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先生在部隊服役,我?guī)е?歲的女兒在家鄉(xiāng)小城生活,在一個小單位上班,說得高大上一些是搞農(nóng)業(yè)科研的,說得實在一點就是拿工資的農(nóng)民。單位有80畝地,除了試驗區(qū)的耕種要統(tǒng)一管理外,剩下的地每人分3分,由個人管理,收益也歸個人所有。這個決定讓大部分職工歡欣雀躍,他們隨便種點什么都會有不錯的收益。只有我哭笑不得,從小到大,何曾如此“地主”過。
3分菜園可難倒我了,種菜自己吃不了,要馱到集市上去又賣不了幾個錢,荒在那里又丟人。就硬著頭皮向老職工請教,他們說扣大棚種西紅柿,收益會比露天種植高幾倍。我抱女兒去參加他們的建棚商討會,聽他們描繪豐收藍圖,女兒一會兒伸出小手扳小腳,一會兒伸手抓我的頭發(fā),以致我聽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我熱火朝天地投入到種植事業(yè)。在勞動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我們平時吃的西紅柿,從播種到收獲要經(jīng)過漫長的生長周期,從春天栽下小苗開始,澆水、施肥、除草、防病、打叉,看到它們一點點長高,開枝散葉,又在葉間開出星星點點的小白花。小白花落了,結出青豆大的青果時,菜園子里的氣溫已攀升到30攝氏度。那幾個月里,我泡在菜園里,手上染得青汁洗也洗不去,渾身都浸染著濃烈而青澀的西紅柿氣息。
經(jīng)過一春一夏,我的西紅柿長勢極好,連那些種菜能手們都嘆服:“別看小王年輕,看人家種的菜長得多好!”為防止果實把枝子壓折,我早早地給它們做支架。從分到責任田到自己種自己管,我一個人躬身在地里沒白沒黑地忙,一個人踩著自行車到鄰近集市上去買這買那,吃了多少苦,都不曾抱怨。
我堂堂一個北科大的畢業(yè)生,畢業(yè)后卻被分配到這樣一個閉塞的地方,不甘心又無力尋找突破口,這份工作再不好,好歹它能給我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我決定接受現(xiàn)實,干好它。人們常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那從春到秋的忙碌,交給我的是一片豐收的果實。那一年,我的那棚西紅柿比哪一家的都長得好,結得大,它們似乎通人性,知道我的不易。眼看著那一個個碩大的柿子退卻青澀,滲出潮紅,我的嘴角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不說能賺多少錢,至少本錢能收得回來。
事實證明,作為一個空想家我是挺合格的,作為一個菜農(nóng)我還是太缺乏遠見與經(jīng)驗。一場寒流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得連廣播里的天氣預報員都還沒反應過來,我預訂的保暖草苫子還在路上。那天早上起床,我急急前往菜棚,眼前那一幕慘狀瞬間把我釘在了那里,前一天還一園翠綠,這會兒是一片焦黑,葉子耷拉著,越發(fā)顯得那一地的果實慘敗,那么多,近千斤吧,那些柿子再過半月就能收獲了。很奇怪,面對那一地狼藉,我一滴眼淚也沒掉,只是一個人站在菜園中間,良久,開始動手清理。
那夜的燈下,我在信紙上向遠方的兵哥平靜地講述這一切:“今年的西紅柿長勢很好,原本再有十幾天就能收獲的,可惜一場寒流提前收割了它們。利錢不用提,本錢也是收不回來的。沒關系,就當我今年交學費了,我本來就是個種菜的新手……”不知道兵哥收到此信會是何種心情。但在那段孤守的歲月里,每天寫日記、給遠方的他寫信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再多的苦痛,提起筆寫完,瞬間就輕松了許多。那時候我很努力地去做一個農(nóng)業(yè)職工,努力種田種菜,只想通過自己的勞動讓日子更好一點,不讓任何人可憐同情。那時候我不知道未來在哪里,只知道每天要好好工作和干活,每天回家如實記錄、傾訴。
幾年后,我的那些被苦難和汗水浸泡的日記被一位有心的編輯發(fā)現(xiàn),幸運地出版成書,那本書打開了我寫作的大門,讓我自此神奇地走上寫作之路。隨著我的《李清照傳》《曾國藩傳》《林徽音傳》《張愛玲傳》等十余部書的相繼出版,我也調離了小城去了另一座大城市工作?;厥祝@一路走來,除了努力,還有那份百折不撓。
“你只管努力,上天自有安排。”那天登錄QQ,看到一個遠方朋友的簽名,眼前忽然就風起云涌,心中波濤翻滾,竟然不自覺地想起自己那一段苦樂交織的種田史。那個遠方的朋友此刻正經(jīng)歷著什么?多年之后,再回首她今天記下的這一句,是否會像今天的我一樣,感覺到命運的不可思議。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