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燕青

大凡送禮物，特別是送給長輩的，時間、物品都應(yīng)有一些講究。而我給岳父母半夜送去摔爛了的蟠桃的事，就多少有點(diǎn)離譜了。

2001年，瓜果飄香的季節(jié)，我在新疆石河子市一個朋友家做客，朋友端出一盤水果叫我品嘗?？茨撬?，個大扁圓，橙紅相間，香味撲鼻，甚是喜人。一問方知，這就是被譽(yù)為群桃之冠的蟠桃，我頓時來了興致。

蟠桃的盛名，早在兒時閱讀《西游記》時，就因?qū)O大圣大鬧蟠桃園的故事熟記在心，可惜始終未能一睹芳容。不想今日無意中得識，急急咬上一口，果然肉質(zhì)綿軟、汁多酥脆?？蓮奈丛犝f本地生產(chǎn)過蟠桃呀，痛快淋漓地享用之余，我不禁打問起它的來歷。

朋友介紹，這是該市一個農(nóng)場引進(jìn)不久的優(yōu)良品種，今年首次面市，目前只在蟠桃園才有銷售。聽得他說，我不由生出一個念頭：這種營養(yǎng)豐富的美味水果，應(yīng)該買些讓岳父母也嘗嘗鮮。

我自調(diào)往內(nèi)地十多年后首次重返石河子。故地重游，這座以軍墾第一犁知名的戈壁新城，依然是那樣的青春靚麗。為了不過多打擾親朋好友，市郊的岳父母家是我落腳的地方。

岳父母都是甘肅人，具有熱情好客的秉性，對于我這當(dāng)女婿的，更是關(guān)愛有加。每次去，岳父都預(yù)先備好雞魚肉蛋，岳母則精心制作出拉條子、揪片子、大盤雞等西北拿手飯菜，讓我一飽口福。他們還特意交代：不必每次都買東西，自家人，沒有那么多客套。

岳父母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卻有些為難：女婿見丈母娘，哪有空著手的道理？可總拿些時尚禮品也顯得見外。所以，今天看到新鮮水靈的蟠桃，我自然想到要孝敬兩位老人。

思緒既定，吃罷午飯，我便騎車前去購買蟠桃。農(nóng)場距市區(qū)較遠(yuǎn)，由于還在推廣階段，許多人不知曉蟠桃園的具體位置，一路邊走邊問，花了不少工夫才到達(dá)目的地。

蟠桃園里，桃樹一眼望不到邊，數(shù)不清的蟠桃在枝葉中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出誘人的芳香。時間趨緊，顧不上觀賞園景，我從采摘好的蟠桃堆中，撿又紅又大的稱了幾公斤裝入提兜，往自行車后架上一夾，便駛上了歸程。

途中休息，在路邊與岳父通了話，告訴他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還捎了些蟠桃。得知我專程跑了一二十公里路，就是為了給他們買幾斤水果，岳父免不了又說叨幾句。聽說蟠桃是當(dāng)?shù)刈援a(chǎn)，他也有些好奇，我便將知道的情況簡略相告，順帶還把蟠桃贊美了一番，讓岳父母稍等即可品嘗。

打完電話，已近黃昏，我不由加大了腳下的力度。誰知欲速則不達(dá)，猛蹬一陣之后，自行車鏈條竟悄然脫落。眼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好自己下車修整。無奈鏈條松弛，走快一點(diǎn)就重蹈覆轍，而且掉的頻率越來越高。經(jīng)過幾次反復(fù)，我不得不放慢騎行速度，好容易到達(dá)市區(qū)，夜幕已然降臨。離岳父母家還有三、四公里路，我稍稍喘口氣，繼續(xù)向郊外騎去。

岳父母的住所周邊被菜地包圍，一段石子路坑坑洼洼，坎坷不平，白天人們寧愿走林間小道，也不想在這條路上前行?，F(xiàn)在黑燈瞎火無路可選，只能憑直覺摸索行進(jìn)，自行車不住地上下跳動，人在坐墊上扭來扭去，夾在后架的蟠桃也被甩出去了好幾次。

一路顛簸，走走停停，待趕到岳父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diǎn)多鐘了，大老遠(yuǎn)就看見岳母踮著腳，站在房頭焦急地張望著。

“爸，媽，路不好走，讓你們久等了。”拍了拍滿身的灰土，穩(wěn)定一下煩亂的情緒，我振作精神跨進(jìn)家門。

岳父迎上來說：“算著早該到家了，我們一直擔(dān)心著呢?！?/p>

岳母倒好洗臉?biāo)?，向我遞來毛巾：“餓壞了吧，快洗洗，先吃了飯?jiān)僬f?！?/p>

“不著急，還是先嘗嘗蟠桃吧?！蔽夷眠^提兜，可是一觸到兜底，便覺手上濕漉漉的，放到桌上一看，心里頓時涼了半截：熟透的蟠桃?guī)捉?jīng)顛簸摔打，已經(jīng)沒了看相，很難挑出幾個完好的，果汁不住地順著提兜滲出來。

嗨，看這事弄的！吊起了岳父母的胃口，讓他們從下午等到夜半，沒承想帶回來的竟然是一堆流水的蟠桃泥！這人可丟大了！

我窘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站在那不知所措，繼而說了句：“這蟠桃吃不成了，干脆扔了，明天我再去買”，說著就去抓提兜。

一旁的岳父忙拿過提兜，笑著勸道：“從大老遠(yuǎn)買回來，哪能不讓我們嘗嘗就扔了，我們可不愿意?！?/p>

“蟠桃都摔成這樣了，怎么吃啊？”我堅(jiān)持說。

“別看它外表爛了，可是味道不會變。再說，我們年紀(jì)大了，也喜歡吃軟和的東西?！逼綍r不善言辭的岳父，這會兒倒是滿口道理，說得我無言以對。

說話間，岳母已經(jīng)從廚房取來盆子碗，先揀出一部分成塊的蟠桃，然后把摔碎的果泥盛到碗里。二位老人坐到餐桌前，一人一碗，操起湯勺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如同品嘗一道精致的佳肴，一邊吃還一邊夸獎：“好吃，好吃，蟠桃的鮮美真是名不虛傳?！?/p>

多么通情達(dá)理、善解人意的老人呀！看著他們大快朵頤的神態(tài)，我很快從局促不安中走出來，頓覺身心前所未有地輕松舒暢。

那一刻我突然感悟到：老人們對晚輩的包容大度，也是一種愛的表達(dá)，雖然它有時悄無聲息，卻能使家庭生活獲得更多的祥和與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