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興
與高玉寶老首長成為忘年交應該說是一種幸運和偏得。那時我在遼寧省軍區(qū)政治部老干部處工作,因工作關系結識了高玉寶。記得那天是2008年1月30日,我把自己的一部作品《劍琴詩稿》呈送高玉寶,他興致勃勃地與我合影,并鼓勵我好好創(chuàng)作,要多做一些有益于人民的事情。
之后,沈陽軍區(qū)政治部在金星賓館組織文化活動,我倆又近距離地接觸了兩天。再后來,我們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忘年交,經(jīng)常打電話聯(lián)系,也不時有書信往來。2014年10月24日,高玉寶從大連寄來一本莫樹吉著作《真人高玉寶》,并在書的扉頁上寫了“文興同志存念,博學多才”,親自簽名并加蓋了印章。高老還送我不少書法作品,他的書法雖然談不上專業(yè),但包含深厚情感,蘊藏向上的力量。就在這一來一往中,讓我不斷感受到高玉寶的偉大,感受到他的意志和精神,可以說讓我終生受益。
再有,高玉寶的祖上是從山東過來的,我們也算是半拉老鄉(xiāng)吧。巧的是,他比我父親大兩歲,他們曾同是東北野戰(zhàn)軍的戰(zhàn)士,都曾參加過遼沈戰(zhàn)役、衡寶戰(zhàn)役等一些戰(zhàn)役戰(zhàn)斗,都曾榮獲過大功獎章、解放東北紀念章、解放華中南紀念章等,也是因為如此,我們之間的話語更多,感情更親近,話語交談也就更加深入一些。
眾所周知,當年,僅讀過一個月書的戰(zhàn)士高玉寶在大軍南下時,利用行軍打仗的空隙邊學文化邊搞創(chuàng)作,用一年半的時間創(chuàng)作出一部長篇自傳體小說《高玉寶》,在國內(nèi)外產(chǎn)生了巨大反響。其中《半夜雞叫》《我要讀書》等章節(jié)被選入課本,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周恩來總理在國慶招待會上稱他為“戰(zhàn)士作家”。高玉寶先后20多次受到毛主席、周恩來、劉少奇、朱德、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等黨和國家領導人親切接見。
我在與高玉寶老首長交往的過程中,他多次提起自己用詩歌總結的簡歷:“二七生瓦房,童年大連長,流浪遼南地,四五得解放。為國扛起槍,東北到南疆,轉(zhuǎn)戰(zhàn)四二載,解甲獻余光。”他說:“解甲獻余光,就是退休后要余熱生輝,要在關心教育下一代中盡好義務。”高老說到做到,從莫樹吉寫的《真人高玉寶》一書的附錄中我們會很吃驚地看到有這么一組列表:全國高玉寶班、高玉寶中隊有82個,高玉寶在全國義務兼職更是多達471個,而這些也只是截止到2009年的統(tǒng)計數(shù)字。這不得不讓我們這些年輕的后生們感到震驚和汗顏,因為這些數(shù)字的背后,是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生命不息、奉獻不止的堅定的革命信念和忘我的奉獻精神。
在與高玉寶交往的十多年中,多次聽他講起苦難的童年,每當講到遭受日本鬼子、偽警察、地主惡霸、“還鄉(xiāng)團”對他以及他的家族所帶來的迫害時,總會情緒激憤,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那黝黑的臉龐也會由于情緒的激憤而漲得通紅。記得自已小時候第一次讀《雷鋒》的時候,當讀到雷鋒的母親被地主凌辱自盡,不滿7歲的雷鋒成了孤兒,上山砍柴時又被地主婆在手背上砍了三刀時,我是捧著書本淚流滿面。而聽高玉寶講自已的童年時,我依舊被他的苦難的經(jīng)歷震撼了,與其說他在講述自己的過往,不如說他是在控訴舊社會的黑暗,因為只有經(jīng)歷了才有控訴的資本。亦如庚子新春面臨的新冠肺炎疫情一樣,只有面對和經(jīng)歷了,才能感受到病毒的可怕,同時也能更深刻感受到在抗擊疫情中全國人民眾志成城、“最美逆行”、共克時艱的精神和力量,否則只憑臆斷和想象甚至道聽途說,是沒有說服力的。
