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1

我常常想起一只倉鼠，一只仍處于活潑好動年紀(jì)并于近期成功越離樊籠一去不復(fù)返的倉鼠。

這就像我常想起《大般涅槃經(jīng)》上記載的“盲人摸象”的寓言，大象是什么模樣？不同的盲人在心中為他們的大象定義了不同的體征，可以如一堵墻、一根柱子、一面蒲扇……他們帶著心目中屬于自己的一只大象，看見了世間所有的大象并堅守著自己的觀想。而那只倉鼠也一樣，個體微末，視力不佳，原先的世界只有樊籠那么大，當(dāng)有一天它憑著運氣推開那扇忘戴枷鎖的大門卻義無反顧奔赴新生，盡管外界的生活與挑戰(zhàn)它一無所知。從中，我也窺視到了些許成長的秘密，我總以為，從發(fā)覺寓言故事與現(xiàn)實生活的契合處伊始，便是成長，既是個體的成長，也是世界的成長，心中的大象一旦踏上嶄新的旅程，便長成了新的模樣。

一晃眼，在城中村已經(jīng)待了幾年，那一年，我從鄰城的城中村搬過來，帶著簡單的行囊，兩箱書以及一只撿來的貍花貓，它從嗷嗷待哺的小奶貓變成了虎頭虎腦的大花貓，我的鬢角也過早經(jīng)歷寒冬鍍上了雪色。

但貓與我對新居還有些許不適應(yīng)。最初幾日，它總趴籠子里，而我正賦閑，因租金低廉，房東不肯再掏錢裝空調(diào)了，屋內(nèi)仿佛一個蒸籠在騰騰地吞吐熱浪，大搖頭擺扇慢吞吞地轉(zhuǎn)著，扇葉寫滿滄桑的紋路，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風(fēng)力更是堪憂，間或發(fā)出幾聲類似蜷縮于喉間的咳嗽聲。午后，四層的民宅樓只留下無所事事的一人一貓，盛夏讓我們彼此頹喪，似乎沒有一絲盈余的精力應(yīng)對這個頂樓小單間的炎熱，應(yīng)對接下去的日子。

盡管我還擁有一扇窗戶，卻被隔壁的墻體擋得嚴(yán)實，我聽得見樓前那兩棵高聳的梧桐樹上躁烈的知了聲，它們正踞伏在高高的枝葉間忙于求偶尋歡，我與他們感受到相同的熾熱的陽光，卻看不見夏季的小城鎮(zhèn)。狹仄是我彼時看到的生活，就如那些摸象的盲人般，只看得到的局部生活。

而我常想起的那只倉鼠，是因一只橘貓到來。

橘貓也是一類神奇的貓，它可以輕易攀上四樓單間的窗臺，它擁有自然親近、天生騙吃騙喝的本領(lǐng)。不同于我的貓，它是見過世面的，它機警、靈敏、矯健又討喜，混個臉熟后還時常捕鳥雀、老鼠過來與我的貓分享，而我的貓并不吃，或者不懂享用這些葷食，畢竟它從未離開過屋里，甚至連活著的老鼠都未見過。橘貓的世界，是林羅密布的各色美食據(jù)點，而我家貓的眼里，只有憊懶的我與小單間。

一日歸家，發(fā)現(xiàn)兩只貓正在壁根處幾個紙箱間賣力掏弄著，憑著經(jīng)驗揣度，應(yīng)是橘貓又抓了老鼠過來折騰。它一般是夜間將老鼠叼回來，也不急著殺戮啖食，而是反復(fù)將其幾擒幾縱，當(dāng)然有時會耍脫手，這次應(yīng)是老鼠躲在紙箱縫隙內(nèi)，看著一地紙皮屑，我急忙制止了貓的暴行，紙皮箱內(nèi)的書籍可是我過去幾年唯一的積蓄！在挪開紙皮箱后，我看到的是一只圓滾滾的倉鼠，此時，它正蟄臥紙箱與墻壁的間隙中間呼呼大睡，我只用了幾顆瓜子，就將它從間隙內(nèi)成功誘出，全然不顧一旁的“貓視眈眈”。

對倉鼠，尤其是活著的鼠，我的貓是新奇加畏懼，激動到尾巴的毛發(fā)都蓬炸開來，湊上去嗅了嗅又趕緊跳開，橘貓則是看到食物那種眼神發(fā)亮，爪子嫻熟地一撈，倉鼠已被叼在嘴里掙扎。我并不急著救它，這只倉鼠顯然不懂得審時度勢，就像人在年輕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有些倉鼠的性子，一點兒蠅頭小利蔽目便忽視了前路潛伏的陷阱與兇險，不吃點兒虧，不長記性。

