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芳
村里有個老人,從我記事起,我就看到他是一個人。幾乎每天,老人都悄悄地從我身邊走過,然后去地里做事。
老人地里栽了玉米,還栽了甘蔗,栽了紅薯,栽了南瓜、冬瓜和茄子、辣椒。
一次,我到地里去看老人,看見老人挖出一個大紅薯,老人看著紅薯滿臉高興,問我:“這紅薯大嗎?”
我說:“大?!?/p>
老人說:“最少有三斤?!?/p>
我說:“我就沒見過這么大的紅薯。”
老人笑起來。
還有一次,我又去地里看老人,看見老人冬瓜棚上有一個特別大的冬瓜,老人又是滿臉高興,老人問:“這冬瓜大嗎?”
我說:“大?!?/p>
老人說:“有一百多斤?!?/p>
我說:“我就沒見過這么大的冬瓜。”
老人又笑。
也看到老人不高興的時候。一天我去地里,看見老人坐在地里發(fā)呆,我問老人:“爺爺怎么在這里發(fā)呆呀?”
老人指了指地里,跟我說:“今年的薯白栽了。”
我說:“為什么?”
老人說:“都被野豬拱了。”
我說:“這野豬真害人?!?/p>
老人嘆一聲。
又有一次,也看見老人在地里發(fā)呆,我問老人:“爺爺怎么在這里發(fā)呆呀?”
老人指了指地里,跟我說:“被人拔了好多甘蔗?!?/p>
我說:“誰拔的?”
老人說:“不知道。”
我說:“這個人太壞了。”
老人又嘆一聲。
老人并不是天天在地里,有時候老人會坐在門口,半天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問老人:“爺爺坐在這兒做什么呢?”
老人說:“曬太陽?!?/p>
我問:“爺爺不去地里做事嗎?”
老人說:“冬天了,地里沒事做?!?/p>
我點點頭。
有一天我沒看到老人。
我去找老人,去地里找,但沒看到他;也去老人家門口找,同樣沒看到他。于是,我問村里一個人:“李阿公(村里人都叫老人李阿公)呢,怎么沒看到他?”
回答:“不知道。”
我說:“李阿公到哪里去了呢?”
回答:“誰知道呢?!?/p>
我又問村里另一個人:“李阿公呢,怎么沒看到他?”
回答:“不知道?!?/p>
我仍說:“李阿公到哪里去了呢?”
回答:“誰知道呢。”
我后來去了李阿公家里,才看到他躺在床上,我問:“爺爺,你怎么沒出來呀?”
老人說:“我生病了。”
我說:“你要去醫(yī)院看呀?!?/p>
老人說:“不要緊,過兩天就會好?!?/p>
但過兩天老人沒好,不久,老人過世了。
我再也見不到老人了。
后來的好多好多年,我忘記老人了,真的,徹底把他忘了。
這天,我看到有人在朋友圈發(fā)了這樣一首詩:
路邊的一棵草
它默默地生長
又默默地枯黃
正如它悄悄地來
又悄悄地走
它也有快樂,會在風(fēng)中歡笑
它也有憂傷,會在雨中哭泣
只是,它的快樂與憂傷都沒人知道
也沒人在意
忽然,我想到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