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愛麗絲·門羅和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著名的女性主義作家，她們聚焦于女性的身體、命運、地位與權(quán)力，關(guān)注女性身份的獲得和話語的表達，并由此來思考整個加拿大民族的命運。她們用細膩的筆觸和敏銳的眼光，發(fā)現(xiàn)了“服飾”——代表社會權(quán)力和規(guī)范的符號——對女性的禁錮。本文試圖通過研究二人小說中的服飾隱喻，理解她們對于女性甚至是整個加拿大命運的思考，并尋找女性獲得話語權(quán)和身份的路徑。

關(guān)鍵詞：愛麗絲·門羅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服飾 女性身體 身份重建

羅蘭·巴特是最早對服飾進行審美研究的學(xué)者之一，他強調(diào)“只有那些能代表某物或者某種思想的服飾，并且可以被辨認和理解的服飾與服飾現(xiàn)象才屬于符號的范疇”a。服飾在“自然的人化”和“人的社會化”的進程中不斷發(fā)展完善，其功能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遮蔽身體、保暖、防止各種侵害等實用意義，而是成了一種表現(xiàn)符號，成為時代話語的一部分。服飾作為一種符號，是穿著者社會地位、民族身份、性別角色、興趣欲望以及審美習慣的外在顯現(xiàn)。而文學(xué)作品中的服飾描寫，也成為作家塑造人物的關(guān)鍵，成為人物個性和命運的象征。愛麗絲·門羅和瑪格麗特·阿特伍德作為加拿大文學(xué)雙姝，其獨特的民族身份和性別意識，使得她們非常重視對女性命運的思考，也更加注重對作品中服飾的描寫，并通過細致的服飾描寫來表達對女性身體與欲望、地位與權(quán)力、民族身份等問題的思考。在門羅和阿特伍德的小說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關(guān)于服飾的細致描寫，并且小說中的很多章節(jié)都直接用服飾來命名，這無疑是作家精心構(gòu)造出來的充滿隱喻的服飾話語。

一、服飾與女性的身體禁錮

“服飾既是身體的私密性經(jīng)驗，又是身體的公開表達?！眀服飾既實現(xiàn)了對身體的遮蓋，又展示著身體的美感，尤其是對于女性而言，服飾更是成為保護個人隱私和展示個人魅力的絕佳工具。服飾與身體話語和欲望表達息息相關(guān)，展示的是一個女性的獨特個性和自我價值。而在門羅和阿特伍德的筆下，很多服飾卻禁錮了女性的身體。門羅和阿特伍德深刻地感知到女性的身體被一種外在的權(quán)力所“禁錮”，而這種權(quán)力正是來源于根深蒂固的男權(quán)和父權(quán)社會。服飾就是這種權(quán)力的外在表現(xiàn)，它們包裹住了女性的身體，也包裹住了女性對生活的向往、對個人價值的追求，這種來自社會權(quán)力機制的壓力時刻強加在女性的身體上。

在阿特伍德的長篇小說《盲刺客》中，服飾就和女主人公的命運緊緊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種絕佳的隱喻。小說非常注重對衣服顏色的描寫，女性人物的服裝常常是冷色調(diào)的：“裙子的顏色是冷色調(diào)的：海軍藍，或青灰色，或者是醫(yī)院走廊墻壁的那種綠色，那是悔罪者衣著的顏色?！眂這是小說女主人公愛麗絲想象中勞拉墜橋后的衣著。在阿特伍德筆下，以綠色為代表的冷色調(diào)服裝代表著冰冷和罪惡、壓抑與焦慮。被這種衣服包裹著的女性軀體，也被冰冷和壓抑包裹著。讀者在這種服飾的隱喻中可以清晰地體會到女性受到的壓力和禁錮，她們被困在這種權(quán)力里難以逃離。門羅的短篇小說《溫洛嶺》描寫了一位城市女孩妮娜，她擁有讓來自鄉(xiāng)下的“我”艷羨的美麗服飾——外套、百褶裙、套頭衫等。這些代表著城市審美的“正規(guī)”衣服，卻并不被妮娜自己所喜愛。一回到家，她便脫去這些上學(xué)時必須要穿的衣服，脫去社會強加給她的規(guī)范著裝，換上松松垮垮的衣服，讓身體暫時解放出來。