高玉寶曾對我講:“如果沒有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我是必死無疑了!”誰能想象,一個普通老百姓能與時代的大潮聯(lián)系得如此密切。但這就是高玉寶的人生,是他的真實經(jīng)歷和肺腹之言,這也是他最終成為一名忠誠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戰(zhàn)士的堅強基石。在高玉寶十五六歲那年,因地方保長逼迫,他頂替病重的父親當了勞工。沒想到被拉到了日本人在華開的銅礦,這個礦坐落在大山腳下,三面是山,一面是海,圍著電網(wǎng)和鐵絲網(wǎng),并有荷槍實彈的鬼子哨兵看守。那里除了勞工還有從各地抓來的“犯人”。小鬼子端著長槍,牽著狼狗,把“犯人”押到礦井后,才把腳鐐、手銬打開,干完活后再給銬上。那里的勞工和“犯人”,很少有能夠活著出去的。高玉寶說:“我們每天都是放炮炸礦石,然后運出來。生存條件極其惡劣,人死了,扔到野外就拉倒了?!薄白顡牡氖堑脗 D菚r候,礦上得傷寒病的人很多,小鬼子不但不給治,如果發(fā)現(xiàn)有誰得了傷寒病,就強行捆綁抬到山溝里活埋?!备哂駥毦筒铧c兒被鬼子活埋了。有一天,他在礦井作業(yè)時右手擦擠到坑道石頭上,有的指頭擦去皮露出骨頭,有的連指甲都掀掉了,但鬼子工頭依舊逼迫高玉寶用一只手搬礦石,直到下班時才放他出礦井?;氐焦づ铮哂駥氂滞掠譃a,像是得了傷寒病。那天小鬼子又挨個工棚搜查傷寒病人,幸虧給勞工做飯的高大爺發(fā)覺得早,把高玉寶藏進了鋪蓋卷里,才躲過一劫。之后,好心的高大爺又悄悄地把高玉寶背放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樹下面,并砍了些樹枝蓋在高玉寶身上,到了夜深人靜時,還偷偷給高玉寶送點水和飯菜。也不知過了多少天,高玉寶的病情也越來越重。高玉寶說:“我甚至連驅(qū)趕蒼蠅的力氣都沒有了,附近的野狗也圍了上來,雙眼直勾勾地瞪著我,只要一咽氣,它們就會飽餐一頓。”高玉寶接著又說:“人在將死的時候有很強的求生欲,我在用最后的氣力與野狗對峙著,直到在昏迷中聽到有人喊我?!痹瓉?,就在高玉寶用盡全身氣力與野狗相持的日子里,日本無條件投降了,高玉玉又一次被救了。大難不死的高玉寶被抬回老家,迷迷瞪瞪地調(diào)養(yǎng)了大半年,身體才逐漸恢復過來。也正因為有了這些經(jīng)歷,高玉寶才對萬惡的舊社會,對日本帝國主義,對地主老豺從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仇恨。這也就不難理解,他日后創(chuàng)作時其內(nèi)心深處所蘊藏的無比的能量和激情。他要用自己的經(jīng)歷告訴世人,那“滿洲國”所謂的“王道樂土”,不僅是騙人的,更是血腥的;那些披著慈善外衣滿口仁義道德的封建地主們,占據(jù)了大量的土地和資源,是貧苦大眾生活于水深火熱中的重要根源。
高玉寶是1927年4月出生于遼寧省瓦房店市閻店鄉(xiāng)太平村(解放后改叫和平村)孫家屯,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農(nóng)家孩子,他的經(jīng)歷在那個年代也是很普遍的,因此有著普遍的代表性。高玉寶寫《我要讀書》,那是他內(nèi)心多年來的壓抑和釋放。8歲的高玉寶原本受到好心的周先生幫助,讓其免費上學聽課,但保長發(fā)現(xiàn)后卻說高玉寶家里有錢不交稅,留著讀書用,逼迫讓高玉寶去地主家放豬抵債,否則就被扣上“反滿抗日不交稅”的罪名。無奈之下,高玉寶只能含淚離開學校。結果放了半年豬,累死累活卻連一粒糧、一分錢也沒得到。為了活命,只好舉家逃難到大連。只有9歲的高玉寶,先后在日本人開的玻璃廠、耐火磚廠,以及生產(chǎn)電瓷瓶和柏油的工廠當童工。高玉寶說:“日本工頭比家鄉(xiāng)的財主還狠毒,后來我寧愿要飯吃,也不愿到鬼子的廠里低三下四的干活賣命?!贝撕?,高玉寶賣過冰棍,要過飯、撿過垃圾,還做過“扛藍色小旗”的營生。所謂“扛藍色小旗”,就是為出殯人家戴孝帽子、穿白褂子,還要陪著哭。雖說每天只掙5分錢,但是也沒有別的活路啊。高玉寶說:“那些年,遭老罪了?!彼嚼鴱S撿垃圾時,被鬼子用車擋板砸腦袋,并連人帶筐推進了大海,幸好有一位好心的趕車大叔用鉤子把高玉寶拖上岸,算是又撿回了一條命。高玉寶要飯時,還被一戶富有人家將熱湯潑到臉上,燙得滿臉水泡。一件又一件悲慘的經(jīng)歷,讓小小的高玉寶內(nèi)心的傷害和對舊社會的仇恨越積越深。
