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19年，流行語“檸檬精”走紅網絡，成為國家語言資源監(jiān)測和研究中心公布的“2019年度十大網絡用語”之一。該詞最早出自電競圈，遵循“X+精”結構，用于指稱心懷嫉妒與艷羨的一類人。在模因論視域下，“檸檬精”在同化、記憶、表達和傳播四個階段均具備顯著優(yōu)勢。本文以“檸檬精”為對象，在對其來源、語義和構詞規(guī)則進行分析的基礎之上，結合語言模因生命周期探究其流行成因，以揭示新生語詞得以流行的普遍規(guī)律。

關鍵詞：“檸檬精” 語義 構詞規(guī)則 流行成因 模因

2019年12月2日，國家語言資源監(jiān)測和研究中心公布“2019年度十大網絡用語”榜單，“檸檬精”一詞位列其中。隨后，在《咬文嚼字》“2019年度十大流行語”榜單中，“檸檬精”再度亮相?！皺幟示币辉~，從眾多流行語中脫穎而出，成為權威數據所認證的網絡熱詞。在不斷被使用和傳播的過程中，“檸檬精”深入至社會生活各方面，與此同時，它的詞義得到了拓展與延伸，語用范圍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大。

一、來源

“檸檬精”最早出自電競圈，用于指稱WE戰(zhàn)隊粉絲中因RNG戰(zhàn)隊獲獎頗多而心生怨言的人，但是最初不叫“檸檬精”，而是“檸檬人”。在2019年1月，一條內容為“人類的四大本質：鴿子精、檸檬精、復讀機及真香怪”的微博使得“檸檬精”一詞開始走紅，頻繁出現于社交平臺，并逐漸成為許多年輕人樂于選擇的稱謂。

二、語義分析

“檸檬精”字面義是“檸檬成精”的意思。因檸檬味酸，該詞與人們在嫉妒他人時“酸溜溜”的心理相吻合，故此詞在最初用于形容心懷嫉妒與艷羨的一類人，具有明顯的貶義色彩，且多用于他稱。比如：

（1）網友：WE檸檬精你們喊夠了沒？這是電競圈不是娛樂圈（標題，百家號2018年6月23日）

（2）檸檬精來了！瑞典公然指責塞爾維亞：夸大中國幫助，無視歐盟（標題，百家號2020年3月31日）

例（1）和例（2）中的“檸檬精”皆因說話人和指稱對象之間立場的敵對而表達強烈的訓斥、指責之意。

之后，隨著使用范圍的不斷擴大，貶義的情感色彩被淡化，并逐漸成為許多人的自稱，用于自嘲，以表達對他人卓越的才華與能力、富足的物質生活、幸福美好的感情生活等方面的向往與傾慕之情。相比于最初帶有不滿、憤恨的情感色彩，自嘲的新用展現了說話人對自身不足和難以實現的欲求的理性審視與接納，有時在積極的羨慕和向往之情中還帶有一絲“自虐”傾向，即說話人自愿受到因與牽涉對象之間差距而產生的復雜情感的影響。

在自稱為“檸檬精”的過程中，說話人評價的對象范圍十分廣泛，如高顏值、高學歷和高收入，甚至針對那些浪漫的愛情故事，集中出現了“酸甜檸檬精”的說法。如美好的愛情給人帶來甜蜜，但與此同時，對于他人愛情的艷羨在內心引起了更多的酸意，由此，在酸與甜交織的復雜情感中，酸意最終居于優(yōu)勢地位，構成詞語“酸甜檸檬精”，而不是“甜酸檸檬精”。不過，無論評價的對象是什么，此層面語義始終以積極、健康的自嘲用法為核心，與純粹貶低他人、“仇富”和反社會等消極用法無關。比如：

（3）杭州小甜甜又來拉仇恨，如此苗條的身材，引得無數女孩成為檸檬精（標題，騰訊新聞2020年3月30日）

（4）騰訊日賺2.6億，人均年薪84萬，網友：再次檸檬精附體（標題，新浪港股2020年3月28日）

（5）黃磊女生節(jié)兩個字表白孫莉，結婚16年恩愛如初，檸檬精紛紛上線（標題，百家號2020年3月8日）

例（3）、例（4）和例（5）中的“檸檬精”分別從普通女孩、日常工薪階層和單身人群的角度出發(fā)，表達了說話人對于苗條身材、高薪資和美滿婚姻生活的向往、憧憬之情。其中不乏通過努力可以實現的目標，但現實與目標之間的差距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彌補，因而在認清差距之后，說話人通過自稱“檸檬精”來進行自我調侃，以疏解情緒。

