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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易凋謝的人

2021-03-26 08:53:48西
青年作家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五日本

河 西

越來越多的人死于疾病。

起初,葬禮像模像樣。王院長給每個死者穿上最好的衣裳,送他們?nèi)ヒ婇愅鯛敗?/p>

死去的人像母雞臥在最好的雞窩里那樣,一動也不動。誰都希望他們下一秒在院子里繼續(xù)活蹦亂跳,但那是做夢!你看河岸邊,憔悴的柳樹滿臉愁容,在野風中留下異常清晰的藍色陰影,就像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靈。

烏云遮蔽著天空,淅淅瀝瀝落起了小雨。孤兒院的人們向村頭的墳場涌去。已經(jīng)有人挖了一個兩尺來深的大坑,孩子們聚攏來,亂踩著堆在坑的一邊的潮濕的土堆。走開!走開!來福咬著舌頭和牙齒,抬著一口薄棺下到坑底,被雨淋濕的土有點濕滑,他把兩只巨大的腳丫子堅定地踏在泥濘上,努力保持著平衡。

風,真硬,像鐵一樣。

后來,死的人太多了,再也沒有好的衣裳,死人被裹在草墊里,用繩子扎緊。兩個男孩抬著他,到墓地挖個坑埋掉了事。沒有棺槨的尸體很容易被野狗刨出來吃掉,來福好幾次看到野狗在耐心地啃咬人的軀干和手腳,他掄起木棍,嚇走野狗,收拾尸骸,把土重新蓋上,再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上幾腳,但誰也不能保證野狗不會再來。

來福的爹媽死于洪水。日本人來的那一年,蔣介石在花園口炸開了黃河大堤,渾濁的黃河水自天而下,沖垮了房屋。來福家被淹了。他爬上一棵大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爹娘被河水沖走。從那一天起,他成了一個沒爹沒娘的人。

大水退去之后,他在已經(jīng)空無一物的老宅里坐了一宿,哭了一夜,感覺自己快活不下去了。第二天,他的表姐一家往南遷移,他也跟著走。表姐夫斜挎?zhèn)€褡褳,推了一輛獨輪車,表姐和她襁褓里的孩子坐在車上,來福跟在表姐夫屁股后面。難民拖家?guī)Э?,背著鍋碗瓢盆,就算是裹了小腳的老女人也要走上這條漫漫長路??瓷先?,他們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全都衣衫襤褸。路上,人們一個一個倒下,化為泥土,他早已習以為常,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

他們把故鄉(xiāng)藏在心里,留在腦后,到了平靜的夜里,就把它們挖出來,慢慢品嘗離鄉(xiāng)的滋味。

歷經(jīng)千難萬險,他們才來到王家溝孤兒院。表姐把他留在孤兒院,繼續(xù)向南去,臨走前,表姐對他說:你要好好的,我們要是安頓好了,就來找你。來福抹了一把眼淚,以后再也沒見過表姐一家,

他在孤兒院里長大成人。來福今年只有15歲,但是在孤兒院,他已經(jīng)是個老人了。

他已經(jīng)習慣了孤兒院的生活。孤兒院位于高海拔的農(nóng)村地區(qū),滿目荒涼。這里原來是一座破廟,廟里的神像已不知去向。全村只有一口井,水很深,水位在地下五六十米。往井里扔石子,你會聽到它在井壁上撞來撞去發(fā)出的回聲。井口上有一個架子,上面安裝了一臺絞車,絞車上連了一根長長的麻繩,兩端各拴一只木桶,兩人轉(zhuǎn)動絞車的手柄,一邊將空桶倒入井中,一邊將裝滿水的桶往上拉。等到將這只桶拉出井口,再將里面的水倒入事先帶來的另一只桶中,他和另一個孩子抬回孤兒院的廚房。

水太少了,根本不夠用。每天早晨,他們每個人只能共用半盆水進行洗漱。如果你是輪到最后一個洗臉的,你拿到的水,連手都沒法洗干凈。平常洗澡是不可能的,只有下雨的時候你才能洗澡。夏天,他們就光著身子站在雨里,這是一年中,他們?yōu)閿?shù)不多可以暢快洗澡的日子。

春天,小墳堆上會長出車前草和嫩苦蒿,秋天,野燕麥結(jié)了穗子。來福覺得那些死去的孩子長成了漫山遍野的野草和果實,來福對方圓幾十里地的一草一木一鴨一鵝都了如指掌。

