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偉華 吳 珊
《綠皮書》以獨特的視角及敘述方式關注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的美國黑人的生存現(xiàn)狀。電影改編自天才黑人音樂家謝利博士的故事,內容講述了謝利博士想要打破生存現(xiàn)狀必須做的個人斗爭?!八摺?other)這一概念,基于黑格爾和薩特的定義是指“主導性主體之外的一個不熟悉的對立面或否定因素,因為它的存在,主體的權威才得以界定”[1]。謝利博士在美國社會中是作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他者而存在,其遭遇展示了作為他者所面臨的整個以白人為主導的美國社會施加的壓力與遭受的不公正對待。謝利博士對于社會強加在黑人身上的不公正待遇的抗爭實現(xiàn)了作為他者的自我救贖,并在這種反抗中形成了一股偉大的精神力量。這種偉大的精神之力能鼓舞人心,震撼社會。
音樂天才謝利博士是位黑人,但他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很高的音樂造詣以及許多財富。與當時美國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勞苦悲慘的黑人群體相比,謝利博士本身就是一個他者,置身于黑人身份之外的他者。
從托尼來面試的情景中,就可以看到謝利博士的身份和地位。當謝利博士的管家通知托尼可以進來面試的時候,托尼想不到他未來的老板是個黑人。至少在傳統(tǒng)的白人的思想里,黑人是不會有管家的,因為做管家的事宜通常都是黑人來擔當。而當談吐優(yōu)雅的謝利博士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托尼更是驚愕不已。謝利博士的言談舉止表明他接受的是美國良好的教育,而他的音樂才華也讓美國上層社會在一定程度上所接受。除了膚色,謝利博士更像是一個美國白人。謝利博士巡演到孟菲斯時遇到了托尼的兩位意大利朋友,這二人因托尼為這位黑人打工而費解,言語中也是透露了對于謝利博士的不屑與歧視。
謝利博士的音樂演出每一場都很成功,白人觀眾也很欣賞謝利博士的音樂才華。但演出一結束,白人用的洗手間謝利博士不可以用,白人用餐的餐廳也不允許謝利博士進入,盡管他是那場演出的主角。所以,白人對于謝利博士的接受僅存在于他在舞臺上演奏鋼琴時。盡管謝利博士受過良好的白人文化的教育,但在種族歧視無法消解的20世紀60年代,謝利博士沒有辦法融入白人社會。
對于普通大眾的黑人,謝利博士與他們不同:受過良好教育,有過人的音樂才華,談吐優(yōu)雅,性格正直。顯然,謝利博士無法在黑人的集體概念中找到自我身份。因而,對于黑人身份,謝利博士是同族人的他者。在肯塔基州演出的時候,根據(jù)綠皮書的推薦,謝利博士住在專為黑人提供住宿的旅館。在旅館的庭院里,幾位黑人一起玩著游戲,并試圖邀請謝利博士參加。當謝利博士拒絕參加時,遭到了那幾位黑人的嘲諷?!鞍兹税詸辔幕购谌宋幕艿搅酥貏?chuàng),部分黑人喪失身份、迷失自我,進而導致部分黑人排斥自己的文化與同胞?!盵2]同膚色族人對謝利博士的嘲諷是謝利博士已經(jīng)被認為是本族人的他者的例證。謝利博士也曾談到了自己的家庭。他有個弟弟,但是很少聯(lián)系;他也結過婚,但是無法平衡真實的生活和音樂的世界:這些都表明,謝利博士無法真正融入黑人的生活與文化,自己被拒絕于黑人集體之外,是本族人的他者。但他又無法真正意義上融入白人社會?!霸诤谌酥趁窬秤鲋校谌酥皇枪ぞ咝缘拇嬖?,不具備認同意識,不是白人自我意識的認同前提和基礎?!盵3]181無論音樂才華多么出眾、修養(yǎng)多么高雅,也無法改變他的膚色,無法改變他作為一名黑人所遭受的社會的歧視。例如,在一個雨夜,白人警察呵斥謝利博士,日落鎮(zhèn)是一個不允許黑人在晚上出現(xiàn)的地方。因而,對于白人社會來說,謝利博士依然是一個他者。
無論是本來就該屬于的黑人群體,還是已經(jīng)擁有的高雅修養(yǎng)的白人社區(qū),謝利博士都無法真正融入其中。“身體、種族、歷史共同將黑人捆綁在黑皮膚包裹的刑柱上拷打?!盵3]182謝利博士的南巡演出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白人的認可,但是,他始終無法擺脫黑人身份給他帶來的命運的束縛。
作為黑人群體的一部分,謝利博士并不了解黑人種族的生活方式,成了自己種族的他者;而對于整個白人社會,無論謝利博士有多么高的音樂修養(yǎng),受過多好的教育,始終因自己的膚色被白人社會拒絕,他更是美國白人主導的主流社會的他者。正如同謝利博士這句發(fā)自內心的無解拷問“如果我不夠黑,也不夠白,我甚至不夠男人,告訴我,托尼,我是誰?”一樣,他是美國社會里的雙重他者。