除了衣服，一些其他的裝飾，比如手套和帽子，也是禁錮女性身體的一部分。阿特伍德筆下的很多女性都戴著“手套”，而這些女性很多都是母親的角色。手套隔絕了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接觸，也使得母女關(guān)系和親情被隔絕開?！渡裰I女士》中的母親瓊和《強盜新娘》中的安西婭都是這樣的人物，她們拒絕和自己的女兒有真正的身體接觸。而這種手套卻又是加拿大文化中高貴淑女的代表，不難看出，正是這種來自社會的規(guī)訓(xùn)囚禁了女性的身體，也束縛著她們的情感。同樣，帽子在小說中也發(fā)揮著這樣的作用。小說《盲刺客》中，主人公在出門時總習慣戴上帽子，帽子遮擋住了女性的頭發(fā)，而頭發(fā)在西方的傳統(tǒng)文化中恰好是個性、欲望的代表。女性的頭發(fā)被隱藏在帽子之中，意味著女性的個性、欲望都被隱藏了起來。

門羅和阿特伍德筆下的服飾，以其獨特的色調(diào)、材質(zhì)，緊緊包裹住了女性的軀體。它們是男權(quán)和父權(quán)的化身，是社會權(quán)力和規(guī)范的化身，不僅覆蓋住了女性的身體，也禁錮住了女性對個性、情感和欲望的表達。

二、服飾與身份固化

服飾是社會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不同階層和地位的人會有不同的服飾選擇。在門羅和阿特伍德筆下，服飾成為區(qū)別人們身份的重要標準，或者說人們的身份地位和個人價值僅僅通過物化的服飾展示出來。個性化的人被固化成了不同身份的群體，而且這種身份很難被改變。

在《使女的故事》一書中，阿特伍德就用衣服的顏色對社會中的不同群體進行劃分。在作者筆下的“基列共和國”，個人是沒有服飾選擇權(quán)的，服飾的顏色代表著社會的不同階層。其中，地位尊貴的大主教身著黑色服飾，出行也同樣是乘坐黑色轎車，黑色象征著威嚴和地位，代表著神圣不可侵犯的權(quán)力；主教夫人穿著和圣母瑪利亞一樣的藍色衣服，意味著主教夫人像圣母那般高貴圣潔；他們未婚的女兒則身穿白衣、面部被白紗遮擋了起來，彰顯著未婚女子的純潔和美好，同時也表示著一種不可侵犯性。使女們身著紅色的衣服和紅色的鞋子，頭上佩戴著白色雙翼頭巾。在“基列共和國”內(nèi)，紅色是生育能力的象征，身穿紅色衣服的使女的命運就是完成生育的重任。負責監(jiān)管使女的媳娘身穿棕色衣服，而作為女傭的“馬大”和負責警衛(wèi)的衛(wèi)士都身著綠衣，經(jīng)濟太太則穿著紅、綠、藍三色相間的條紋長裙。這三種顏色，代表著她們作為下層男性的配偶所擔負的家庭和社會功能，其中紅色象征生育，綠色象征家務(wù)，藍色象征配偶、母親。

在阿特伍德的筆下，服飾是作為身份的象征和外顯存在的。人們無權(quán)更改自己衣服的顏色，也就意味著他們沒有權(quán)力和能力去改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個人的命運和價值早就被她們身上衣服的顏色所確定，而這種固化的社會身份必定會模糊掉個人存在的意義，形成一種僵化的不平等的社會關(guān)系。

三、服飾與身份重建

盡管門羅和阿特伍德筆下的女性被社會權(quán)力體系異化的服飾禁錮了身體、固化了社會身份，但仍然有一些女性實現(xiàn)了自我的覺醒，完成了個人身份和民族身份的重建，而這一身份重建的過程，也通過女性對服飾的選擇和制作表現(xiàn)出來。