最終，我趕在橘貓下殺手前將倉鼠奪了過來，隨后購置了一個籠子安置倉鼠，籠子為復(fù)式的小別墅，上層臥室下層大通間，中間有攀爬的樓梯，比起我居住的條件，算是豪宅了！兩貓一鼠的加入，讓小單間內(nèi)簡單的日子熱鬧起來，我也開始尋找新工作，承載日子的那頭“大象”似乎又有了新的模樣。

2

城中村內(nèi)路窄人多，生態(tài)錯綜卻不復(fù)雜。一棟棟自建房摩肩接踵，一排排小窗戶敞開著，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筑在地上的蜜蜂巢架連著橫七豎八蜘蛛網(wǎng)一樣的電線。

臨街商鋪經(jīng)營的行當(dāng)不多，基本衣食住行與娛樂行業(yè)皆有，消費適中，附近工業(yè)區(qū)的務(wù)工者基本居于此地，住久了，就會發(fā)覺不同時間街上活躍的群體共性較大，一班倒的人鮮少會跟兩班倒的人同時逛街，兩班倒的人又比不上三班倒的人時間自由。他們在大同小異的出租樓內(nèi)租住，出租房的窗戶也朝向不一，僅能容納一角景色，看見一角生活，日子的光影聲色，歲月的春秋冷暖，人生的行履緩疾，斑斕的皮囊下，他們?nèi)缤幻\征召一起摸索大象的盲人！

我躲過了午后的酷熱，熬到了夜幕的一場大雨降臨，淅瀝的雨滴拍打著地面，像拍在滾燙的心尖上，升騰起陣陣煙霧，闊別已久的寧靜便涌上心頭。

走在皸裂的水泥小道上，泥濘掩蓋了平素的沙土飛揚，看著一盞盞亮起的街燈，夜色也變得濕漉漉的。兩旁的小販正手忙腳亂地搭棚打傘，該拉板車的繼續(xù)拉板車，該吆喝的繼續(xù)吆喝，走街與竄巷，買賣人臉色漠然，他們精心準(zhǔn)備一整個白晝的琳瑯商品，并不會因一場雨退卻，今晚的夜市熱鬧如故。

“老板，打印一點兒東西?！蔽易哌M(jìn)角落一家打印店。

店內(nèi)唯一的光源來自一盞昏黃的吊燈，青綠色的燈罩上落滿了一層黑灰。老板坐在角落，埋頭研究著“碼報”（六合彩報），面無表情地指了指邊上的打印機。我自己操作，店里靜得只剩下打印機工作的聲響。我打印了兩份簡歷，一共四張紙，這打印機也不知道服役多久了，打印的字跡棱角有些許模糊。

“多少錢？”我邊掏錢包問道。

“四蚊（四塊錢）！”老板的語氣一如態(tài)度般僵冷。

“搵工作（找工作）?。俊崩习逋蝗粏柕?。我抬頭發(fā)現(xiàn)夾著的紙張漏出一截，“簡歷”兩個字十分醒目。

“是啊，最近想換工作?！蔽掖鸬馈?/p>

“畀一蚊（給一塊）吧！”老板泥塑般的臉上驟然鮮活起來，“我細(xì)路宜家都搵緊工作，搵食艱難?。。ㄎ液⒆蝇F(xiàn)在也在找工作，賺錢艱難?。?，加油！”

從打印店出來，我回頭看一眼那間連招牌都沒有的小店面，老板又坐回椅子，戴副老花鏡研究著“碼報”。雨還在下著，街燈寂然，從屋檐濺落的雨水，從小販傘沿流泄的雨水，連同街道來往的行人身影，交匯在路面水漬上，喧囂拂動漣漪，也喚醒了夜色！人為何生，因何成長？我只想出一個答案，那就是活著。在活著的前提下，從嬰孩到少年，從中壯到老邁，從蒙學(xué)到志學(xué)，從游學(xué)到從學(xué)，從根基處發(fā)軔，從遷徙到立業(yè)，再有情感、欲求以及人情往來，人為活著而生，又因活著成長。心中的大象隨著成長也不斷蛻變升華，騎著它，在光陰的長河中一路逆旅，至于一雙眸子能看到多廣闊的世界，一對足履可以跋涉幾多旅程，亦取決于活著的長短。