山上可以種一些苞谷、洋芋和辣椒,但是煤油這樣的生活用品,就得到四十里外的鎮(zhèn)上去買。吃的東西太少,舌頭上總有苦味。他饑腸轆轆,對于飯食的改善,他有一種焦躁的期待,但這種期待永遠落空。對饑餓,他奮起反抗,和他對峙,他吃過螞蚱、野菜和山莓,也夢見過一只野狗縱身撲過來,咔嚓咔嚓嚼著他的骨頭,在夢里,他感到異常疼痛。

大地——大地——大地。

一抹變幻不定的微紅色亮光貼在地平線上,然后一個光球躍出大地,那是夜晚的星星聚合而成的太陽。

就在昨天晚上,又有一個孩子死了。來??吹剿臅r候,他已經(jīng)縮小成了一團。他的被子臟得發(fā)亮,他的衣服里都是跳蚤。孤兒院的跳蚤讓所有人感到恐懼,來福晚上起夜的時候,就會看到自己的腿上叮滿了跳蚤。一般他會坐在炕沿上,把所有的跳蚤都掐死和彈走。跳蚤太多,有時候晚上根本無法睡去。有一天晚上,他還被蝎子蜇了,真的很疼,他哭了一夜。有個小伙伴對他說:你可以哭,但不能叫媽媽,否則會招來更多的蝎子。因為老人說母蝎子生子后很快就會死去,所以蝎子是沒有媽媽的。

老五憂心忡忡地站在逆光里,束手無策。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極為蒼白,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孩子的被子破破爛爛,重量不足3 斤,上面沾著血跡。

來福記得這個孩子是老五撿來的,撿來的時候,孩子白白胖胖,襁褓里有一封血書,寫的孩子的生辰八字。

老五剛把他撿來時,看到的都說很可愛,三年后,孩子就消瘦了。三個月前,孤兒院開始一個個死人的時候,王院長心急如焚,請了很多大夫來看,中醫(yī)看了不頂用,請完中醫(yī)看西醫(yī)。他背著孩子,走幾十里的山路,找西醫(yī)打針,可是孩子的肚子,還是一天比一天大,腳和手,卻越來越小。

老人說:要靠人,也要靠神。

王院長抱著孩子在菩薩面前跪下,求滿天神佛保佑,也沒見神佛顯靈,誰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對。有好幾次,來福碰到王院長蹲在院子里抽煙,他的眉頭緊鎖著,牙關(guān)緊咬,幾天里頭發(fā)就白了大半。誰都沒有主意,王院長流著眼淚,掐滅了煙頭。

現(xiàn)在,兩人都沉默著,微風吹得背脊冷颼颼的。這晦暗的時辰。

來孤兒院的,父母都死光了,除了院長和老五。老五來自上海,日本占領(lǐng)租界后,他從上海逃到后方,輾轉(zhuǎn)來到孤兒院。去墳地的路上,來福問老五:你想家里人嗎?

老五說:想啊,你想不想?

來福說:俺想啊,天天想,做夢都想,可是你知道嗎?俺這兩天快想不起他們長什么樣了。

老五說:那不會啊,俺死了都不會忘記俺爸媽的樣子。

來福說:真的,他們的樣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就好像一張紙在一天天褪色。

老五嘆了口氣說:那時候你還小,有爹媽疼的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來福不說話了,垂著頭走,遠方的紫色山峰閃著奇異的藍光,橢圓形流云甜蜜地貼著山頂,風景并沒有讓沉重的心里的苦悶遠離他。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想著未來的事情,他幻想他的父母被水沖走并沒有喪命,他們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像他的表姐一樣來找他,死死地抱著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然后,他又回過頭來,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關(guān)于家的蛛絲馬跡。他發(fā)現(xiàn)他越這樣努力尋找,家就變得越遙遠,越不可捉摸,越像是一張?zhí)摻沟恼掌?/p>

還沒等來他的家人,日本人卻來了。

早就風傳日本人打通了鐵路線,已經(jīng)占了縣城,很快就要打到王家溝來了。只是王院長和他們都心存僥幸,覺得這荒郊野嶺,日本人未必看得上眼,說不定直接就去占了洛陽。

來福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早晨,他剛一起床,眼皮就跳個不停,窗外,不知哪里吹來的風令樹葉子沙沙地響著。

那天的上午平淡無奇,老五正在給二年級上數(shù)學課。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日本人到村頭了。

王院長吃了一驚,趕忙到村頭,老遠就望見一個穿呢子大衣的日本軍官,雙手拄著一把帶著刀鞘的日式軍刀。他沒敢靠近,停下,遠遠地看著。日本軍官向他招招手,他想了想,只好湊近了說話。

王院長聞到日本軍官身上奇怪復雜的體味,他呢子大衣上的黃銅紐扣在陽光下閃著金光,他說著嘰嘰呱呱的鳥語,王院長只看到他說話的時候仁丹胡子在他的嘴唇上方一上一下跳動,一句也聽不懂。

一個戴著圓頂禮帽的中國翻譯把軍官的意思說給他聽:你是這里的負責人?

