蛐蛐兒,大名蟋蟀,古時候稱為“促織”,我們家鄉(xiāng)叫它“善喈(jiē)”。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貼切,它們確實善于鳴喈——雖然那并非真正的鳴唱,而是用翅膀和大腿相互摩擦形成的弦歌。
夜,是蛐蛐兒的舞臺。不同的蛐蛐兒,有著不同的弦歌。
在我們家鄉(xiāng),迷卡斗蟋最為常見。草叢、亂石堆、草地、院落,哪兒都有。歌聲是“蛐,蛐,蛐,蛐,蛐,蛐,蛐……”的單音,只要沒人打擾,它們就能叫個沒完沒了,或許還能“蛐……”一直叫到天荒地老。
長顎斗蟋也多,它們的歌聲是:“蛐——蛐——蛐!蛐——蛐——蛐!”前兩聲稍長,第三聲稍短,唱三聲后必停,很有規(guī)律,想必它們是有點強迫癥的。
在我家北面有片荒坡,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荒草,那里常有麗斗蟋出沒,它們的歌聲是:“蛐——蛐——蛐——”每次只唱一聲,每一聲都拉得很長很長,好似一個人憋足了一口氣,用力去吹大灶的爐膛。難不成它們也和我一樣,偷偷在灶膛里頭烤了個地瓜,急不可耐地要把地瓜烤熟?
家鄉(xiāng)南面三十里,就是杭州灣。在蘆葦遍布的灘涂上,偶爾能聽到貝氏斗蟋的鳴唱,它們的歌聲十分獨特,是:“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蛐?!睍r而三聲,時而五聲,很有節(jié)奏,富含韻律,就像在吟詩,還是一首朗朗上口的大詩人李白的詩:“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至于小黃蛉蟋,它們喜歡待在水邊的蘆葦、茭白、菖蒲叢中,歌聲是:“蛐,蛐,蛐,蛐。蛐——”一連串幾個單音后,接上了一個超長的顫音,給人以山路十八彎的感覺。
蛐蛐兒的歌聲如此動聽,我當然也想養(yǎng)幾只,放在家里。拿精致的陶罐來養(yǎng)蛐蛐兒?那就不用想了,我家那時唯一的陶器就是個腌咸菜的大壇子。好看的葫蘆也別指望,左鄰右里當時就沒人種葫蘆。怎么辦呢?
好在我愛上手工課,會做簡易的小籠子。先找一張瓦楞紙,把飯碗倒扣在上面,用鉛筆貼著碗邊,仔細畫兩個圓圈,用剪刀剪下后,再在邊緣均勻地點一圈小圓點,就是蟲籠的底板和蓋子了。柱子也很簡單,用火柴就行。我家碗櫥的抽屜里,有好幾盒呢,火柴盒上畫著好看的圖,寫著有意思的話:震前動物有前兆,雞飛上樹狗狂叫??墒怯眯禄鸩裎疵馓速M了,而用過的火柴梗通常燒得只剩下一點點了,也沒法用啊。不過,這難不倒我。我拿出一盒新火柴,躲到灶臺后面,“刺啦——”劃一根,“呼!”吹滅;“刺啦——”再劃一根,“呼!”再吹滅……很快,我就收集到了足夠多的“柱子”,組裝成了一個玲瓏可愛的小蟲籠。
那天黃昏,我捉了三只迷卡斗蟋,裝進小蟲籠,放在了枕邊。熄燈后,還一直借著月光側(cè)著腦袋盯著看,不肯閉眼睡去。何時才睡著?不記得了。做了什么夢?也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二天早晨,我一睜開眼就是一通嚎啕大哭——半夜我翻了個身,把小蟲籠給壓扁了。
但我很快就破涕為笑了,因為我聽見床底下傳來了“蛐,蛐,蛐,蛐,蛐,蛐……”的歌聲。只要蛐蛐兒沒事,一個小小的蟲籠算什么呢?
那么,我有沒有因為浪費了一盒火柴而挨罵或者挨打呢?倒也沒有,不過是這件糗事成了大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如今,也成了我的一段寶貴的回憶。
作家簡介
黃文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篇童話、小說發(fā)表于《少年文藝》《兒童文學》《十月少年文學》《讀友》等雜志。已出版《安寧的奇幻之旅》《慢慢說書人》《打印地球》等作品。曾獲華語科幻星云獎、小十月文學獎、牧笛文學獎、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年度作品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