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
習以為常 在南繁基地的每一天,國家粳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華澤田的老伴兒兼搭檔李德華,都要穿著長筒靴,在烈日下的水田里記錄水稻的生長情況。
一碗米飯下肚時,你也許想不到,它的種源超過八成來自海南——更確切地說,來自海南一處被稱作南繁科研育種基地(以下簡稱南繁基地)的地方。
每年9月至翌年5月,來自全國30個省份、700家單位的6000多名科研工作者都會從四面八方飛到海南,利用大三亞地區(qū)的典型熱帶氣候資源、種質資源以及優(yōu)質生態(tài)條件,進行作物的基礎研究、品種選育、種子鑒定和生產推廣等活動,稱之為“南繁”。
三亞市南繁科學技術研究院的數據顯示,近10年來,主要農作物中,由國家農作物品種審定委員會審定的品種有1345個出自南繁,占總數的86%;由省級農作物品種審定委員會審定的品種,出自南繁的占91%。南繁基地已經成為“中國飯碗”最堅實的底座。
2020年11月2日,袁隆平院士收獲了一個讓人激動不已的消息:第三代雜交水稻雙季稻晚稻在衡陽市衡南縣現場測產平均畝產911.7公斤。加上此前測得的早稻平均畝產量619.06公斤,雙季稻畝產量為1530.76公斤,實現了袁隆平院士雙季稻“畝產3000斤”的新目標,再次刷新了雜交水稻的畝產紀錄。
追求高產更高產,是袁隆平團隊永恒的目標。袁隆平曾經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夢,這個夢被畫在三亞市南繁科學技術研究院的墻上。他是這樣描述這個夢的:我夢見我們的超高產雜交稻,植株長得比高粱要高,穗子有掃帚那么長,籽粒有花生米那么大,我好高興!我走過去,坐在那個穗子下面乘涼,于是我就給這個夢取了一個名字,叫作“禾下乘涼夢”。
南繁基地,就是這個夢的起點。50多年前,年輕的袁隆平就開始了關于水稻雜交育種研究的漫漫征程。雜交水稻育種中,雄性不育系的種子一直沒有找到,成為橫亙在袁隆平和他團隊面前的一道大山——他和他的弟子們辛苦尋找了6年,走遍全國多地都未能見到。
1970年11月23日,在三亞市市郊的南紅農場沼澤地里,南紅農場的技術員馮克珊和袁隆平的弟子李必湖發(fā)現了一株“野敗”,即野生稻雄性敗育種株(編者注:敗育:花粉不能正常發(fā)育而喪失授粉能力)。經過袁隆平確定,這株是由一粒種子發(fā)育而成的三株雄花異常的野生稻穗,這讓他們興奮不已。南繁基地的很多資料中,都記載著這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野生稻雄性敗育種株的獲得,使得“禾下乘涼夢”的實現之路突然明朗起來。袁隆平和他的團隊,將它用作栽培稻授粉、雜交、培育、鑒定、選擇,歷經了上千次試驗,終于育成了栽培水稻的“雄性不育系”“保持系”,再選出優(yōu)良“恢復系”,只有三系配套,才能從中篩選出用于生產的強優(yōu)勢雜交水稻種子,實現顯著增產。
一粒種子可以改變一個世界,一個品種可以造福一個民族。十幾年間,包括袁隆平在內的全國20多個科研團隊經過聯合攻關,取得了一系列突破。自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起,團隊開始超級雜交稻攻關,分別于2000年、2004年、2011年、2014年實現大面積示范畝產700公斤、800公斤、900公斤、1000公斤的目標。近5年又突破每公頃16噸、17噸的目標。目前世界水稻平均單產每公頃?4.2噸,而我國水稻平均單產7.2噸。如今,雜交水稻的種子已經撒遍全國,而且開始走向世界,如果這些稻種會“尋根訪祖”,那么它們的祖籍就在海南。
南繁基地是中國農業(yè)科研的“加速器”、種業(yè)安全的“避雷針”、種子供給的“常備庫”、交流合作的“大舞臺”、人才培養(yǎng)的“搖籃”。位于三亞市吉陽區(qū)的南繁科學技術研究院內的南繁博物館是很多人了解南繁基地的第一站。博物館工作人員介紹,水稻屬于高溫作物,在很多地方冬天難以生長,而海南島是天然的溫室,因此成為水稻研究者的天堂。水稻的成熟期約為120天,在海南可以種植三季。這樣,科研工作者就可以不受季節(jié)困擾,加快水稻的研究進度。“南繁的開創(chuàng)性應用使得農作物育種周期平均縮短了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新中國成立以來有70%以上的農作物新品種經過南繁基地選育。”工作人員說道。
