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早已聚集于昭披耶河的兩岸,將他們煩惱重重的過往釋放至霓虹燈照亮的天空。曾幾何時,水燈節(jié)的天燈只是個象征意象,但現在這些點亮的燈籠一閃一閃,代表清除掉的記憶被上傳至天燈。我久久地注視天燈的紙屏上播放的那些痛苦場面。一些場面因為隱私緣故而被渲染成抽象畫面,另有一些場面十分清晰。天燈飄浮在人群上方,突然出現畫面和動態(tài)影像。我看見素坤逸路上一座沿街破樓、大屠殺的畫面、閃現的臉龐——這些都是被拋棄的個人歷史碎片。
在帳篷集市的邊沿,有一名小販在向人群展示最新型的記憶天燈。他播放一連串精心剪輯的場面,讓它們呈現在燈籠像素化的紙屏上。
“釋放你的痛苦記憶。”小販一邊招徠生意,一邊點著燈籠里的蠟燭。他松開燈籠,天燈飄到帳篷集市上空,飛向昭披耶河,燈籠的紙屏上出現循環(huán)播放的暴行場面。
我走進市場時,活動參與者熙熙攘攘,聚集在燈籠小販和小吃攤的周圍。他們中間有些黑市交易商在一聲不響地兜售黑市上傳流量、地下巴別硬件和適合夢癮師的神經技術植入物。
“我尚未見到任何異象。”我用加密的語音說道,同時迅速掃描了人群。
“試試使用熱成像?!蹦潞蹦抡f。
我進行視覺調整時,天燈明亮的熱影像仿佛在熾熱地燃燒,同時顯示出各人新陳代謝的讀數。
我靠近一個忙碌的攤檔,腦袋前后擺動,視野所及之處被跳動的數據覆蓋。最終匹配到結果,出現一個目標——是“烏賊”。但當我走向他時,他消失進簇擁的人群中,與他們的熱量融為一體。
“他在這兒,在鬼祟行動。”
“我正趕來?!?/p>
“烏賊”接受過基因改造,皮膚添加色素細胞,使得他混進人群后就難以發(fā)現。
我向市場內部移動,這兒活動參與者稀稀拉拉,讓位于更為誠摯的顧客。這兒購買技術產品的顧客就沒那么安靜了,要么討價還價,要么在貯藏箱里搜尋寶貝。附近,夢癮師的軀體像迷你的太陽一樣亮晃晃,赤裸的軀體里在放映修正過的夢境碎片。
夢癮師已經變成帳篷集市的核心,這個經濟體構建于購買和出售夢境的生意之上。
作為其中的一員,我迅速地用一道亮光照在我的臉龐上和手臂上,這是代表警告的密碼。
然后,我聽見穆罕默德,他的聲音太過鎮(zhèn)定?!盀踬\正在過來?,F在朝你走來……”
我感覺到恐慌之下分泌激增的腎上腺素,我在熱視覺和標準視覺之間切換,一邊移動一邊掃描人群。接著,我的前方出現一個微微發(fā)亮的輪廓,因為對方走得太快而跟不上。
像出現電涌一樣,“烏賊”突然閃現出真身,皮膚的色素細胞緩緩調整,顯示出他肌肉虬結的手臂上的觸手文身。
“剛好是我在尋找的人?!彼f道。活動參與者與買主們在我們周圍走動,仿佛顏色亮麗的熱帶魚,絲毫不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事?!澳愕睦洗笤诟浇??”
他緩緩探出頭,呼出的氣體令人聯想起魚市場和腐爛巨藻的味道。
我感覺內心的憤怒洶涌澎湃?!盀踬\”已經殺害了兩名夢癮師,只因他們拒絕向同業(yè)聯盟交保護費。
“我……怎么……會……知道他在哪里?”我結結巴巴地說道,希望他能聽出我嗓音中故意夸大的恐懼之意;這是我遞出的誘餌。
“烏賊”很久以前就被起了這個綽號,早在他接受基因改造之前。大家都知道他面對困難處境卻游刃有余,尤其是在破解安全密碼和突破防火墻方面。
然而,在那些方面,沒人能勝過穆罕默德。
“別說我沒有警告你?!彼f道。
片刻后,他的心智侵入我的腦海,仿佛有觸手逐步展開,繞過顱骨邊沿,伸進腦殼。我能感覺到我的防火墻開始瓦解,走神的思緒像魚缸中的水一樣溢出。
然而,另有一人的心智參與進來,帶來一個新病毒——那是穆罕默德出手了。“烏賊”向后退,驚恐地撤回心智。他的身體搖曳,渾似一根風暴中的蠟燭。但他沒有逃脫,而是像掛在魚鉤上的魚一樣掙扎?!盀踬\”的手松開我的喉嚨,人跪倒在地上。我能感覺到,穆罕默德的怒火在我腦海內燃燒,他帶來的病毒撕扯著“烏賊”的防火墻。
穆罕默德從人群中現身,此刻站到“烏賊”身后,傾身拔掉這個同業(yè)聯盟殺手腦袋中的數據卡。
“讓我瞧瞧你有多么喜歡天空?!蹦潞蹦乱贿呎f,一邊注視著“烏賊”的最后一點系統(tǒng)顛簸平息,進入空無狀態(tài)。
夢癮師接過數據卡,拿著它觸碰了燈籠,現在“烏賊”的所有記憶都記錄在了燈籠上——而他頭腦中的被清除得干干凈凈。
“這是為你準備的?!彼⑿Φ卣f道。
他松開燈籠,望著它與其他天燈會合,飄飛在曼谷市的上空。我不禁揣想,天空中有這么多沒人想要的記憶,卻怎么能如此美麗。
資料來源 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