我是,我是。他盡量顯得謙卑地說。

日本軍官點了點頭,又說出一句鳥語嗚哩哇啦嗚哩哇啦,翻譯說:皇軍要征用你們這些人當勞工。

這怎么可以呢?這都是些孩子。

翻譯說:皇軍的話你也敢不聽?

王院長說:這里是孤兒院,這些孩子無父無母,都是些可憐的人。

翻譯把他的話翻譯給日本軍官聽,日本軍官聽完,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不悅,更多的可能是不耐煩,他的大拇指一動,王院長立即感到脖子一涼,那把明晃晃的軍刀已經(jīng)擱在他的肩膀上,冰涼刺骨。

不同意?

那是蹩腳的漢語,聲音卻志得意滿,令王院長無言以對。他的舌頭好像突然打了結(jié),現(xiàn)在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他用無助的眼神看了看周圍,那些日本兵像死神一樣站在軍官和翻譯身后,有幾個日本士兵拉了一下槍栓,把刺刀指著他的胸膛。

他們身上的塵土表明他們來自遠方。王院長咂巴了一下嘴唇,懷著突然涌上心頭的苦悶的心情回頭看了看,那間破廟改成的校舍現(xiàn)在已搖搖欲墜。他轉(zhuǎn)過身去,天灰蒙蒙的,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片云。偶爾幾只山雀劃過枝頭,留下清脆的鳥鳴。

孤兒院的人都被趕到山下搬石頭。

離孤兒院不遠的空壩上,堆著山上運下來的石頭。

每天清晨,迎著朝霞,來福和他孤兒院的伙伴們都要出工,把石塊搬上騾馬拉的大車。

幾天的工夫,他的身上手上都磨出了水泡,很快就破了。

抓緊干,別偷懶,監(jiān)工隨手就是一藤條。

來福轉(zhuǎn)過頭,揚起臉,直著脖子,喊一聲:狗娘養(yǎng)的。

監(jiān)工的藤條劈頭蓋臉掃來:反了你了!你想造反是不是?

來福把石頭扔在一邊,挺起胸膛,一旁的老五趕緊給他使個眼色,給監(jiān)工賠不是。

來福低下頭去,重新抱起石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咽下這口氣,感到手上的石塊更加沉重了。

他緩慢地往前挪動步子。媽的,像只螞蟻,動作快一點。藤條又抽打在他的背上,火辣辣的疼,他清楚地聽到皮膚裂開的聲音,被藤條擊中的每一個毛孔都像被針戳著,在他的背上跳舞,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兩股滾過污垢的墨色的熱淚忍不住涌出眼窩,掛在嘴角。他又把脊背挺直了,像一匹倔強的瘦馬,噠噠的馬蹄踏在空壩的石堆之間。

被八路軍破壞的鐵路和公路又這樣被重新修建起來了。

來福抹了一把額頭,油汗和血把眉毛和睫毛浸濕。騾車一滿,趕車的中年人甩起響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地落在騾子的背上。騾子喝了一聲,撒開蹄子,一路小跑著,留下一路塵煙。

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這支日本小隊來自何方。這個問題在孤兒院的所有人心中纏繞著。來福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在水中掙扎的身影,他們伸出手來,來福在樹上也伸出手去,只要再伸長一些,再伸長一些,他就可以夠到他們,他感到懊喪極了,他的手為什么沒有伸長?或者,他應該勇敢地跳進水里,那樣,他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有時候來??兄C頭,小聲地問老五:八路軍在哪里?什么時候可以打到這里來?