但更讓高玉寶悲痛欲絕的是母親的死。“1940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九日”,這個日子高玉寶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天,他的母親剛剛把孩子生出來,臍帶還沒有剪斷,身子還在流血,就在這時揣著洋刀的鬼子撞進房屋,一腳踹開了里屋的門,那門板就重重地砸在高玉寶母親的頭上。不到40歲的母親永遠地閉上眼睛,那年高玉寶才13歲。高玉寶說,這就是“滿洲國”的“王道樂土”,這就是我夢魘般的比黃連還苦的童年。
提起半夜雞叫,黃店屯村的孔慶祥回憶:“有一年我在到黑龍江的火車上,正好遇見高玉寶,我問,大舅,有半夜雞叫這回事嗎?他沒吭聲,說是這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藝術性問題。然后又說,咱們這兒沒有,不代表全國其他地方就沒有?!?/p>
對此,高玉寶也發(fā)表過自己的見解,他說:“當初我寫書,只是為了教育自己和后人,不忘舊社會的苦難,不忘國內(nèi)外反動派對中國人民的殘害?!边B他本人也沒想到,書寫成出版后,會在國內(nèi)外引起那么大的反響。蘇聯(lián)的語言學博士費德林,曾在蘇聯(lián)《文學報》撰文介紹《高玉寶》。日本著名作家新島淳良,為日本人民翻譯了《高玉寶》,還特意寫了很長的后記。高玉寶說:“還有位美國學者叫柯爾美,多次來信問我,你一個文盲戰(zhàn)士,是怎樣奇跡般地寫出長篇小說《高玉寶》成為作家的?我回信告訴這位美國朋友:‘沒有共產(chǎn)黨和新中國對我的培育,我是創(chuàng)造不出這個奇跡的。我的成長,只是新中國成長起來千千萬萬勞動人民子弟中的一個。”
其實《高玉寶》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還是非常曲折的。1947年,苦大仇深的高玉寶參加了解放軍,被編到遼南新兵團1營2連3排7班當戰(zhàn)士。在一次訴苦大會上,戰(zhàn)士們?nèi)悸?lián)系自己和家里的實際,倒苦水,訴說自已在舊社會飽受欺凌的事件,有的說到心酸處,聲淚俱下,高玉寶也是流著眼淚,憤怒控訴了地主惡霸、日本鬼子的貪婪和兇殘。通過訴苦,高玉寶和戰(zhàn)友們深深感到,地主惡霸的罪惡不是單個的,也不是偶然的,來自不同地區(qū)的戰(zhàn)士,都有著同樣的苦痛。通過訴苦,更讓高玉寶認清了地主老財?shù)膫紊?,知道了什么是剝削階級,什么是無產(chǎn)階級,也看清了誰是壓迫人的人,誰是受壓迫的人。訴苦大會對高玉寶的影響非常深遠,這應該是他對人生對社會對階級的一次自覺的反思和疏理。
但真正讓高玉寶產(chǎn)生動筆寫書的念頭,是他在連隊讀了白刃同志寫的通俗故事《沉冤記》之后,那本書給了他很大啟發(fā)和動力。感動之余,高玉寶也決心寫寫自己的苦難家史,寫寫身邊的戰(zhàn)友和英勇犧牲的革命先烈,給家人和朋友看,讓人們不忘過去的苦難和先烈們的英雄事跡。那個時候,高玉寶利用行軍作戰(zhàn)間隙學習文化,已經(jīng)能認會寫100多個字了。寫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識字的數(shù)量太少,加上語法知識也不掌握,連組成完整的句子都很困難。有一次,我和高玉寶在沈陽軍區(qū)參加活動時,他曾提起過當時的情形:“當時認字太少了,心里很矛盾,也想不寫了,但又一想,在戰(zhàn)場上死都不怕,還怕啥?最后還是下了決心。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向別人請教,后來就一句話一句話的問。”從與他的接觸中我認為,高玉寶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名戰(zhàn)士作家,應該說得益于他的勤學好問。比如:有一次他在樹蔭下寫書,吳克華軍長騎馬從他身旁路過,他立即站起來敬了禮,接著就詢問有幾個字怎么寫。以前也沒見過吳軍長,事后高玉寶才知道是大首長,嚇得直吐舌頭:“我的天,這么大的官呀!”