三、構詞規(guī)則

“檸檬精”出現之前，漢語中已有了一批“X+精”詞語，如“戲精、豬精、蛇精、人精、鴿子精”等。“檸檬精”則是仿造這種結構新造的詞語。在“X+精”結構中，X是詞根，“精”是類詞綴，用于表示一類人。所以，“檸檬精”的構詞結構為“檸檬+精”，“檸檬”是詞根，“精”是類詞綴。“精”，古而有之，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曰：“擇也。從米青聲，子盈切?！敝连F代，《現代漢語詞典》在“精”字下列有10個義項，其中“妖精”這一義項與“檸檬精”中的“精”意義相近?！段饔斡洝返壬衲≌f對各類修煉成精的動植物生命體進行描寫，其中所具體、形象刻畫的妖精雖為人形，但仍保持與原形相通的顯著特征。為了突出妖精能夠幻化成人形的能力，作者命名時多取“原形名+精”形式，如“玉兔精、蜘蛛精、黑熊精”等。

“檸檬精”中的“精”并非首創(chuàng)，它吸取了“修煉成精”的部分語義，同時運用隱喻的手法，以“精”為類詞綴形象地放大了指稱群體與檸檬之間的共性，即“酸”，并借助通感使得心理的“酸”通過味覺傳達，變得具體、可感。由于檸檬的酸度位于水果前列，指稱群體情感之強烈也便顯而易見。

“檸檬精”是名詞，在句中經常作主語和賓語，多數能作定語，極少情況下作謂語。值得注意的是，“檸檬精”作謂語時，其功能等同于形容詞“酸”的活用。由于該詞的使用范圍十分廣泛，所以往往呈現出濃厚的口語色彩。有時，說話人在使用“檸檬精”時會習慣性將“精”字省去，簡以“檸檬”代之。比如：

（6）“檸檬精”別酸了！這些華人為什么能成功？真相在此?。ㄖ袊洕W2019年12月27日）

（7）女子開車進故宮引爆輿論：批評者真的是“檸檬精”嗎？（新京報2020年1月19日）

（8）今天也是一個檸檬精女孩。（微博）

（9）看著別人的愛情故事，我檸檬精了。（微博）

（10）我檸檬了，可能這就是戀愛的酸臭味吧。（百度貼吧）

例（6）中的“檸檬精”指稱那些不愿努力卻嫉妒他人的普通群眾，在句中作主語。例（7）中“檸檬精”跟在判斷動詞“是”后，作賓語。例（8）中“檸檬精”位于“女孩”前作定語，起修飾作用。例（9）和例（10）中“檸檬精”和“檸檬”都位于主語“我”后，作謂語?！拔覚幟示恕焙汀拔覚幟柿恕钡囊馑级际恰拔宜崃恕?。例（10）中“檸檬精”中的“精”省略了，但因“檸檬”是詞根，所以意義表達不會受到影響。

四、流行成因

語言是一種社會現象，網絡流行語的出現，不僅傳遞了說話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意向，還揭示了一定的社會現象。那么，“檸檬精”一詞揭示了何種社會現象？又是如何從眾多網絡詞中脫穎而出，并成為得到廣泛使用的網絡熱詞的呢？

英國著名動物學家和行為生態(tài)學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中首次提出“meme”的概念，國內學者何自然、何雪林將其翻譯為“模因”，指“在諸如語言、觀念、信仰、行為方式等的傳遞過程中與基因在生物進化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相類似的那個東西”。根據道金斯的觀點，模因是一種文化信息單位，需要經過不斷的復制與傳播，而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模因。一般而言，成功的模因主要具有長壽性、多產性和復制忠實性三個主要特征，而能否具備這些特征與實際復制與傳播過程的發(fā)展是密不可分的。學者海利根（Francis Heylighen）曾將此過程總結為四個階段：同化、記憶、表達和傳播。