3

我的貓已接納了倉鼠的到來，不會再去扒拉它的豪宅企圖弄它出來耍弄，橘貓也將其從食譜中剔除。

橘貓是原出租樓后一位奶奶養(yǎng)的貓。興許是孤獨的緣故，老人家養(yǎng)了一貓一狗。她的門口有一棵自栽的樹，時?？梢砸姷嚼先思易陂T口，一貓一狗也安靜地守在身側(cè)。老人家養(yǎng)的寵物都偏靜些，狗已經(jīng)很大年紀(jì)了，皮毛脫落沒有光澤，每天瞇著眼打瞌睡，我賦閑的時候經(jīng)常路過老人門口，卻從未聽過狗吠聲。有一次碰上老人給狗洗澡，狗站在浴盆中一動不動，任由老人拿著刷子刷洗，一聲不吭……

大半年過去，直到一天路過時，發(fā)覺老人身邊多了一只活潑的小狗，橘貓也變得更加不“戀家”了，以往它都是每天去我那邊幾次，吃喝玩耍，待上小半個小時便回老人家，如今除了夜半狩獵，基本都待在我家中。我看見它每次都是通過樹頂攀上屋檐，再從臺階似的樓層窗檐跳進(jìn)我的房間。

橘貓畢竟不是我自己的貓，不好將它帶走，我趁橘貓回家“省親”搬走了，搬到了鄰街的另一間出租屋，依舊是帶著我的貓與幾箱書，不過是多了一只倉鼠，我還是選了頂樓的房間，卻比先前的單間寬敞了一倍有余，一邊窗靠著大露臺，可以看見曦光云霞，月色星輝，看見被風(fēng)追趕著的時光從窗臺滑進(jìn)房間。

原以為橘貓可能找不來了，它發(fā)現(xiàn)原先的房間人去糧空后，興許就會沿著窗檐物色另一位長期“飯票”，繼續(xù)這么沒皮沒臉地兩頭跑！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始終還是低估了橘貓的感情，或者低估了我家貓糧對它的吸引力！搬家后，僅小半天的功夫，橘貓便到房門外叫喚了，它甚至還能從房間聯(lián)通外界的任何一處通道出現(xiàn)，像那挨著露臺的窗戶，廁所的小通風(fēng)窗，穿過幾重電子鎖門、三兜四轉(zhuǎn)的樓道以及不知多少階層的樓梯出現(xiàn)在我房間。

有時我覺得揣度一只貓的追求也是困難的，或許美味的貓糧、溫暖的撫摸以及柔軟的坐墊便是它心中孜孜以求的“大象”，而緊密的樓房為它提供了無數(shù)條抵達(dá)的途徑。人還是那個人，書還是那些書，貓也還是那兩只貓，倉鼠依舊滿足于每天的酣眠與覺醒后的雜糧瓜子，起碼各自相安于彼此的世界，這么一想，我和它們大抵都是幸福的了。

晚上有空暇時，我喜歡去村里喝點兒扎啤，步行20分鐘，在頭街的商業(yè)大廣場上，有一排鐵棚鐵架搭設(shè)的鋪位，多為咖啡、奶茶等雅座飲品店，扎啤店在其中算是比較個性的，進(jìn)去店中，左邊為柜臺廚房工具房，右邊是一列列高腳的鐵桌鐵凳，橢圓形的大酒炮，幾道佐酒的小菜，便可以坐一晚上，生意非常紅火。

經(jīng)營扎啤店的是一對青年夫妻，老板負(fù)責(zé)調(diào)兌啤酒，張羅小吃，老板娘負(fù)責(zé)端送結(jié)賬，在不到三十平方的店內(nèi)，從華燈初上忙碌到晨曦微展。我坐在玻璃墻壁邊，看著外面往來的陌生人潮，店里的兩口子如陀螺般忙得停不下來，顧客多是年輕人，夜間下班正好三三兩兩約起，吐槽下工作上的苦水，喝上一兩扎鮮啤，醉眼朦朧回去呼呼大睡，夢里有心中的大象，緩緩走向唾手可得的原鄉(xiāng)。

去多幾次，與老板也熟絡(luò)了起來，他戴個圓框眼鏡，聲音較輕，笑起來像個內(nèi)向的文人，喝酒時，也經(jīng)常會送我一碟瓜子、花生或毛豆，結(jié)賬時主動抹掉零頭。在他那里喝酒，煩惱與壓力通通被酒精麻痹，心緒可以完全舒緩下來，酒意七八分時，眼下的困頓與坎坷也瞬間開釋，也只有這時，我才會恍然想起，我和那些年輕人是一樣的，也處于青春轉(zhuǎn)角處的風(fēng)口浪尖。