老五說:聽說有一支八路軍小分隊就在附近活動。

來福:俺聽說八路軍都是天兵天將。

老五笑了:笑話,哪有什么天兵天將。

來福說:俺聽說城里有個姓李的漢奸有一天出門,忽然一聲槍響,誰都沒有看清是誰開的槍,他就已頭朝下砸在人們的腳邊,成了一泡血肉模糊的死狗。鬼子封鎖了縣城三天三夜,也沒有抓住開槍兇手,只好不了了之。

老五說:鬼子都嚇得睡不著覺。

來福說:俺以后也要這樣,讓鬼子聞風喪膽。

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比畫出一支駁殼槍的姿勢,對著空氣輕輕開了一槍。

孤兒院的人們傷感地望著教室和宿舍,在來福的眼中,日本人就是匆匆的過客。他想,他們遲早要離開這座山溝,就像他自己一樣。

就在這天晚上發(fā)生的戰(zhàn)斗在來福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痕。

子彈聲嘶力竭地叫著,火光撕開了夜空,打破了夜晚山村的沉默狀態(tài)。日本人驚醒時還有些慌張,大聲地叫著鳥語,但很快他們就鎮(zhèn)定下來,一挺歪把子機槍瘋狂地突突著,吐出耀眼的火舌。

來福蹦起來,跳下床,扒開門縫瞧。日本軍官舉著戰(zhàn)刀站在院中,長長的刀刃閃著寒光,映襯出他臉上扭曲猙獰的表情。他知道他所面對的是一支對他們充滿仇恨與敵意的隊伍,那些向他射來的子彈好像在嘲笑他的軍威,他掏出手槍,向著遠方射擊,認真地打完了所有的子彈。

一顆流彈穿過窗戶,在糊窗紙上留下一個邊緣漆黑的孔洞。老五一把把他拉回來,低聲說:趴下。

他們緊貼著地皮趴著,感到大地在震動。來福聽到院子里雜沓的腳步聲忽遠忽近,還有粗重的呼吸、狐疑的心跳。野柿子樹的葉子在風中滋滋亂叫。槍聲劃過河水一樣流淌的葉脈,葉脈變?yōu)橥该鲉伪〉难?,就這樣流出血來。子彈擊落秋風,葉子和聲音一起落下,深深地埋進土里。

來福不知道這支夜襲日本的究竟是哪里的部隊,他猜是八路,他聽說在附近活躍著一支武工隊,隊員個個武藝高強,能飛檐走壁,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像古代的飛將軍。傳說中,他們?nèi)缣毂鞂?,將日本鬼子殺得屁滾尿流。今天來的要是武工隊,這些小鬼子八倍都不夠塞牙縫的。

槍聲從密集到稀疏,最后慢慢平靜下來,夜是可怕的寂靜。來福重新躺上床,聞到越來越濃的硫黃的氣息,還有淡淡的苦澀腥味,這讓他感到新奇。

當這股氣味完全消散的時候,來福站在室外的空地上。起霧了,天地之間影物影影綽綽。他的目光努力戳破濃霧,他看到幾個日本人的尸體整整齊齊躺成一排,身體已僵硬,像凍僵的魚。

他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濃霧好像變成了蓋在他們身上的薄紗。一個腦蓋骨飛了,腦漿掛在耳上,不知道從哪跑來的一條狗,把那只掉在地上像葡萄一樣的眼球吞進肚里。有的尸體身上有個很大的傷口,就是一泡血肉。半凝固的血液像淤泥一樣還在從他們的傷口里冒出,那暗紅色的血,流得很慢。一股苦澀腥味仿佛新雨之后的空氣一樣,又從土地上泛起。日本軍官的眼神里流露出短暫的憂傷,但是一滴眼淚也沒掉。

人都是要死的,他想。如果俺死了,會是怎么樣的景象呢?

老五不見了,沒有人注意到他是怎么離開勞工營的。

一天之后,一個中國人被綁在樹上。

王院長脫口而出:老五。

綁在樹上的人就是老五。

日本軍隊里的中國翻譯對著人群大聲說:這就是逃跑的下場。

老五。人群中發(fā)出壓抑在喉嚨里的喊聲。

中國翻譯繼續(xù)說:你們說應該怎么處理他?

沒有人做聲,人群幾乎都用一種懇求的眼神盯著中國翻譯。

日本軍官做了個手勢,讓翻譯湊近了,嘟嚕了幾句。翻譯點頭哈腰,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對大家說:太君說了,凡是逃跑的,格殺勿論!

老五叫著:狗日的,來個痛快的!

人群里騷動起來,王院長走出人群,對軍官說:這還是個孩子,能不能高抬貴手?

