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雨
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正月初五,這一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唐玄宗大擺酒宴,皇太子、朝廷百官在長安城站成了浩浩蕩蕩的隊伍。
他們要送一個人回鄉(xiāng)——賀知章。
賀知章老了,八十六歲的年紀,在那個年代已經(jīng)非常高壽。
為朝廷工作了一輩子,他向唐玄宗請辭,說自己前段時間生了場大病,實在無法再勝任工作了。
面對這位年事已高的老臣,唐玄宗雖然不舍但也答應了,他賜給賀知章鏡湖剡川一曲,又賜周公湖數(shù)頃為放生池,并打算為賀知章辦一場盛大的送別宴會。
這天,送別的場面可謂相當隆重,“吹笙擊鼓,盡是仙樂,聞者無不增嘆”。送別的隊伍里,有太子、宰相,還有李適之、韋堅、梁涉、何千里、姚鵠、于休烈、盧象等王公貴族和文壇才俊。
不僅如此,唐玄宗還親自寫下贈詩,群臣跟著和作,最后給賀知章送行的詩達到了三十多首,皇帝為此特地寫了序。
縱觀中國古代文學史,能獲得如此榮耀的文人少之又少。
回顧賀知章的一生,可以算得上“低調又圓滿”。
37歲那年,賀知章進士及第,為當年的超拔群類科,授職國子四門博士。他與包融、張旭、張若虛并稱“吳中四士”,因才華而揚名京城。
不像其他大唐時的詩人,賀知章一生留下的詩作非常少,但都是膾炙人口的名篇,例如人人都會背的《詠柳》,《唐詩箋注》評價說:“賦物入妙,語意溫柔?!?/p>
之后,經(jīng)陸象先向朝中舉薦,賀知章得以升任太常博士。他的仕途走得平穩(wěn),一路擔任國子四門博士、太常博士、太常少卿、禮部侍郎等職,最后授秘書監(jiān),人稱“賀秘監(jiān)”。
公元725年,賀知章遷禮部侍郎,同時兼集賢院學士,史載:“一日并謝二恩?!?/p>
也在這一年,唐玄宗前往東岳泰山舉行了隆重的封禪儀式。他召見賀知章去講解和擬定禮儀制度,聽完上奏,唐玄宗肯定道,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朕正欲如是,故問卿耳”。
勤勤懇懇為官幾十年,賀知章得到了大家的敬重,唐玄宗寫詩說他“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唐肅宗也感激他擔任太子侍讀時的指導,稱贊他“器識夷淡,襟懷和雅,神清志逸,學富才雄”。
史書載,賀知章“性放曠,善談笑”,為人灑脫幽默、人緣極好,他的好友陸象先就說:“我和我的子弟分開多少天都沒事兒,但只要一天不見到賀兄啊,就感覺自己粗鄙又膚淺?!?/p>
這樣的好性格讓賀知章結交了許多朋友,其中最為出名的友誼,是他和李白的“忘年交”。
剛在長安相識時,四十多歲的李白還是一個沒什么名聲的布衣,賀知章已經(jīng)八十四歲,又是身居重要官職的大人物,但兩人一見如故,賀知章拿起李白的詩作《蜀道難》,剛讀幾句便連連驚呼:“你就是天上貶謫下來的仙人吧!”李白“謫仙人”的稱號由此而來。
兩人聊得越來越起勁,打算開懷暢飲一番時,恰好手頭無錢沽酒,賀知章毫不顧忌地取下自己身上顯示官品的金龜,讓人換了酒來喝,成就了一段“金龜換酒”的佳話。
賀知章好喝酒,他與李白、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被稱為“飲中八仙”,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寫了這八位醉態(tài)可掬的“仙人”,其中第一個出場的,就是年齡最大的賀知章:“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寫的是賀知章喝醉以后騎馬,就像乘船一樣搖搖晃晃,結果醉眼蒙眬地掉到了井里,他干脆就在井里睡著了。
《全唐詩》里還有賀知章留下的一句散詩:“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顛?!逼湔嫘郧榭梢娨话摺?/p>
不過,人緣極好的賀知章,也有過“翻車”的時候。
有一年,惠文太子去世,唐玄宗下詔命禮部選拔參加葬禮的人選,賀知章在任用人選問題上難以取舍,一些人不滿意他安排的名單,便跑到賀知章府門外吵吵鬧鬧,把他堵到不能出門。
賀知章想來想去實在沒轍了,最后只好搬一架梯子爬墻上去,這才躲過一劫。
生于初唐,又得唐玄宗器重,雖說賀知章趕上了盛唐最好的一段時光,但盛世之下也有暗流涌動——唐玄宗在位時期,朝內派系斗爭不斷,開元后期李林甫與張九齡之爭尤其激烈,之后張九齡被貶,曾和張九齡有著共同追求的賀知章也難免被波及。
輾轉于官場之中,賀知章的心態(tài)逐漸有所改變,到了晚年,他醉心翰墨詩酒,放浪不羈,《舊唐書》說:“知章晚年尤加縱誕,無復規(guī)儉,自號‘四明狂客, 又稱‘秘書外監(jiān) ,遨游里巷。醉后屬詞,動成卷軸,文不加點,咸有可觀。”
公元744年,時任太子賓客、正授秘書監(jiān)的賀知章突然辭官,理由是自己大病了一場,他上書唐玄宗請度為道士,希望皇帝把自己在京城的府邸改為道觀。
唐玄宗都答應了,不僅將鏡湖剡川一曲賜予賀知章,又提拔他的兒子為會稽司馬,可謂風光無限。
當時,李白也寫了給賀知章的送行詩,還在詩里向老朋友發(fā)起邀約:“我可不可以問問,你這只打算棲息在瓊樹上的仙鶴,何年何時又飛回帝城,與我們再喝上幾杯呀?”
回鄉(xiāng)不久后,賀知章與世長辭,終年八十六歲。
聽聞賀知章去世的消息,李白無比悲傷,他曾寫下多首詩歌來懷念賀知章,細數(shù)兩人在長安相識、把酒言歡的往事,回憶賀知章的知遇之恩,“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念此杳如夢,凄然傷我情”,感情真摯無比。
在賀知章去世后的第14年,唐肅宗感念賀知章曾經(jīng)做太子侍讀的舊情,下詔書追封其為禮部尚書。
在盛唐中熱熱鬧鬧、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哌^了一遭,你說,他算不算低調的人生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