初識他時，老板娘肚子方微微隆起，不知哪次過去，發(fā)覺老板娘已經(jīng)不在了，換了一個伙計幫忙，原來是待產(chǎn)去了，老板還說這邊商場要文明整治了，他們這些鋪面屬于違章建筑，近期就要拆除，新店就選在后頭的二街上，讓我有空多去幫襯。

老板擦著額頭的汗，眼鏡上還有些許油污，依舊笑得很開朗，我舉著扎啤向他祝賀，透過杯子看到鋪子里的光線透射出微微的暖，狹窄的鋪子，不大的家，是他眼里全部的世界，是甘于守護(hù)的“大象”。

喝得多時，便不愿走路回住處了，幸而村中街口拐角停駐著許多摩的，隨手召喚一輛，幾分鐘就可順利回到樓下。隨后很長一段時日，我陷入了浮躁期，生活更加倉促時，我就愈發(fā)想起那扎黃澄澄的鮮啤了。

4

可能疏于照顧，有時早上出門忘記給兩只貓多加點兒貓糧，好幾次歸來我都發(fā)覺倉鼠的籠子被掀翻在地，混雜著一地的木屑粉、瓜子皮以及鼠糞粒，幸而迷糊的倉鼠仍在小別墅中呼呼大睡。

它的生活節(jié)奏總是簡單得令人歆羨！每天下到籠底的飯兜，往頰囊中塞滿食物，然后笨拙地爬上樓梯，將食物搬運到二層的小別墅中藏好，直到飯兜內(nèi)一毛不存后，就窩在小別墅中享用美食，吃飽后將瓜子皮等皮屑掃到一樓，有時下籠底找個角落解決下生理排泄，有時直接在小別墅中呼呼大睡，等待下一餐美食的飯點。小半年下來，身子已經(jīng)胖了一大圈，進(jìn)出小別墅時都得側(cè)身。

我會將它捉出籠子，放到兩只貓背上，它會懂得牢牢攥緊。我拿它取樂時，總是欣賞它的心寬體胖，卻也鄙夷它的生活庸碌、思想?yún)T乏、不敢斗爭，它的生活只有籠子般大小的天地，就像此刻的我一般，困居一隅，在泥濘中無法蹬出，陷入生存的惶恐與瓶頸，任由角落中的書蒙上灰塵！但又不同于它，我曾嘗試著突圍，輾轉(zhuǎn)于反復(fù)的試驗，又均因無果告終。在城里的村中，我不止一次地思考著城市的未來是什么模樣？而跟隨著自己的“大象”又會活成什么模樣？

我對倉鼠的改觀，則是源自它的出走。一次睡前常規(guī)的投食，我忘記帶上籠子的小門，第二天一早已經(jīng)鼠去籠空，兩只貓一臉無辜地盯著籠子。我翻找了全房間，只在房間鐵門下的間隙以及房外看到一點碎木屑。

它的出走是如此兀然，我想象著，在我熟睡的深夜，它在飽餐后無所事事，站在籠底巡視著是否有可繼續(xù)搬運的食物時，突然看到了敞開的門扉，它小心翼翼地探出，潛行，路過我床前時，可能會有些許遲疑與逗留，最終還是朝著鐵門而去，一抹圓滾滾的身影從房門下的間隙溜出，爾后消失在漆黑的樓道中……可能脫離了籠子，才讓它心中停滯不前的“大象”邁開了步伐，無懼于深夜中潛伏著的危機與捕食者，邁向理想秘境！

它的出走令我猝不及防，而它憊懶而幼小的內(nèi)心深處隱藏著的堅毅力量出乎我意料。一如有的抉擇只在瞬息卻足以改變余生的旅途！而歲月總在不知不覺中被偷走了一塊兒，等回過神來，才發(fā)覺曾無比熟悉的生活已然面目全非。每次從公交車上下來，打量著這片消磨青春的城中村，我時常會想起那只出走的倉鼠。