日本軍官的白手套揮了揮手。

老五說:狗日的,老子三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

翻譯走到老五跟前:嘴硬是不是?

日本軍官親自行刑,他從槍套里掏出一支嶄新的王八盒子,他看了綁在樹上的老五,又回頭瞅了瞅背后的人群。人群又是一陣騷動,日本兵手持三八大蓋,刺刀尖橫著,用槍桿往外推人,阻擋他們往前擁。正是正午,太陽在頭頂上火辣辣地燃燒,在空壩上空形成了一個耀眼的光圈。

此時,王院長突然跪下,老淚縱橫,說:要殺就殺了我吧。

他身后齊刷刷地都跪了,說:把我們都殺了吧。

軍官停下,問翻譯這個老頭在說什么。翻譯翻譯了之后,他停頓了片刻,猛地一揚手,準星水平,扣動扳機,子彈穿出槍膛,蹦出兩顆火星。老五甚至沒有聽到自己手指折斷的聲音,等到他轉(zhuǎn)眼去看時,他才發(fā)現(xiàn)左手的小指只剩下了露出的一節(jié)白骨。此時,他才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從掉在地上的小指指尖神經(jīng)傳到心臟。他的全身收縮起來,他的嘴巴咧到了腮上,他大口大口喘氣,感到呼吸困難。他想哭,但沒有哭;想笑,可是笑不出來,聲音好像堵在他的喉嚨里了。太陽在他頭頂繼續(xù)亮晶晶地閃爍,小指流下的一道道血絲像線一樣流淌,鮮血染紅了樹下一株麥冬的葉子。

打斷的手指在地上像條壁虎尾巴一樣跳動著,手指在痛哭。

老五的心咚咚地跳著,他不明白為什么日本人改變了主意,他聽到遠處那頭大黑騾子在鳴叫,他疲倦地垂下眼瞼,光線暗了,像天暗了。

他記起那天晚上,當槍聲響徹夜空,偷偷轉(zhuǎn)到馬棚里。馬槽邊屎尿騷臭,他努力避開騾屎,解開大黑騾馬的韁繩。

騾馬打著響鼻。騾馬真漂亮,這是一匹通體烏黑的騾馬,大嘴,牙口鋒利,蹄鐵堅固,鬃毛根根分明,尾巴像枚子彈。騾馬還在咀嚼著草料,馬無野草不肥,老五卻感到腹中空空,饑腸轆轆。他翻身上騾子,騾子身上特有的味道充溢了她的鼻腔,他輕輕拍打著騾子屁股,騾子卻像釘在地上似的,紋絲不動。老五湊到騾子耳朵邊:“駕!駕!”

大黑騾子哐哧哐哧地叫著,平時溫順的騾子,忽然變成了一只犟驢或者烈馬,它甩開蹶子,撅起屁股蹦跶,試圖把老五顛下背。老五死死抱住騾子脖子,沒一會兒就堅持不住了。

大概除了車把式,誰都沒法使喚這頭騾子的吧。

狗日的。他踢了騾子一腳,跳下,雙腳著地,血往上撞,心煩意亂。子彈的呼嘯聲在他耳郭里放大又放大,山風吹拂著苦惱的樹葉。他咬著胡子,躲在馬槽邊,觀察了一會兒。

三星正在天上鬧響,月亮在更高的高空徘徊。他得徒步逃離這里,穿過一條小路,走了一會兒,他在一條岔路前停下腳步,他記不起應該往哪走了,他想現(xiàn)在騎著一頭騾子該多好,蒙住它的眼睛都能帶你走出這片山林,但是他現(xiàn)在沒有辦法,只能聽天由命。

路越走越窄,最后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那是櫸樹、欒樹和苦楝的地盤,地上長著各種蘑菇和螞蟻,野兔警惕地豎起了耳朵,也許墨綠色眼睛的毒蛇正在草叢里吐著分岔的信子。

他走了一天一夜,卻好像總在原地打轉(zhuǎn)。野鴨子受到驚嚇,撲棱棱驚起;而貓頭鷹有著自己的羽毛,它們扇動翅膀,近乎無聲地掠過你的頭頂,從黑色消失進另一片黑色里。他揮舞著胳膊,撥開越來越密的雜草,草叢分開時噼里啪啦作響,有的像刀刃一樣輕松割開他的皮膚。他步履蹣跚,走累了,在一棵松樹下撒了一泡長尿,汗像魚鱗一樣粘在皮膚上,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一條被釣到岸上的魚,嚴重缺氧,口干舌燥,他多么希望一條小溪流在他的面前。