同化，模因呈現在新宿主面前，并成功得到對方的注意、理解和接受，在個體的認知結構中獲得認同與反映。結合對“檸檬精”語義發(fā)展的分析，該詞以羨慕、嫉妒為核心的語義和以自嘲為主的用法真實、深刻地展現了高壓、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下部分人的生存與心理狀態(tài)。除了揭示人們對于現實與理想、人與人之間懸殊差距的不滿情緒以外，“檸檬精”還反映了以青年為主的群體在迎接殘酷現實后有心無力、無可奈何的真實心境。“檸檬精”以生動、幽默的形式為人們開啟了一扇情感宣泄的窗口，在幫助人們進行自我療愈之余獲得了充分的社會認同感，實現了同化。

記憶，模因在記憶中必須停留一段時間，時間的長短影響了傳播范圍的廣度與深度。“檸檬精”出自“X+精”結構，與之相關的是“醋精”（在感情上吃醋的人）、“鴿子精”（頻繁爽約的人）等流行語，但是從大眾接受程度來看，后兩者無論是在使用頻率，還是使用范圍上皆不及“檸檬精”。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醋精”和“鴿子精”的指稱對象單一且固定，鮮在其他場合使用，而“檸檬精”只要說話人帶有艷羨、向往之情便可使用；二是在情感色彩方面，“醋精”和“鴿子精”以表達消極、負面的情感色彩為主，不利于社會人際交往，而“檸檬精”則以健康、積極的情感色彩為主，是有助于調節(jié)社交氣氛的流行語。正是基于上述兩點，“檸檬精”給大眾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

表達是將個體記憶中的模因以形象、具體的形式呈現出來。常見的表達形式包括語言、文字、圖片等。在科技飛速發(fā)展的時代，當一個新詞或新語素出現在人們面前時，眾多與之相關的元素會相應出現，如人們在社交平臺上最樂于使用的表情符號、動態(tài)圖。在“檸檬精”最初還是“檸檬人”的時候，網絡上便出現了一系列“檸檬臉龐、人身”的簡筆畫形象，后至該詞在網絡走紅，檸檬、眼含熱淚的檸檬表情符號以及各種各樣的表情包紛至沓來。這些“檸檬精”的周邊產品不僅大大地提高了人們用語時的趣味性，還從視覺層面更加直觀、形象地揭示了使用人的表達意圖，強化了人們對于該詞的理解。一定程度上，以語言、表情符號為主的表達方式縮短了“檸檬精”被更多人了解和接受的時間，同時增強了新詞的表達效果和生命力。

傳播能將表達傳輸給其他個體的媒介或載體。無疑，互聯網是促進網絡語言傳播的重要媒介，就目前而言，它具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ヂ摼W是有記憶的，它借助多樣的網絡平臺將每一個新生語詞的產生與發(fā)展都記錄清楚。從最初以電競圈為中心的傳播，再至以“人類四大本質”的身份亮相，“檸檬精”始終擁有客觀的使用人群基礎。加之，以自嘲為主的語用可涉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此，“檸檬精”是一個與個體生存緊密相關的隱喻稱謂。因此，在短時間內，“檸檬精”的使用頻率并不會降低，反而會以互聯網為孕育與成長的基地，向強勢的成功模因邁進。

通過對上述四個階段的分析，不難發(fā)現，在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檸檬精”都符合相應的要求，并呈現出相較于其他流行語更明顯的優(yōu)勢。由此，它位列年末流行語榜單之中也便無可非議。

綜上，“檸檬精”這一網絡流行語最早出自電競圈，以羨慕、嫉妒為核心語義，并在后續(xù)的傳播與使用中發(fā)展出以自嘲為主的用法。該詞遵循“X+精”的結構，具備名詞的語法特征。結合語言模因理論，“檸檬精”的流行并非偶然，它在同化、記憶、表達和傳播的每一階段皆具有鮮明的優(yōu)勢，體現了強勢模因復制與傳播階段的共同規(guī)律。

（拙作承張愛玲副教授指導，特致謝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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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趙逸吉，江蘇師范大學敬文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網絡流行語、網絡文化。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