高玉寶在組織的關懷、領導的關心、戰(zhàn)友的幫助下,夜以繼日,克服了種種困難,終于把他的書稿“畫”了出來。從1949年8月27日在湖南長沙肖家巷動筆,到1951年1月28日在廣東潮州浮洋市落筆,20來萬字的初稿僅僅用了一年零五個月的業(yè)余時間。為了趕寫書稿,高玉寶長時間地透支著體力,有幾次累得吐血和昏迷,但他以超人的毅力堅持著。他的這種玩命也感動了身邊的戰(zhàn)友們。團長孫鳳章以及其他團首長,不僅經(jīng)常過問高玉寶寫作情況,還動員大家盡力幫助高玉寶寫書。團宣教干事單奇教高玉寶邊識字邊寫作,戰(zhàn)友尚振凡幫助高玉寶謄寫書稿,股長遲志遠耐心地向高玉寶傳授寫作方法,等等。就在高玉寶的初稿剛剛寫完時,團長孫鳳章從報紙上看到解放軍文藝社征稿的啟事,就動員高玉寶投稿。于是,在遲股長的幫助下,高玉寶很快就把書稿寄往了中南軍區(qū)文化部文藝科。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那部書稿日后一夜之間傳遍了大江南北,幾乎家喻戶曉。高玉寶曾對我說:“我連做夢都沒想到,我的書稿能得到總政文化部和中南軍區(qū)政治部文化部的高度重視。”其實,這本書走紅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曾與遼海學者于景頫先生談起高玉寶和他的作品,于先生很是動情地說:“我與高玉寶也有20多年的交情了。他的品德和覺悟讓人敬佩。他是真真正正的樸素的勞動人民出身的戰(zhàn)士,從不會寫字變成戰(zhàn)士作家,成才的過程體現(xiàn)了黨和人民以及軍隊的培養(yǎng),他用自傳體小說的形式寫自身經(jīng)歷,可以說見證了一個時代,是那個時代的縮影?!?/p>
當然了,對于一些人對高玉寶創(chuàng)作《高玉寶》的置疑,高玉寶說:“我不在乎別人說什么,但我知道自已該做什么?!备哂駥氝€說:“沒有黨的關懷,就沒有我高玉寶的今天。尤其是1951年6月初,組織上專門把我從368團調(diào)到了中南軍區(qū)政治部文化部文藝科修改書稿,并指派了郭永江(筆名荒草)科長幫助我修改書稿?!备呃匣貞洰斈昊牟葜笇臅那榫皶r說:“他對我說,‘你寫的是自傳,不是小說。必須寫得集中、典型些。譬如,你的三個爺爺,寫一個;兩個姐姐,寫一個;兩個弟弟,寫一個;地主也寫一個。我一聽,很不理解,急了。后來,通過郭科長講解,我才慢慢的明白了小說中人物需要創(chuàng)作與加工,不能有聞必錄的道理。正是在首長、專家和同志們的幫助下,我才逐漸學習和掌握了一些創(chuàng)作常識,寫出了《半夜雞叫》。”
不過在具體修改過程中,高玉寶仍存在很多顧慮,譬如,他原先寫的是自傳,現(xiàn)在要把它改寫成“自傳體小說”,將來會不會引起麻煩?會不會給人留下話柄?在與荒草反復的交流碰撞中,高玉寶也慢慢懂得了“什么是生活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隨著書稿的陸續(xù)修改與發(fā)表,特別是各種媒體的大力宣傳,高玉寶連同他的小說和小說中“高玉寶”一舉成名。
高玉寶內(nèi)心深處始終充滿了對黨的感恩,他把作品《高玉寶》的版稅新幣8000元錢全部捐給了組織。據(jù)說,當時的8000元錢在北京能買兩棟小王府。那時候人們也追星,不過所謂的“星”更多的是英雄和模范。成名后的高玉寶也越來越感受到組織的關懷和溫暖。1953年6月10日,高玉寶參加了全國第二次青年代表大會,并在大會上作了報告。7月25日,高玉寶到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參加了第三屆世界青年代表大會和第四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lián)誼會?;貒螅傉组L給人大校長吳玉章寫信,保送他到了中國人民大學附屬速成中學學習,信的全文是:“吳校長:我部高玉寶同志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已告一段落,但他的文化程度亟須提高。我們打算送他到人民大學附屬速成中學學習,以便他將來能更好地從事創(chuàng)作。因現(xiàn)在不是招生期,特函請您予以批準。至盼?!毙诺穆淇钍恰败娢傉尾课幕俊?。
