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斯查干

（河北民族師范學(xué)院 歷史文化學(xué)院 承德 067000）

[內(nèi)容提要] 本文以《蒙古英雄史詩大系》（1～4卷）中衛(wèi)拉特體系的史詩——家庭斗爭型史詩5篇文本為分析對象，通過分析該英雄史詩文本中呈現(xiàn)的關(guān)于女性認識的深層結(jié)構(gòu)，剖析其結(jié)構(gòu)對英雄誕生的作用：文本中的主人公在精神上成熟的過程中，必須克服混沌并無秩序的女性規(guī)則，不然無法構(gòu)建自己的世界，也無法主導(dǎo)自己世界的秩序；另一方面，主人公也在找尋“佳人”，即他能理解并掌控有秩序的女性特質(zhì)；主人公通過一系列與女性的互動之后回歸并統(tǒng)治家園，這也意味著英雄的誕生。

一、緒 論

口頭傳統(tǒng)中，女性因地域文化背景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多元的姿態(tài)。她們可能是美麗善良的仙女、慈悲為懷的女神或者是為保護自己的孩子拼死戰(zhàn)斗的母親；也有可能是吸人鮮血的吸血鬼、吃小孩手指頭的妖婆，或以美貌騙取他人信任又將他殺害的女妖；抑或是受盡繼母折磨最終與王子結(jié)婚的白雪公主，或是穿水晶鞋乘南瓜馬車赴舞會的灰姑娘。很多領(lǐng)域的研究者從這些千姿百態(tài)的女性形象入手，試圖探討該社會與文化的結(jié)構(gòu)。

19世紀末，在心理學(xué)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提出無意識的存在以來，夢被視為滿足被壓制在人類無意識中的愿望一種無意識偽裝①ジークムント·フロイト：《夢判斷》（上、下），高橋義孝訳，東京：新潮社，2005年。。一方面，《夢的解析》被發(fā)表后，在很多領(lǐng)域引發(fā)了熱烈討論。弗洛伊德的弟子們開始把夢的解析方法應(yīng)用到分析民間故事的實踐當中。另一方面，民間故事研究在參考夢的研究的同時，也認為民間故事的起源是關(guān)于夢的敘述。

從弗洛伊德學(xué)派分出來的榮格（CarlGustav Jung）則更加細分了弗洛伊德提出的無意識。他認為，弗洛伊德所提出的被意識壓制的無意識為個人無意識，同時提出了更深的人類共同無意識的存在，并稱其為集體無意識。榮格發(fā)現(xiàn)，精神病患者的錯覺和妄想基于與古代神話、傳說和舊故事相同的基本模式，并提出了“原型”概念②C.G.ユング：《元型論—無意識の構(gòu)造》，林道義訳，東京：紀伊國屋書店，1999年。。它在集體無意識當中成型，并作用于推動無意識的動力，并為意識和自我提供能量。當人類自我定位時，需要如原型一樣穩(wěn)定的知識支撐。作為原型的表現(xiàn)——夢和民間故事可以提供這樣的知識。因此，諸如民間故事的口頭傳統(tǒng)也為原型分析提供了多種素材，以女性為例，從西方的大母神到日本的山姥等很多女性形象的研究頗為有名。而這些研究成果也顯示，諸多女性原型在人類“自我確立”過程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或者說她們通過展現(xiàn)不同的面孔促使人類進行的自我確立。深層心理學(xué)中的原型研究為理解人類社會共通的性別差異等更深層問題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民俗研究民俗社會并考察其社會中流傳的口頭傳統(tǒng)中的女性形象，試圖找出女性形象的歷史原型。此類研究也一度盛行。比如日本民俗學(xué)研究中備受關(guān)注的“山姥”，關(guān)于她的故事生成的過程討論也頗多。其中折口曾經(jīng)指出，原本為山神服務(wù)的巫女，是在山神信仰沒落后逐漸被妖化而成③折口信夫：《折口信夫全集2》，東京：中央公論社，1995年。。而柳田則認為山姥是過著與平地農(nóng)耕民不同生活的山民女性，或者發(fā)瘋跑進山里或被掠奪到山里并通過婚姻成為山民的女性④柳田國男：《遠野物語》，東京：集英社文庫,2002年。。小松在總結(jié)自己在日本高知縣進行的研究時講道，山姥與別的神靈一同對于當?shù)厣鐣幸欢ǖ墓δ?，具體為：山姥的存在可以使村落社會與奧山隔開的同時又展示兩者的緊密聯(lián)系⑤小松和彥：《異人論—民俗社會の心性》,東京：青土社,1985年。。也就是說，村民把自己生活的社會秩序投影到未知的環(huán)境中，同時用一種因果關(guān)系掌握相互之間的關(guān)系。

本研究在參考以上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從對特定文化中男性與女性的象征二元論關(guān)系出發(fā)，探討女性形象及其深層結(jié)構(gòu)。

二、文本概要

本文以《蒙古英雄史詩大系》（1～4卷）中衛(wèi)拉特體系的史詩—家庭斗爭型史詩5篇文本為分析對象。為方便分析，用S標記史詩文本介紹故事（Story）的內(nèi)容，依次為S1（《騎棗紅馬的好漢米米勒奇格》）、S2（《騎紅沙馬的赫熱岱莫爾根》）、S3（《七歲的道爾吉策辰巴托爾》）、S4（《七歲的道爾吉策辰汗》）、S5（《瑪章琴扎魯布希拉布巴達拉汗》）①S1～S5分別參考，仁欽道爾吉主編：《蒙古英雄史詩大系》，第二卷：第670～683頁，第三卷：第1232～1276頁、第1276～1294頁、第1294～1339頁，第四卷：第628～663頁。文本概要均由筆者從蒙古文翻譯為漢文。。下面將按順序介紹史詩文本的內(nèi)容概要。