從寬敞的大馬路走到城中村，路越窄而人漸多，進(jìn)村的拐角處與夜市相連的地方有一處小空地，是“露天KTV”區(qū)域，每到夜色降臨，攤主們就推著音響、電視、彩燈、啤酒以及一些簡單的吃食，將小空地滿滿圍了一圈，按點唱的歌曲數(shù)量收費，也可以按包鐘時間收費。每次經(jīng)過都可以聽到許多五音不全的嗓門飽含深情地唱著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曲，點歌喝酒，再放聲歌唱，他們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全然陶醉在樂曲中，聲嘶歇底地吼出像是控訴又像哀愴的歌聲，而被高樓逐漸圍蔽的城中村，歌聲只能無力地蜷縮在夜空的一角。

我的年輪在增長，城市也在長大，村居卻越來越小了。被高樓大廈圍蔽，站在街道的中央環(huán)視，村外皆是森危的高層建筑，這些建筑短短時間內(nèi)就矗立起來，似乎原本就在那兒，而過往只是被忽略。

5

過往確是容易被忽略的。假如我來續(xù)寫盲人摸象的故事，我會讓摸象的盲人們調(diào)轉(zhuǎn)位置，重新摸一遍大象，那么他們心中的大象就會像暈染的水墨般，輪廓漸漸明晰，而他們過往的對于大象的片面勾畫，也會漸漸消失，一如我此前對倉鼠的定論。

重新走到村中的商業(yè)廣場，許多熟悉的小店不知什么時候易主了，還新增了許多品牌連鎖店，頭街位置的一排鐵棚店鋪早已拆干凈，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潮像是到了秋冬的河流，一下子消瘦下來，不僅是路寬了，也是務(wù)工人數(shù)銳減了，但總體來講，頭街的廣場更加敞亮了。

我慢慢走到二街，想像以前一樣找到那間扎啤店。扎啤店搬遷后，我又來過幾次，原先的小資情調(diào)換成了大排檔風(fēng)格，老板又增加了燒烤和烤魚等主食，生意更加紅火了。距離上次光顧，算起來又近一年了。

走著走著，卻發(fā)現(xiàn)扎啤店換成石鍋魚的新店了，也不經(jīng)營扎啤，原先檔口稀稀落落的二街，現(xiàn)在是滿滿的排檔一條街，街道兩邊放滿了餐桌，黃色桌布，白色靠椅，各色佳肴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加上一桌桌食客們推杯換盞，夜色成為蟄伏在深處的斑斕小獸。我剛停下便聽到了幾聲熟悉的叫喚，轉(zhuǎn)頭一看，扎啤店又遷到了二街中央的位置。

喝上久違又熟悉的“黃皮炮彈”（原味扎?。?，從老板口中得知，原先的房東見他生意太好惡意抬高租金，他不得不另遷到這個位置，現(xiàn)在生意也不好做了，競爭太大，掙的一點兒錢全給房東了，老板的笑容已沒有了前幾年的開朗，幾年的夜市活計讓他背部有點兒彎曲，頭發(fā)也白了一些。

閑聊期間他還談起了之前的一位顧客，發(fā)現(xiàn)老公出軌后離了婚，那段日子經(jīng)常在他這邊買醉，感覺人生一無所有的時候卻趕上村里拆遷，分了好幾套房子和一大筆錢，一下子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再談婚論嫁，又感覺接近她的男人都是沖著她的錢去的。

說到這里我又不禁莞爾，人生的大起大落誰又能看得明白呢？我和老板聊著天的時候，正好遇上老板娘從廚房出來，挺著個大肚子，看起來又快可以待產(chǎn)了，我打趣著老板，如果這胎還是男孩子，以后又得多奮斗一套房了……

夜風(fēng)將鮮啤的麥香味送遠(yuǎn)，如人飲酒，有多少人的醉意是為了遺忘？還是為了銘記？穿腸而過的杯中酒是毒藥還是良藥？

帶著淡淡的酒意，我招來一只摩的，才發(fā)現(xiàn)如今的摩的都改成純電動的了，摩的師傅很熱情地為我展示他車上的改裝音響，他將手機夾在方向把上，用轉(zhuǎn)接頭連接車架上的音箱，放著流行的DJ舞曲……摩的師傅稱這是當(dāng)下最流行的載客摩托改裝了，現(xiàn)在網(wǎng)約車價低還數(shù)量多，干摩的也得想點兒新花樣吸引乘客！

聽著歌曲，乘著晚風(fēng)，我忽然懂得，大潮浩蕩，朝夕起伏，只有讓心中的那頭大象腳步不停，才能看到更高遠(yuǎn)的世界！我想起了房間那幾箱許久未翻閱的書籍，想起那只漸行漸遠(yuǎn)的倉鼠，又要開始物色新的住處了，這次我想搬到一個有書房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