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趙南星是河北人,燕趙多慷慨之士,趙部便是滿滿的正能量,他轉(zhuǎn)任各色各等官位,誰送錢他都不收,誰送紅袖他都不沾香,跑官者深恨他,背地罵他是鐵蛋,油鹽不進。趙部是理學家,實干也是家,做官做人,不卑不亢。張居正傳說是好官,好官未必用好官,這個不單是一山容不容二虎,更也是用之能不能聽他話,好官多半也是大體好,大體外總要干些壞事,干些私活,旗下好官不聽話,定氣得他跳落胯。張居正辦喪事,朝廷文武百官,97官都去哭,只有3人不去,趙南星與顧憲成、姜士昌也。
趙南星起用,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掉到他腦殼上。張居正“器滿而驕,群小激之,虎負不可下,魚爛不復顧”,差點被起棺鞭尸,張氏一黨差不多一鍋端。朝廷缺人,因趙南星不依附張居正,便選用了,當政吏部。正直正氣,耿直耿介,趙南星起用這位置上,得其所哉,明朝中興有望矣。奈何正能量者,是百姓福音書,卻是官人眼中釘。張居正死了,魏忠賢起矣,壞蛋之壞蛋者,如何容得趙南星?何況趙公居于吏部這般關(guān)鍵位置。
趙南星在,魏忠賢好多壞事干不成,坐想行思,要把趙部搞下去。魏忠賢旁邊有個人叫張訥,“由行人擢御史,承忠賢旨,首劾趙南星十大罪”?!睹髀伞窡o油鹽不進罪,卻有不團結(jié)干部條,岳飛忠君愛國,都能弄個莫須有來,張訥飽讀《羅織經(jīng)》,莫說列十條,便是百條,不過是多熬兩個夜晚。他夜也不想熬,便在辦公室刷刷刷刷,分分鐘列了十罪;魏忠賢不在乎罪不罪,只管有人給他遞槍,“忠賢喜,立除南星名,且令再奏”。這個且令再奏,便有兵部侍郎李邦華等十七“諸人并獲罪”。
若說張訥是“承忠賢旨”,則門克新是中忠賢懷。熊廷弼是大明干城,“廷弼身長七尺,有膽知兵,善左右射”。其巡按遼東,保大明江山于不倒。熊將軍手握重兵,不尿閹人,讓魏忠賢睡不著覺。許是有人在朝廷說起熊廷弼,魏忠賢皺了一下眉,眉紋0.05厘米扯動,被門某看到了。門某馬上回家,毛筆伸到黑墨水瓶底,奮筆疾書,上了一疏“且請速誅熊廷弼”。魏忠賢正愁沒人遞槍呢,“忠賢大喜,立傳旨行刑”。一代忠將,死于莫須有。若熊廷弼在,沒有清朝那些事。
石三畏者,“交河人,知文登、曹二縣,大著貪聲”。這樣一個貪聲在外的家伙,因“忠賢得志,三畏諂附之”,奸做忠來忠做奸,貪官夸為忠肝烈膽,起用到中央來,當了要員,位升要津。這廝任職京都,第一件事,便是劣幣驅(qū)逐良幣,“力詆李三才、王圖、孫丕揚、曹于汴、湯兆京、王宗賢、顧憲成、胡忻、王元翰、王淑擰、趙南星、張問達、王允成、涂一榛、王象春等十五人”。好家伙,這廝不是遞手槍,遞的是機關(guān)槍,扳機一扣,一次掃射一個排。
自然,忠臣之死,首罪是魏忠賢,這個是無疑的。然則張訥而門克新而石三畏而許顯純而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狼狗輩也是罪不可赦,一個魏忠賢干得何事?一個魏忠賢加上這些狼心狗肺,人間什么樣的壞事便都干得出來了。
魏忠賢建立閹黨,說來便是在朝廷搞山頭,便是在官場弄宗派。山頭主義自有山大王,宗派主義自有大頭目,山大王罪之首,大頭目惡之頭,他率領(lǐng)眾多嘍啰,中心工作是驅(qū)除打擊不聽話的、不同流合污者,所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們是不會去干的,他們要干的是,排除異己。魏忠賢當?shù)勒茩?quán),便以權(quán)力行惡,權(quán)力越大,行惡越大。魏忠賢等人,作威作福,胡作非為,橫行霸道,為非作歹,好話說盡,壞事干絕。權(quán)力若為民所用,權(quán)力越多越正能;權(quán)力不為民所用,權(quán)力便越多越反動。
搞山頭主義,搞宗派主義,干部幾乎不干正事,干的是宮廷斗。一把手若是山大王,那么他們占山為王,二把手三把手四五六七八九十手,山頭上便都是黑槍手,宗派場便全是惡打手,對好干部無情打擊,殘酷斗爭,明朝官場“善類為之一空”,都拜這些人所賜。善類為之一空,惡類便塞滿朝廷。朝廷之上,好干部絕跡,干部都是土豪劣紳了,這個朝廷不倒,絕不合天理。
“明代閹宦之禍酷矣,然非諸黨人附麗之,羽翼之,張其勢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中葉以前,士大夫知重名節(jié),雖以王振、汪直之橫,黨與未盛。至劉瑾竊權(quán),焦芳以閣臣首與之比,于是列卿爭先獻媚,而司禮之權(quán)居內(nèi)閣上。迨神宗末年,訛言朋興,群相敵仇,門戶之爭固結(jié)而不可解。兇豎乘其沸潰,盜弄太阿,黠桀渠憸,竄身婦寺。淫刑痡毒,快其惡正丑直之私。衣冠填于狴犴,善類殞于刀鋸。迄乎惡貫滿盈,亟伸憲典,刑書所麗,跡穢簡編,而遺孽余燼,終以覆國?!?/p>
“遺孽余燼,終以覆國”,《明史》總結(jié)山頭主義之害,宗派主義之惡,是危言,不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