作為雙重他者的黑人音樂家謝利博士,對于他者身份的消解復雜而漫長。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黑人運動高漲,“美國黑人對于自身處境有了很大的變化,黑人覺醒意識不斷增強”[4]。但作為一位黑人天才音樂演奏家的謝利博士從未聽過黑人音樂家的音樂,這讓托尼很不解。在他們路過肯塔基州時,托尼提出要吃肯德基。謝利博士流露出鄙夷的神情,他拒絕吃炸雞之類的東西,盡管這是普通黑人家庭最愛的食物。在托尼的極力推薦下,謝利博士才勉為其難吃了一口炸雞,但隨即又發(fā)現(xiàn)味道真的不錯。于是,在托尼的勸說下,謝利博士津津有味地啃起了炸雞。當問到如何處理這些骨頭時,托尼搖下了窗戶,把骨頭扔出窗外留給覓食的小動物,謝利博士露出了坦然、真誠的笑容。那一刻,謝利博士體會到了作為黑人的自我認同感,至少在食物方面,他做到了和其他黑人一樣的舉動。
謝利博士在阿拉巴馬演出的前夜被拒絕進入餐廳用餐,經(jīng)理還建議他去附近的橘鳥餐廳這個專為黑人開放的餐廳用餐。謝利博士在托尼的勸說下走進了這家餐廳,正趕上一群黑人在演奏爵士樂。在黑人侍者的勸說下,謝利博士在橘鳥餐廳的鋼琴上即興演奏了一段,這一段引起了黑人的關注。黑人樂手加入謝利博士的演奏,這一段即興演奏讓謝利博士感到逐步放松并慢慢找回自我?!昂谌巳绻允г诎兹酥髁魑幕?,遠離自己借以安身立命的黑色本性與民族文化底蘊,便會成為主流文化的犧牲品?!盵5]它打破了謝利博士與黑人同種族之間的隔閡,讓謝利博士找到了進入這個世界的道路。這種比給白人演奏還愉快的體驗,讓謝利博士突破了自我。至少在那一刻,他是一個完整的黑人,一個不是同種族他者的黑人。
巡演結束后,看著疲憊駕駛的托尼,謝利博士自己當起了司機。為了讓托尼兌現(xiàn)在圣誕節(jié)前趕回家的諾言,謝利博士在雪夜駕車載著疲憊不堪的托尼回家。后來,謝利博士又孤獨地駕車回到了自己的家。謝利博士與托尼已經(jīng)成了身份地位平等的超越種族的摯友。在這一刻,“自尊和自立的精神,黑人追求‘自我’身份逐漸顯露”[6]。這種跨越社會藩籬的友情會產生很大力量,滋養(yǎng)人類的心靈。所以,當家人都其樂融融地慶祝圣誕節(jié)的時候,孤獨的謝利博士也突破了自我,站到了托尼家的門口。身份認同也并非單純由人的生物屬性所決定,個人對于身份認同的把握和掌控會依據(jù)時間和空間的轉變而發(fā)生變化[7]。托尼和謝利博士一路南下演奏的種種經(jīng)歷,使同樣作為社會他者存在的二人結成一種跨越種族的友誼,這種友情突破了膚色帶給自身的藩籬,化成一股可以對抗一切不公正的心靈之力。
對黑人最愛的食物——炸雞的態(tài)度從厭惡到接受,在黑人餐廳里與同族人的和解與認同,從打破和托尼的雇主與雇員的界限到最終與托尼建立了一種深厚的跨越種族的友誼,謝利博士所經(jīng)歷的這一切都表明了他在自我救贖之路上奮力前行。謝利博士選擇一路南下演出,明知道自己會遭受社會的歧視,還是義無反顧地堅持演奏,這是對于當時社會種族歧視的有力反抗。他不斷為白人演出,就是期待用自己的音樂天賦消解白人主導的社會對于黑人的歧視。一方面,謝利博士通過不停歇演奏音樂的過程中和與托尼的交流中不斷自我反思,自我突破,自我認同,逐步實現(xiàn)了自我救贖;另一方面,作為一名黑人鋼琴家,謝利博士明白為白人演奏鋼琴這種方式可以作為一種持久的對于種族歧視的有力反抗。因而,盡管一開始作為一名雙重他者,謝利博士最終通過自己的方式實現(xiàn)了自我救贖與永不停歇地反抗。
《綠皮書》真實地反映了20世紀60年代美國社會對于黑人種族及移民的歧視與不公正對待。“種族與性別,是美國文學經(jīng)久不衰的主題,需要憑借發(fā)現(xiàn)的目光來解除種種掩飾?!盵8]在《綠皮書》中,黑人音樂天才謝利博士更是遭受著黑人同族和美國白人社會的雙重排斥,產生了一種身份錯亂的無歸屬感。一方面,他不接受黑人種族的生活方式:作為黑人音樂家卻不聽其他黑人音樂家的音樂,不了解黑人群體的生活方式等。另一方面,他接受了白人社會的教育,但自己的膚色始終阻止自己成為白人主流社會的一分子。謝利博士既是黑人群體的他者,也是白人社會的他者。
他者對于自身的審視與思考形成了一種對白人主導社會歧視的反抗,這種反抗一方面體現(xiàn)在自己與自身的和解,另一方面形成了一種反擊社會的精神力量。這既詮釋了謝利博士作為他者身份的自我救贖與接受,也尋找出一條他者在白人主導社會文化語境與的生存和實現(xiàn)自身意義的道路,形成了一種偉大的精神力量,“并以來自他們的社會形態(tài)的文學文獻和文化實踐法反抗那種壓力”[9]鼓舞著與歧視和不公正待遇抗爭的他者。《綠皮書》聚焦于他者,以他者為救贖與反抗的起點,閃爍著在爭取平等、反對歧視的斗爭中永不屈服和努力改變現(xiàn)實的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