雜交水稻獲得的巨大成功是外界認識南繁基地的一個窗口,很多人也因此認為南繁基地只是水稻的育種制種基地。實際上,在這里,科研人員的研究對象涵蓋水稻、棉花、玉米、大豆、瓜果等30多種作物。玉米是最早進行南繁并獲得成功和推廣的作物。多年來,通過南繁育成的各種作物新品種達到8000多個。
午后陽光最燦爛的時候,國家粳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華澤田和他的團隊結束了午休,從三亞市南繁科學技術研究院的宿舍出發(fā)。騎上電動車,大概10分鐘后,一行人就到達了他們的試驗田。當天下午,團隊要完成兩個任務:幾個年輕人要收拾好一片地,種植最新的種子;旁邊的另一片地中,華澤田的老伴兒、同時也是團隊成員的李德華要進行每天必做的一項工作——穿著近乎到大腿根的長筒靴,走在水田里,記錄水稻的生長情況。
12月的南繁基地,氣溫接近30攝氏度,充足的日照讓3個月前種下去的雜交水稻開始抽穗灌漿。華澤田腳下約60畝的稻田,是南繁育種核心區(qū)之一,生長著上萬份水稻試驗材料。60多畝試驗田、上萬份樣本,華澤田和他的團隊都要一一記錄下來。多年來,華澤田帶領團隊不斷提高雜交粳稻純度和產量,一般培育一個新品種,需要8到10年的時間,但即使是歷經千辛萬苦培育出來的新品種,經過一段時間之后,抗蟲害能力也會下降。為了保持抗病高產,雜交水稻育種永遠沒有盡頭,華澤田笑稱“自己的研究也永遠沒有盡頭”,每年的冬春季節(jié),團隊都會扎在南繁基地做科研。
田邊搭建的簡易窩棚,是華澤田的一個“小天地”。干活兒中途需要休息或是刮風下雨需要避一避的時候,大家就到這里來?!跋奶炫_風過境,這個窩棚被吹散了,這還是新搭的?!眻F隊中的年輕人、來自江蘇的任風虎指著窩棚的一角說道。已經有四五年南繁經歷的他,從最開始的不適應到如今的離不開,黝黑的皮膚說明了一切?!霸谀戏?,育種人特別好認,看膚色就可以了。”
“我出生于上世紀50年代,經歷過國家糧食短缺的情況,從小餓肚子,就知道吃飽飯很重要。”正因如此,華澤田在上大學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農業(yè)專業(yè),決心用科技改變國家糧食短缺的狀況。
樸素的初心,成為很多南繁基地科學家投身科研的動力。三亞市南繁科學技術研究院的名人墻上,大名鼎鼎的農業(yè)科學家數不勝數。南繁基地成就了“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矮桿水稻之父”黃耀翔、“西北瓜王”吳明珠、“玉米大王”李登海、“中國抗蟲棉之父”郭三堆等科學家。這里培養(yǎng)出十幾位院士以及無數的農業(yè)科技工作者。
除了育種,南繁還承擔著制種的任務。作為種子供給的“常備庫”,南繁基地常年制種面積超過15萬畝,年生產種子約2300萬公斤,相當于全國雜交水稻需種量的10%,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種子供應調節(jié)作用。南繁種子供給可滿足近2300萬畝土地生產需要,年增產糧食23億公斤。每年的冬春季節(jié),億萬顆種子從神州大地匯聚而來,在南繁完成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旅程。從這里走出的種子質量好、適應性強,頗受農民和市場的喜愛,其中南繁兩系雜交稻親本繁種更是占到全國兩系親本繁種總量的80%。
“南繁育制種基地是國家寶貴的農業(yè)科研平臺,一定要建成集科研、生產、銷售、科技交流、成果轉化為一體的服務全國的‘南繁硅谷”。在這樣的定位下,南繁正在展開新一輪的建設。在三亞崖州灣,一座南繁科技城正在建設中。未來,這里將聚集一批具有國際影響力的科研機構、大學、種業(yè)集團,形成中國種業(yè)產業(yè)鏈的最新前沿。
牛年春節(jié),華澤田和他的團隊選擇繼續(xù)留在南繁過年,就像過往的30年一樣。他們種下的種子,將在春節(jié)后的春光明媚中,結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