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我是喝運河水長大的。

我的家鄉(xiāng)在微山湖畔，大運河在此和微山湖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唇齒相依。大運河如母親的乳汁，哺育了我;微山湖，如父親的胸膛，溫暖了我，給了我生命和食糧。我還沒上學時，父親就在船上干活，運石頭，卸石頭。離村子不遠，有條大河，和大運河相通，那里有個碼頭，父親常常在那里落腳，卸石頭。從船上下來，經(jīng)過一個木板，兩個人搭檔抬石頭，父親瘦小，走在前面，幾百斤重的大石頭，壓得父親抬不起頭來，一步一響，吱吱呀呀，嘿——呦——嘿——呦——沉重的號子，伴隨著汗珠，落在運河里，泛起苦澀的漣漪。一船石頭卸完，父親累得走不動路。

我有時也跟隨父親踏上大船，父親干活，我就一個人待在船艙里玩。用桐油漆過的船艙干凈光滑，和家里的土墻屋比起來，簡直是天堂。那里也是我玩耍的樂園，讓我難以忘懷的是采菱角，河道兩側(cè)除了雜草，還有菱角，翻開河面上的藤蔓，就露出綠瑩瑩的菱角來。舀兩瓢河水，煮熟后，牙齒從一角輕輕一咬，香噴噴白嫩嫩的肉就擠出來，唇齒生香。在那個糧食匱乏的年代，菱角是難得的美味。

運河水啊，靜靜地流，你見證了我的父輩，為了生活不懈努力，如你一樣執(zhí)著，如你一樣堅強。運河邊的一草一木，是你陪伴了我的童年，讓我擁有美好的回憶，你就這樣陪著我慢慢長大。

七八歲，我已幫父母扛起生活的艱辛。上世紀七十年代，為了疏通運河河道，河上河下，一面面紅旗迎風飄揚，到處都是挖土挑擔的人群，那壯闊的場面見所未見。聽母親說，這些人都是來自山東，菏澤的、成武的。他們離開爹娘，離開孩子，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微山湖畔，疏通運河。附近村莊和我一樣的孩子，來到善良的民工身旁，稍稍做點事，就能得到白面饅頭，對于吃慣了窩窩頭、玉米面的我們來說，那是多么稀罕的食物?。〕圆煌甑臅癯绅z頭干，如糖塊一樣含在口中，濃濃的麥香滿口都是。

再大些，我常常去微山湖挖野菜、割蘆葦。野菜喂豬，蘆葦織葦箔、編席子。我是家里長女，弟弟太小，我就充當父親的助手，和父親一起割蘆葦，來回都要渡船。清晨，太陽照在河面上金光閃閃，浩渺的運河水，有風的時候泛起很大浪花，陽光下耀眼。回來時，夕陽西下，河面風平浪靜，倒映著岸邊的樹影，很美。這時，我就忘記了疲勞，沉浸在水的世界里，心也明晃晃閃亮。父親拉起平車，高高長長的蘆葦遮住父親瘦小的身影，只看見蘆葦在慢慢挪動，沿著河堤，艱難地挪動著，不停地挪動著。父親和滿車的蘆葦，沿著一代代的足跡，堅定地走著，走向心中的夢想。

后來，出外求學，離開家鄉(xiāng)，但是從不敢忘記，我是大運河的孩子，我是微山湖的女兒。耳畔縈繞著運河纖夫的號子聲，眼前浮動著運河水的點點波濤，那是喂養(yǎng)我長大的乳汁啊，我怎能忘記！畢業(yè)后，我又回到大運河畔做老師，和純樸善良的孩子們一起再做一次大運河的兒女，孩子的父輩和我一樣，和運河有著生死之交。來來往往的船只在運河上行駛，船主是漁民也是農(nóng)民。他們純樸豪爽，熱情善良，幾次邀我至船上做客。盛情難卻，那個秋天我又來到運河之上，一只只漁船停靠岸邊，一架架風車緩緩轉(zhuǎn)動，他們就是靠這個發(fā)電的。一條船就是一個家，各種家電都有，比我小時候見過的大船更加漂亮。站在船頭，有風兒掠過，遠處，湖水河水連成一片，煙波浩渺，秋水共長天一色。白色的水鳥，時而貼著水面飛翔，時而鳴叫著沖向藍天。遠離喧囂，遠離名利，這里是最好的修行地。有小船慢慢劃來，是賣日常用品的，也就是水上商店，店主是個小伙，殷勤地和船主打著招呼，他們很熟悉。不問價不講價，要啥拿啥，漁人的豪爽，可見一斑。我們船上的女主人，四十多歲，黑黝黝的皮膚，不善言辭，卻做得一手好菜。就地取材，各種魚，還有水草，水產(chǎn)品等等，能做出幾十種佳肴，那是今生吃得最好吃的漁家宴。特別是鍋貼，簡直就是一絕，好吃極了。鍋里加水，薄薄的面餅貼在四周，慢火微煨，黃澄澄、香噴噴的，這舌尖上的美味至今難忘！

吃過飯，撐一只小船劃向水的深處。從小水邊長大，劃船駕輕就熟。碧綠的水草，成群的魚兒，飛翔的水鳥，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一幅多么美妙的運河水上圖?。〈筮\河如一條水帶湖中穿行，一艘艘大船開足馬力轟鳴而去。船只穿梭，如浪花里的一條大魚跳躍著歡呼著駛向遠方。大運河，載著多少人的夢啊，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從不停息。我重新回到大船上，臨船幾個孩子在玩耍，孩子們不停地笑著，鬧著，這是大運河的孩子，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佇立船頭，思緒萬千。運河水靜靜地流淌著，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由于鐵路發(fā)展，運河漕運慢慢衰落，許多古城一度輝煌，成為永遠的過去。但是，微山湖畔，大運河因有湖水注入，仍然發(fā)揮原始的運輸使命。家鄉(xiāng)豐富的煤炭資源，通過大運河源源不斷運到江南。煙雨江南，自古繁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大運河功不可沒。

大運河啊，你經(jīng)歷過多少滄桑，才有了今天的氣勢。不息的運河水，有甘甜也有苦澀。每一處河道都是勤勞的人民用雙手創(chuàng)造的。我不知道，從古到今，有多少人為你獻身，有多少靈魂在你身下蠕動。我記住他們，你記住他們，歷史也記住他們。

大運河，你的歷史你的偉績，讓世界矚目。你是世上最長的人工河。你和一個帝王的名字緊緊相連，隋煬帝締造了你，而他則迎來了毀滅。水，民也，載舟亦覆舟。帝國沒了，你還在！面對奔流不息的運河水，我不再慨嘆“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隋煬帝不明白“載舟覆舟”的道理，功過自有歷史評說。運河貫穿南北，變則通，通則達，歷史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當今正逢盛世，愿滔滔運河水一路載著百姓美好的中國夢，前進！

（責任編輯 徐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