愛麗絲·門羅在自己的短篇小說中通過對女孩子服飾的描寫來表達她們性別意識和自我意識的覺醒，表達她們對愛情的渴望和身體的欲望。這些服飾大多是裙子，以紅色和綠色為代表。紅色代表熱情，也是欲望的代名詞，常常和性的隱喻息息相關(guān)。在《紅裙子，1946年》一書中，青澀的女主人公克服了對自己身體的不自信，穿著紅色連衣裙參加了舞會。這是她難得的一次自我思考，是她首次走出自己的舒適圈和所謂的社會規(guī)范，也是她作為女孩的一次自我發(fā)現(xiàn)。同樣，門羅的作品中也有很多對綠裙子的描寫。綠色是青春、生機、青澀的代名詞，門羅用它們來代表美好的初戀。她筆下的女性經(jīng)常會在愛情來臨之際換上綠裙子，這代表著她們對美好愛情的向往，也代表著她們對內(nèi)心欲望和情感的勇敢表達。

和門羅相似，阿特伍德筆下也有女性實現(xiàn)了自我意識和民族意識的覺醒，并通過服飾表現(xiàn)出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別名格蕾絲》中的女主角格蕾絲。她通過縫制“百納被”實現(xiàn)了個人身份和民族身份的雙重覺醒，打破了女性失語的狀態(tài)，并通過服飾實現(xiàn)了自己的話語表達?！鞍偌{被”這一意象在文學(xué)作品尤其是后殖民主義文學(xué)和女性主義文學(xué)作品中時常出現(xiàn)，比如愛麗絲·沃克和托尼·莫里森都有過對“百納被”的描寫，她們通過對“百納被”的縫制，拼湊起個人的價值，找尋民族的根基，阿特伍德的作品也是如此。女仆格蕾絲是一起謀殺案的嫌疑犯，年幼的她缺少家庭的關(guān)愛，輾轉(zhuǎn)于多個雇主之間，一直處在漂泊游離之中，因此她非常沒有歸屬感，對自己的身份有諸多的不確定。在三十年的牢獄生涯里，男性醫(yī)生和律師都想借格蕾絲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在這一過程中，格蕾絲的話語權(quán)是被男性剝奪和占有的。但格蕾絲卻在這一過程中逐步發(fā)覺了男性以及殖民對于女性的壓迫，她開始主動講述自己的故事，通過努力重新獲得了自己的話語權(quán)。在被改判無罪并嫁人之后，格蕾絲縫制完成了自己的“百納被”。“百納被”是女性希望的載體，承載著女性對美好愛情和婚姻的渴望，也寄托著她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對格蕾絲而言，“百納被”更是她訴說自己的工具，是她所獲得的話語權(quán)的具象表達。獲得平穩(wěn)生活的格蕾絲，一片一片地拼接縫制自己的“百納被”，她把曾經(jīng)破碎的、邊緣的自己縫補了起來，獲得了自己獨特的身份。這塊“百納被”上有來自三個女人的布料，有天堂之樹的圖案，有蛇的眼睛，格蕾絲借自己的“百納被”表達著男性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和凝視，也表達著希望女性能夠團結(jié)勇敢，獲得美好生活的愿望。“百納被”意味著格蕾絲重新獲得了自我，并用一種獨特的方式獲得了自己的話語權(quán)。格蕾絲的重建與覺醒之路，也是加拿大民族身份的重建與覺醒之路。

由于女性的獨特身份，她們可能很難拿起筆或者用語言去表達自己的心聲，但是她們用一種獨特的方式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就是選擇和制作屬于自己的服飾，這正是她們表達自我、展示個性、身份重建的過程。

結(jié)語

愛麗絲·門羅和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都是極具女性意識和民族意識的作家，她們清醒地認識到男權(quán)以及殖民所造成的女性的身份固化和話語權(quán)丟失。她們以細膩而敏銳的眼光聚焦這種社會權(quán)力的外在表征——服飾，說明了服飾對身體的遮蔽和對身份的固化；同時，她們也清醒地認識到，女性只有獲得話語權(quán)才能實現(xiàn)自由，整個民族也必須確定自己的身份才能發(fā)展。因此，她們借由女性對服飾的選擇和制作，鼓勵女性勇于挑戰(zhàn)固有的規(guī)范，敢于表達自己的話語，努力追尋自己的身份。

a 〔法〕羅蘭·巴特：《符號學(xué)美學(xué)》，王蔡譯，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2頁。

b 任湘云：《服飾話語與中國現(xiàn)代小說研究》，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第2頁。

c 〔加〕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盲刺客》，韓忠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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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邢艷梅，陜西師范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