之后,高玉寶又回到部隊工作,堅持創(chuàng)作。除了寫出兩部6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春艷》和《我是一個兵》之外,還發(fā)表一些短篇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民間故事、文章等。為寫好《高玉寶》續(xù)集,高玉寶曾步行幾百里路,到鞍山、遼陽、義縣、錦州、塔山等戰(zhàn)斗過的地方體驗生活,訪問參加這一戰(zhàn)役的戰(zhàn)友和當?shù)厝罕姡?005年出版了80多萬字《高玉寶》續(xù)集(上下冊)。
提起高玉寶,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半夜雞叫”“我要讀書”,卻對他的英雄事跡鮮為了解。應該說,高玉寶不僅是一位戰(zhàn)士作家,更是一位殺敵的戰(zhàn)斗英雄。解放戰(zhàn)爭中,高玉寶在20多次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中,立過6次大功、2次小功。他對塔山阻擊戰(zhàn)的那段歷史尤為深刻,他說:
“當時,東北野戰(zhàn)軍司令員林彪曾這樣命令部隊:‘我不要傷亡數(shù)字,我只要塔山。
“戰(zhàn)斗從一開始就打得異常激烈。敵人一個師有4個團,炮全是加農(nóng)炮以上的重炮。天天有五六架飛機來轟炸陣地。塔山各個陣地上到處都是一片火海,我們一個排的電話兵派出去接線,還沒打到第4天就全犧牲了。
“此前,從山海關出來的鐵路線已經(jīng)被東北野戰(zhàn)軍破壞,國民黨軍想馳援錦州,只能沿公路前進。因此,離公路最近的6號陣地成為敵我爭奪的重要山頭。 打到第5天的下午3點多鐘,團長大聲喊高玉寶:‘小高小高,你到山后把9連調(diào)上來,到6號陣地,上邊沒有人了。我迅速跳出陣地,跑到山后的小村子里,找到了9連,并把這個有200多人的連隊帶上了6號陣地 。
“指導員的戰(zhàn)前動員就一句話:‘同志們,大家要吃飽,這是我們一生中最后一頓飯了。我一直不知道這個指導員叫什么,但我認為,這是全世界最具有號召力的戰(zhàn)斗動員。
“直到錦州失守、兵敗被俘,國民黨軍東北‘剿總副總司令范漢杰還是想不通,為什么11個師的部隊,還有飛機大炮助攻,就是過不了小小的塔山。
“不是因為國民黨軍不能打,而是因為我們更勇敢。”高玉寶接著對我說:“我們連100毫米以上的炮都沒有,在陣地上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陣地上被炸得沒有任何支撐,只好依托戰(zhàn)友的尸體繼續(xù)戰(zhàn)斗。”
1948年10月15日,戰(zhàn)斗進行到第6天,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夾雪。敵人也突然退了下去,只有西北風呼嘯著掠過陣地。陣地上,高玉寶所在的4縱12師35團僅剩最后一個連的兵力了,穿著單衣的戰(zhàn)士們又冷又餓,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此時,他們并不知道,正是由于他們不惜代價的嚴防死守,我軍順利攻克錦州,全殲國民黨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范漢杰部10萬人。