然后,他聽到了水聲,懷疑這是他的幻覺,這幻聽越來越響,越來越真實。

他循著水聲往前走,半晌,他看到了那條攔在他面前的大河。一條大河向東流,前兩天的暴雨讓河水暴漲,東邊地勢低洼,往往秋水泛濫。河水擊打出白浪,裹挾著泥沙,奔騰而去。被泡脹漚爛的死豬漂浮在水上,他甚至看到了整棟房子,像海市蜃樓一樣虛假,卻是真的變成了一艘快要散架的船。

他沿河走了一程,甚至想過在較淺之處涉水而過。他試了試水深,最后放棄了,沒有選擇,原路返回是唯一的路。

當日軍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精疲力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又閃過對大黑騾子的憤恨。

在王家溝孤兒院發(fā)生的戰(zhàn)斗后來被傳得神乎其神。人們說老五參加了那次戰(zhàn)斗還打死了一名少佐,而事實上,日軍所在部隊最高的軍銜只是一個少尉。

日本人之所以沒有殺他,可能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因為在老五的枕頭里居然搜出了一本《共產(chǎn)黨宣言》,他們懷疑老五是共產(chǎn)黨,逼他交代他的同伙。

老五遭受了嚴刑拷打,幾乎每天,他們都會聽到從刑房里傳出可怕的慘叫聲。來福覺得這是日本人在故意警示他們,比起殺死一個中國人激起的仇恨以及可能的反叛,用這樣一種方式,似乎更為穩(wěn)妥。

但是他什么也沒有說,也許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八路軍武工隊也沒有再出現(xiàn),來福有時候想,他們不會把他們忘了,既然他們曾經(jīng)來過。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每一天都是苦熬。石頭是搬不完的,山上到處都是石頭。搬完一車又一車。監(jiān)工用藤條繼續(xù)抽打著勞工,來福麻木不仁,不僅有他的脊背和皮膚,還有他痛苦的心。

再次見到老五時,來福差一點沒認出來。他完全變了一個樣,眼窩深陷,兩頰凄涼地貼在面骨上。肋骨根根分明,一層比紙厚不了多少的皮,透明得幾乎可以看到他內(nèi)部的臟器。他的手感染了,腫得像個蘿卜,完全是黑色的,騾子的尖叫像針刺過他的腦袋,嗡嗡的綠頭蒼蠅圍著他轉(zhuǎn),還不停摩挲著口器和觸角。

來福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握住老五的手:老五。老五還昏迷著,口中還嘟囔著:狗日的。

老五的身體滾燙,來福接觸他身體的一瞬間,感覺有一股熱流穿過手指。他膝頭一顫,跪在他的身旁,淚流滿面。老五,他叫著他的名字,試圖喚醒他。

王院長抹著眼淚說:怕是不行了吧。

來福哽咽著說:不會的,不會的。

第三天早晨,老五突然醒了,他那血紅色的眼睛里充滿了詭異的喜悅,口水流到了胡子上,他揚著細長的手說:爸、媽。好像要在虛空中抓住什么。

來福從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兩個奇怪的人形,一男一女,男的上了年紀,須發(fā)皆白,女的沒有那么老,中年,眉心有一顆痣,顯得慈眉善目。

來福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只蒼老的痙攣的手,已風燭殘年。

一剎那,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當來福后來這樣看到自己的父母時,他才會想起老五離開人世時的那天早晨,他從老五的眼睛里所見到的幸福。

天干地燥,日頭中有一種燒焦的煳味。

沒有人能走出這片山林,就像老五一樣。來福想,一個人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是不是?就是狗,也在認領(lǐng)它的命途,誰的人生,都是這一截子黑路。

幾年時間,來福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就像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他的牙幾乎全都掉了,每天的勞動就是重復,土地翻來覆去,大地青了又黃。路和他都熟了,成了和他無話不談的朋友。在這條鋪滿厚實的陽光塵土的土路上,他把監(jiān)工打在他身上的每一記藤條都記在心上,只有在夢里,他才能逃離這里。他夢到過有電燈、彈簧床的世界,夢到過母親溫暖的乳房,也夢見過老五回到他的身邊。醒來時他渾身發(fā)抖,頭痛欲裂。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有夢了,就像他已經(jīng)沒有了眼淚。

