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fēng)
大約六十年前,每到冬天,就會有一位老人來我東北老家的村子里賣糖葫蘆。老人的叫賣聲親切而響亮,且拖著長長的尾音:“賣糖葫蘆了!賣糖葫蘆了!賊甜賊甜的糖葫蘆……”老人是個大嗓門,他的吆喝聲很快就能傳遍整個村子。每次聽到老人那不緊不慢、充滿磁性的吆喝聲,我跟小妹就特別興奮。
我那乖巧的小妹,會纏著在土炕上紡紗或納鞋底的母親,央求母親給她一點零錢買糖葫蘆。家里的日子緊緊巴巴,買油鹽醬醋的錢都不夠,哪有閑錢買零嘴吃?但有時候母親禁不住小妹的苦苦哀求,便下炕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手帕來,然后唬著臉從展開的手帕里,摸出一枚五分錢的鋼镚兒,并說下一次不能要了。小妹接過錢如獲至寶,然后和我一起蹦蹦跳跳地出門買糖葫蘆。
我倆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賣糖葫蘆的那位老人穿著皮襖,戴著皮帽,將兩條胳臂抱在胸前,并不時地跺著雙腳取暖,臉上溢滿慈祥的微笑。這時,老人的身邊已經(jīng)圍滿半大的孩子,他們用火熱的目光盯著立在雪地上插滿糖葫蘆的木架子。偶爾有人遞過錢買一支往嘴里送,就會引得其他人行注目禮。
小妹一溜兒小跑,聲音中略帶激動地說:“老爺爺,我買糖葫蘆?!崩先诵Σ[瞇地接過錢,麻利地從架子上拔下一串塞在小妹手中?;丶衣飞?,小饞貓似的小妹迫不及待地吃了一顆糖葫蘆,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吃了一顆,直到剩下最后一顆糖葫蘆,小妹才戀戀不舍地遞給我:“哥,你也嘗嘗,這糖葫蘆可好吃了!”
但小妹的運氣并不總是很好。如果母親不肯給錢,小妹就會拿出她的撒手锏——咧開嘴哇哇大哭。但這個方法用多了就不那么好使了,小妹只能眼巴巴地站在那紅艷艷的架子旁,望著那甜美可口的糖葫蘆發(fā)呆。見到小妹這個樣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記得我十二歲那年的冬天,我用辛辛苦苦撿破爛換來的一塊兩角錢,一下子從老人手里買了二十四根糖葫蘆。小妹第一次擁有這么多的糖葫蘆,開心壞了。我倆躲在自家柴火垛的向陽處,一邊懶洋洋地曬太陽,一邊有說有笑地欣賞眼前的糖葫蘆。那糖葫蘆是用上好的山楂做的,被挖去核的山楂表面涂了一層琥珀般晶瑩的冰糖,在溫暖的冬陽下熠熠發(fā)光……我們兄妹倆飽享眼福后,便開始嘗口福。我一口氣連吃十根,小妹一口氣連吃十二根,我們把剩下的兩根帶回家給爸媽吃。晚上吃過飯后,小妹偷偷地跟我說:“哥,我吃倒牙齒了。這山楂咋這么酸呢?”我用手指頭頂著她的腦門笑著說:“誰讓你這么貪吃呢?小饞貓!”
因為糖葫蘆的存在,在我少年的苦澀記憶里,也有很多難以忘懷的甜蜜和溫暖——冬天里賣糖葫蘆的老人,陪小妹纏著母親要錢,和小妹一起在暖乎乎的陽光下吃糖葫蘆……如今,扛著糖葫蘆架子的老人偶爾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他在我東北老家的村子里不緊不慢地吆喝:“賣糖葫蘆了,賊甜賊甜的糖葫蘆……”
(王文炎摘自《食品與健康》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