高玉寶老首長對我說:“我和在塔山阻擊戰(zhàn)中幸存下來的戰(zhàn)友一樣,決定要在百年之后把自己的骨灰撒到塔山,撒到他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p>
塔山阻擊戰(zhàn)是著名的陣地戰(zhàn)、防御戰(zhàn),與朝鮮戰(zhàn)爭上甘嶺戰(zhàn)役一起一直被國內(nèi)外軍事專家作為成功戰(zhàn)例研究。這場慘烈的戰(zhàn)斗,決定了遼沈戰(zhàn)役的勝利,推進并影響了全國解放戰(zhàn)爭的進程。
就在遼沈戰(zhàn)役前夕,高玉寶就申請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我與高老第一次見面時,他送給我一張名片,名片的背面就是他當年的入黨申請書,一共就8個字:“我從心眼里要入黨”,就這8個字,高玉寶只會寫“我”字,“從”字不會寫,就畫條毛毛蟲;“心”字不會寫,畫的是個人心;“眼”字,畫了眼睛;“里”字,畫了個梨子;“要”字呢,他也不會寫,想到了一個別字“咬”。但最難寫的是“黨”字,怎么畫呢?他想到了樹上的大鐘“當、當”響,于是畫了一棵樹,樹上吊了鐘來代替“黨”字。最后在高玉寶的解說之下,連隊指導員才看懂了這份入黨申請書。1948年8月4日,高玉寶提前轉(zhuǎn)為正式黨員。高玉寶說“自己只記得部隊當時正在黑山縣亞化堡村阻擊敵人”,也就是說,高玉寶是在火線上被轉(zhuǎn)為正式黨員的。之后,他便同戰(zhàn)友們一起參加了遼沈戰(zhàn)役,乃至一個又一個的戰(zhàn)役戰(zhàn)斗,踐行著他的神圣的諾言。
對此,我曾與高玉寶所在的大連第八離職干部休養(yǎng)所政委陸超明上校有過多次促膝交流,陸政委說:“我眼里的高玉寶,首先是對黨無限忠誠、信仰無限堅定,這一點是核心,已經(jīng)融入到他的價值觀,融入到他的自覺行動。他的對黨忠誠,非常樸素不華麗,現(xiàn)實不空洞,就從他的這個成長的歷程和對黨的這種感情看,包括他入黨時的幾句話:‘我從心眼里要入黨‘黨是媽媽我是娃,叫我干啥我干啥。不折不扣不講價,永遠聽我媽媽話。從這些樸素的語言中,就能看出他對黨的那種忠誠和情感。高玉寶一次次對黨的貢獻,驗證了黨性的光輝,理性的光芒,人性的光彩,他是干休所的一塊名片,同時又是全軍全國的典范,是黨員隊伍的先鋒模范,是對黨忠誠、為黨奉獻、替黨分憂的形象詮釋和時代的風采?!蔽业暮糜押雷诶蠋熞彩歉哂駥毜暮门笥?,倆人有著45年的交情。高玉寶去世后,他特別撰寫文章《高玉寶:中國人民文化翻身的象征》,高度評價了高玉寶的風采、風范、忠誠、奉獻的一生。
在高玉寶的內(nèi)心深處始終忘不了一個人,這個人叫李文斌,不僅是高玉寶的首長,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惜的是,在衡寶戰(zhàn)役中不幸壯烈犧牲了。衡寶戰(zhàn)役共殲滅國民黨軍4.7萬余人,解放了湘南、湘西大部地區(qū),為進軍廣西全殲白崇禧集團創(chuàng)造了條件。正當我軍實施這次進攻戰(zhàn)役時,毛主席站在高高的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地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此時,已經(jīng)改任軍郵員的高玉寶與時任38軍戰(zhàn)斗員的我的父親黃益亭一樣,從廣播里聽到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全體指戰(zhàn)員們在前線奔走相告、歡欣鼓舞。也就在廣大軍民歡慶新中國成立的時刻,一個令高玉寶心碎的消息傳來了——團參謀長李文斌和二營副營長不幸壯烈犧牲。李文斌,這個英雄的名字已經(jīng)永遠載入“第四野戰(zhàn)軍團以上干部烈士名錄”里:李文斌,第四野戰(zhàn)軍123師368團參謀長。1949年10月于湖南邵陽犧牲。當時李參謀長是與二營副營長在山頭用望遠鏡觀察地形時,被敵人的迫擊炮彈擊中犧牲的。參謀長的腦袋當場被劈成兩半,場面非常慘烈。