很遠就聞到了汽油尾氣的香味,風把來福吹偏,把尾氣吹到他的鼻孔里。他站在下風口,深吸了一口氣,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

從車上下來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把所有的勞工都趕上大車。王家溝北面有一座煤山,這些勞工又被拉去煤山挖煤。

礦洞是無底的深淵。每天下到礦洞里,來福都有一種被死亡之河慢慢淹沒的感覺。黑水,沒到了他的脖子,到了他的眼睛,沒過頭頂,仿佛沉入海底。

開山,辟洞,支架,立軌,一顆一顆的煤運出了煤礦。

在巷道中,安全帽上的頂燈照耀出朦朦朧朧的黑暗狀態(tài)。很快,他們的眼睛就適應了這洞中的光線。光線,有時候像是固體??諝庵袔е奶鹞?,是那種蛋糕的滋味在舌尖上洇開,在舌根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在洞里,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概念。煤是黑色的黃金,給日本人的火車帶來動能,給日本人的軍隊運來軍械和士兵。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卑微的生靈,卑微到像煤一樣不起眼。在煤山煤海中,他們就是螻蟻一樣渺小的存在,像螻蟻一樣辛勤地工作著。張法死了,王海也死了,他們好像耗盡了身體里的最后一滴汗,在他們生命的最后,他們身上的汗都是一小滴一小滴地往外淌。他們的肉身變得骨瘦如柴,皮膚底下,已經(jīng)沒有一點肥膘了。

來福覺得自己正在和張法們一樣消瘦,每次餓得眼冒金星的時候,他都有一種把煤吞進肚子的沖動,直到他看到老五正在吃煤。

從煤堆里挖出老五的時候,來福也嚇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還是看到老五坐在煤堆里,津津有味地啃著亮晶晶的煤塊。

他說:你怎么在這里?

老五說:這里有吃的,我餓了。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來??吹剿亩亲忧扒毁N著后腹,就像一張紙,沒有厚度。

來福在他的身旁坐下,拿起一塊煤看了看,不明白這東西怎么可以吃。老五吃得津津有味,就像啃著一只白面饅頭,嘴上和臉上都沾上了煤灰。

來福將煤塊放到手心里,聞了聞,又放下了,他說:五哥,我們要在這挖一輩子嗎?

老五的神情突然憂傷起來,他說:一輩子,這都是命。

來福狠狠地把煤塊扔向遠方:媽的,一輩子,一輩子做牛做馬,我不甘心。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問:八路軍會來救我們嗎?為什么他們來了一次就不來了呢?

老五停了下來,不再咀嚼口中的煤,他抬起頭,盯著來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也可以是八路。

什么?來福差點跳起來,他盯著老五的眼睛,看了好久,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是說我?

老五點了點頭。

來福搖搖頭,苦笑著說:你在說啥?我怎么可能是八路?你是不是糊涂了?

糊涂了的老五咽下一口嚼爛的煤渣,露出黑不見底的喉嚨,吞噬了這黑暗。

來福沒有跟任何人談起他見到老五的事,他知道他見鬼了,他懷疑自己的陽壽也快到盡頭了。

不過他并不恐懼,相反,有老五在身邊,他覺得踏實。他想,如果他自己變成鬼,至少有五哥陪在他身邊,有個伴,不會那么寂寞。

老五跟他說:你們應該反抗。他給來福講《共產(chǎn)黨宣言》,講窮人翻身做主人,講布爾什維克,講無產(chǎn)階級,講武裝斗爭。來福說,你以前咋從來不跟我講這些?老五說那時候我沒有機會講。來福說,那現(xiàn)在都告訴我吧。

一開始他沒有向誰透露這個秘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暴動的種子卻在礦工中間不脛而走,有時候他懷疑每一個宣揚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人的身邊,都有一個老五。他現(xiàn)在可以化身無窮,被一個又一個礦工從這墳墓一樣的礦井里挖出,成為他的一個內(nèi)心的伙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仇恨的怒火在礦工的心中熊熊燃燒。

餓鬼架著來福騰空而起,像在火焰中被氣流沖上天去的灰燼,委屈如淚水般滲進他的傷口。他想起他的母親,用嘴舔著他手上的手指,吮去血水,甚至能感受到母親溫暖的唇和舌頭,她已經(jīng)骨質(zhì)疏松的牙齒碰到他的皮膚,他抽出手來,看著母親臉上的皺紋和鬢邊的白發(fā),熱淚盈眶。

