很多道理和規(guī)律,都必須穿越歷史的漫漫塵沙,才具有討論和評說的價值,只看此一人此一事此一時,是無法發(fā)現規(guī)律和剖析本質的。
寫議論文最怕“道德大棒”,這樣的話,很容易贏了道理輸卻美。
英國詩人雪萊在《被解放的普羅米修斯》序里有這樣一段話:“或者以為我將我的詩篇專作直接鼓吹改革之用,或將它看作含著一種人生理論的整齊的系統(tǒng),那都是錯誤的……我的目的只在使……讀者的精練的想象略與有道德價值的美的理想相接;知道非等到人心能夠愛,能夠感服,信托,希望以及忍耐,道德行為的理論只是撒在人生大路上的種子,無知覺的行人將把它們踏成塵土,雖然它們會結它的幸福的果實。”
如果我們以先入為主的善惡觀去要求我們的作文必須“文以載道”時,寫作就會失去過程,只剩下結局。
小說家西澗在寫了小說《白雨》之后,談到他的探索和追求時說:“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想過,生活之所以讓人感到許多難分難解的心緒,許多難即難言的等待,許多難以捉摸的情感,許多不得不為而又散散亂亂的動作,這些充滿矛盾的許多現象,都是因為生活里流動的含義并不像人們理解的生活的邏輯性那樣直線式的簡單……生活在當代人眼里已經不再是單一層次的了,它太復雜了,使人們對作品感到親切動人的,就是和這種復雜相適應的生活本身的多重含義?!保ā兑瞾碜陨睢?,原載《南方文學》,1984年第10期)
學了余秋雨的《道士塔》,我的學生寫了這樣一篇文章。
也談王道士
宗 露
王道士是誰?是那個與敦煌的漫漫塵沙生死相伴的小個子嗎?是那個生前默默無聞死后罵名難泯的小人物嗎?是那個不經意間與敦煌藏經閣發(fā)生千絲萬縷因緣的小道士嗎?是那個渾然不知身后事的既狡黠又愚蠢既固執(zhí)又幼稚既單純又混沌的小老頭嗎?王道士啊王道士,是你害了敦煌,還是敦煌害了你,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道士塔》是當代大散文家余秋雨與早已和塵世絕緣的你做的一場不公平的對話。但他咄咄逼人,你默默無言;他擲地有聲,你默默無言;他惱羞成怒,你依然默默無言。王道士啊,你干嗎要捅開那本不該你捅開的藏經洞!你知道嗎?打開了它就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你就從此不平凡了,不得安寧了。如果不是發(fā)現了藏經洞,你可能一生都不會與中國的歷史有什么瓜葛了。
其實,王道士只是做了三件事:第一,不小心撥開了沙層下的洞口;第二,與洋學者斯坦因、伯希和達成買賣交易,致使國寶遠走高飛;第三,將不合他胃口的石窟壁畫或雕塑遮蓋或棄毀。到現在為止,余秋雨一句“他是敦煌的罪人”使得幾乎所有人對王道士的態(tài)度都只有一種:絕不寬恕。
我不否認王道士當年不能高瞻遠矚確實犯了大錯:他對藝術一竅不通卻置身于莫高窟這樣的藝術寶庫;他不懂文物卻偏偏守著個文化的天堂。他不懂他所掌握的哪怕是一寸布頭一點紙片都有著不菲的價值,他當然更不懂斯坦因、伯希和和世界級的大師見到那些人類的遺存為何會如此虔誠,他甚至不懂他那點不倫不類的宗教信仰在敦煌這樣的佛教圣地本當是如何尷尬得無地自容……其實王道士只是無知!
他的確是無知得一塌糊涂,但他的無知難道比清王朝的腐朽還要不可原諒嗎?無知難道比無恥而又無賴還要不可原諒嗎?為什么人們要揪著王道士不放?讓我們睜眼看看王道士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年代吧!放著個讓世界震驚的寶藏而無動于衷的恰恰是自大而又自卑的搖搖欲墜的清廷!那些個摟著細腰品著大煙的大官小吏們,當52歲的王道士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將經卷送到那些官員的府中并恭恭敬敬呈上時,他們伸著懶腰像看一個叫花子一樣打量著矮小的王道士,不耐煩地擺擺手叫他退下!那些老眼昏花的國學大師呢?他們哪里有王道士的一片赤誠,他們只是捧著古書死啃的呆瓜罷了!我覺得我們都應該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對王道士說一聲:你忒不容易了!
還記得余秋雨所說的照片:穿著土布棉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遇見的一個中國平民。為什么我閉上眼睛看到的不是這種神態(tài)?你看他笑得多么坦然舒心,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模樣,寬大得絲毫不合身的道袍把他包裹得像個頑童。他看上去精神狀態(tài)很好,身體也算結實,尤其是腰桿,挺得好直,好直。
我們是否真的應該擦亮眼睛重新審視王道士,重新審視我們的民族,重新思考每一個時代里每一個中國人的應當承擔的歷史責任?
將沉重的歷史責任全部壓在王道士一個人身上顯然是有失公允的。規(guī)則很重要,但規(guī)則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有時候,有必要將規(guī)則和人性聯系起來考量,才能看清更多的真相,也更容易贏得讀者的心。
蘇霍姆林斯基在《給教師的建議》中說:“成績不良的學生掌握知識不牢固的根源在于,他們沒有看出或不懂得事實、現象、真理、法則的聯結處,即因果、從屬、時間等關系的發(fā)源‘點?!薄案n堂上(和以后在家里)復習的材料‘有牽連的知識越廣博,對材料的掌握也就越深刻?!薄啊咏汀诘绞挛锉拘约捌湟蚬撓档膶嵸|這一過程的本身,就是主要的興趣源泉?!薄耙粋€兒童如果只看見事物和現象的表面,即所有的人都看得很明顯的方面,在考察事物的內部實質時沒有任何‘發(fā)現,沒有體驗過各種現象發(fā)生意外的相互聯系時的驚奇感,那么這種兒童就很難記得住什么東西?!?/p>
可見,無論在寫作中還是在閱讀中,“關聯力”都是一種至關重要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