為什么說李文斌是恩人呢?原來在1948年12月23日,高玉寶騎著一匹戰(zhàn)馬在執(zhí)行追尋參謀長的任務時,到了張家口外面的一個小村莊,槍聲很激烈。高玉寶估計參謀長在那里,便立刻下馬鉆進一個小院子。他猛然發(fā)現(xiàn)院里有3個敵人,每人端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槍,看見高玉寶就撲過來了。高玉寶心想這下完了,該死了。但高玉寶又想,死也不能白死,只要消滅一個就夠本了。他當即朝離他最近的一個敵人開了槍,敵人應聲倒地,另外兩個怔住了。就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參謀長李文斌出現(xiàn)了。只見他穿件白襯衣,袖子挽到胳膊上,滿頭滿臉滿身都是血,見到高玉寶正在殺敵,他大刀一揮就砍了一個,另一個嚇得拔腿就跑。
自從李參謀長那次解救高玉寶后,高玉寶一直把李參謀長當作救命恩人。他那把銀光閃閃、令敵人膽寒的大刀,在部隊南下時,高玉寶一直用紅布包著背在背上。參謀長犧牲后,這把大刀也成了他唯一的隨葬品。在后來,高玉寶用了20天仿造了一把參謀長的大刀。讓大刀連同參謀長的遺像,陳列于他的會客廳西側那個擺滿各種獎杯獎品的櫥窗里,以此作為永遠的緬懷。
新中國成立后,高玉寶先后作傳統(tǒng)教育報告5000余場,聽眾達500余萬人次。他先后榮獲全國社會主義建設青年積極分子、全國勞動模范、全國關心下一代先進工作者、全國老有所為奉獻獎、學雷鋒標兵、全軍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第二屆全國敬業(yè)奉獻模范、第二屆全國道德模范等多項榮譽。在近70年的愛國主義教育實踐中,高玉寶為人們樹立了“學得來”的榜樣。他幫助老百姓掃院子、挑水、種地、修理門窗,先后幾次冒著生命危險參加救火,頂著大雪步行20里路把患重病的小女孩背到醫(yī)院搶救。他被人們譽為“新時期當之無愧的活雷鋒”。
本文在成稿的過程中,參考了莫樹吉先生的《真人高玉寶》一書,主要是進一步核對了自已的采訪記錄。因為,莫樹吉先生曾多次隨高玉寶到多地參加各種活動,甚至去高玉寶生活過、勞動過、戰(zhàn)斗過的一些地方觀察和體驗,更重要的是莫先生是一個有血性、敢于講真話的人,亦如他在《真人高玉寶》一書“前言”中寫的:“作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一名記者,我尊奉的職業(yè)操守是擺事實、講道理、憑良心、明是非。只有存真才有存史、存信,否則不過是一紙荒唐的謊言?!彼哉f,我對莫樹吉先生也生發(fā)著更多的崇敬之情,他筆下的真實,以及處處散發(fā)著的愛國情絲亦讓我感動。
2019年12月5日,92歲高齡的高玉寶平靜地離開了我們。我和著名詩人、作家胡世宗,欒人學一起發(fā)去了唁電,緬懷這位富有傳奇經(jīng)歷、對黨無比忠誠、讓我們十分敬仰的戰(zhàn)士作家。據(jù)高玉寶的兒子高燕飛介紹,高玉寶是在親友們“我是一個兵”的歌聲中安詳?shù)刈叩?。去世前,高玉寶委托子女最后一次向黨組織交納了一萬元特殊黨費,以此表達一名革命戰(zhàn)士對黨的永遠的忠誠和感恩。再之后,他的骨灰將安葬在他曾戰(zhàn)斗過的地方——塔山,與他的那些為新中國英勇犧牲的戰(zhàn)友們長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