暴動發(fā)生在8 月31 日凌晨。

來福捂住了一個放哨的日本鬼子的嘴,他在來福的手下拼命掙扎。來福覺得這像是一條魚,鱗片黏黏糊糊,好像隨時都會從他手里滑走。來??吹剿难劬Φ傻孟胥~鈴似的,眼睛里充滿驚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來福從他的腰間摸出匕首,一刀就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

隨后,他們又干掉了掌管著歪把子機槍的一個鬼子,當時他喝了點小酒,正在迷糊。

機槍的射擊聲。他們用這挺機槍向著鬼子掃射。子彈在鬼子身上留下一個個通風的孔洞,他們哀怨凄厲的嗓音在山間徘徊,被更加可怕的尖叫聲覆蓋??词氐V工一共七個鬼子,一下子報銷了四個。

一個兄弟中彈了,他躺在墻角,胸脯一起一落喘著粗氣,他拉住來福,用一根流血的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一封……給我……爸媽……的信,要是他們……見了這封信……希望……

來福哆哆嗦嗦地從他胸口摸出一封信,信已經(jīng)殷紅了一個角,他把它塞進自己的口袋。兄弟的臉一下子煞白了,來??吹剿撵`魂像剪斷的風箏,在夜風與月光的混雜中,朝著天空攀登。

在他脫離苦海的時刻,來福放下他,眼睛里燃燒起火光,成了黑夜中的兩盞油燈。他繼續(xù)向鬼子沖去,緊緊抱住了其中一個鬼子,狠狠咬他的頭,像啃一只豬蹄。呼嘯的子彈從他頭頂飛過也不懼。鬼子的頭發(fā)在他的嘴里打滾,讓他難以下嘴,但是他野性的仇恨的獠牙伸出來了,像鋸子一樣鋸著他的腦袋。最后,他閉緊嘴巴,收緊肚皮,硬是把他的半拉頭皮咬了下來。

鬼子慘叫著,抱頭打滾。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顆子彈射中了來福的鼻子,他的鼻梁斷了,他本能地捂住臉,感到鮮血像冰涼的溪水一樣流出來,一股鉆心的疼痛襲擊了他。鼻子酸疼,他想哭,他想盡情地流淚,痛哭這狗屎一樣的日子。

他操起從一個日本鬼子腰上劫過的那把匕首,像發(fā)了瘋一樣沖進日本人的營房,負隅頑抗的士兵被來福一刀戳中了眼睛。手腕一旋,他的眼球一下子滾了出來,在地上滴溜溜亂轉(zhuǎn)。

軍官舉起王八盒子,但是此時,槍啞了。沒有子彈了。他一愣,下意識地去摸彈匣,趁這個機會,來福成功撲倒了他。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軍官的力量正被耗盡,來福掐住了他的喉嚨,慢慢的,他的身體軟了,他看到老五正坐在他曾經(jīng)坐過的指揮官的椅子上,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他。

來福精疲力竭,他一刀一刀砍下這顆腦袋。日本軍官的表情安詳,像是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瞼。來福手里拎著日本軍官被砍下來的腦袋,王院長的臉上不知道是喜還是悲。兩行熱淚在他滿是煤灰的臉上沖刷出清晰的白色。他把首級扔在埋葬礦工尸體的亂墳堆前,惆悵滿懷,無語凝噎。

那些死去的亡靈此時都從墳地里爬了出來,圍坐在他們的身旁,說說唱唱。而活著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發(fā)聲,他們反而像是死去的人。

此刻,一聲嗩吶響徹云霄,那響器像一支利箭,射中了孤兒院上空的飛鳥。鳥停在半空,吹鼓手再一次吹響嗩吶。來福望著橫七豎八的尸體,敵人和老朋友的,默默地聽著響器喧嘩。

王院長已白發(fā)蒼蒼,沒有別人看見老五孤獨地站在墓碑前,來福用命運之繩將他和老五緊緊捆縛在一起,誰也不知道迎接他們的會是怎樣的未來。也許日軍的增援部隊明日就將到來,也許他們必須離開,只是王家溝孤兒院,是再也回不去的所在。他忽然感到空虛,這世上的孤獨,不過是此時的孤獨,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住所,失去了朋友,甚至失去了敵人,因而也就失去了拼命貪心地生活下去的勇氣。只有矮小的野麥還在風中搖曳,那無限金黃的使命;還有振翅越過山巒的山雀,掉落輕柔的羽毛,它在注視著他們,以及輕易凋謝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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