2）針對橋吊遠程操控系統(tǒng)在實際使用中因人機分離的操控模式，導(dǎo)致橋吊司機的臨場感官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及視頻影像采集方面也存在著一定的盲區(qū)等情況，加強橋吊司機模擬演練和實踐操作，培養(yǎng)橋吊司機遠程操控的臨場感知能力，同時優(yōu)化視頻影像采集系統(tǒng)，尋求效果更好的影像系統(tǒng)。

S1：托克信才活日汗膝下無子多年，眼見自己年老體衰，更是求子心切。一日，托克信才活日汗找高僧許愿求子，高僧建議他供祭天地。果然不久誕生了一名男嬰，他的體魄與日增長，起名為“騎棗紅馬的好漢米米勒奇格”。他兩歲時告別父母，選好衣服、馬和武器遠走他鄉(xiāng)。一日，米米勒奇格外出打獵，結(jié)識了幾位朋友，并一同去參加了某位汗的比武。米米勒奇格獨占鰲頭，迎娶了公主后凱旋。幾年后父汗逝世，米米勒奇格繼位，正妻也生了一名女嬰。一日，米米勒奇格外出打獵時，他的側(cè)室與烏蘭布統(tǒng)海狼狽為奸，欲殺害他，并占其領(lǐng)地為己有。米米勒奇格打獵歸來時，側(cè)室給米米勒奇格的酸奶投了毒藥將其殺害，并掠奪了他的土地和子民。而米米勒奇格的女兒帶著他的尸體逃了出去，可被烏蘭布統(tǒng)海追到，把米米勒奇格的尸體奪去后掩埋。被埋后，米米勒奇格得到一位老婦人的幫助，從地下逃出來，找回了女兒。他回到家園把側(cè)室拴在馬尾拖死，又征服了敵人之后救出正妻，并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S2：主人公赫熱岱莫爾根與母親和妹妹哈拉努頓一起生活。一日，他到山丘上眺望遠處時，布洪哈拉巴托爾騎黑馬而來。赫熱岱莫爾根問他為何而來，他答道：“為了迎娶你妹妹哈拉努頓而來”。二人話不投機，開始打斗起來。一番比試下來，赫熱岱莫爾根戰(zhàn)勝來者，把他埋在了山丘上?；氐郊抑泻?，赫熱岱莫爾根鄭重地告知妹妹不能登上山丘，并讓她立誓絕不會違背兄長的叮嚀，然后才放心出發(fā)去打獵。等他走后，妹妹哈拉努頓莫名地心痛難忍，她哭著向母親訴說兄長與自己的約定。母親見她滿面淚水，允許她去山丘看看。她到山丘上發(fā)現(xiàn)了布洪哈拉巴托爾，并把他帶回家，母親見到受盡折磨的布洪哈拉巴托爾，開始詛咒自己的兒子。母女倆一番商議之后把布洪哈拉巴托爾藏到了柜子里。赫熱岱莫爾根載滿獵物回到家時，母親裝病，使他去危險的地方為她求藥。為了救治母親，赫熱岱莫爾根去了三個地方拿到三種神丹妙藥。在三次的旅程中，他遇到三位仙女。她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此，偷偷把神丹妙藥用普通的藥換了下來。第三次遇到的美女告訴他實情，并叮囑他小心事宜。

看到赫熱岱莫爾根回來，母女與布洪哈拉巴托爾一同把他殺害并棄尸。布洪哈拉巴托爾娶赫熱岱莫爾根之妹為妻，占有了他的子民，并帶她去了自己的領(lǐng)土。赫熱岱莫爾根的愛騎把他帶到三位仙子居住的處所，三位仙子用曾幫替換下來的神丹妙藥，把赫熱岱莫爾根救活了。隨后，三位仙子都生育了赫熱岱莫爾根的兒子。赫熱岱莫爾根的兒子們把敵人打倒，并把赫熱岱莫爾根的母親與妹妹用馬尾拴住拖死了。從此一家人帶著子民回到了故土，過起了幸福的日子。

S3：七歲的道爾吉策辰巴托爾與他的夫人策辰策勒夢和妹妹哈拉努頓一起生活。每天，他帶他的獵狗與獵鳥出門打獵，載滿獵物回來。一日，他遇見騎著驢的騰格里的吾日圖希拉。當他問對方的來意時，來者答道：“殺了你，搶走你的夫人”。二人立刻打斗起來，最終道爾吉策辰巴托爾征服了敵人，把他埋在山丘上?；丶液?，他對自己的夫人與妹妹叮囑道：“千萬不能去山丘上?！彪S后又去打獵了。姑嫂二人好奇為何不能去山丘，便去山丘上一探究竟，卻發(fā)現(xiàn)了被埋的騰格里的吾日圖希拉，并把他救出帶回家里藏了起來。道爾吉策辰巴托爾打獵歸來時，他的夫人裝病躺在榻上哀求他帶回三種仙丹妙藥。為了救她，道爾吉策辰巴托爾前后三次出發(fā)，不惜跋山涉水找來了藥。在去取藥回來的路上，他到三位仙子家那里休息了幾日。仙女們悄悄地把奇珍藥材用普通藥材換了下來。夫人與妹妹見她們的計謀無法殺害道爾吉策辰巴托爾，于是給他下毒。騰格里的吾日圖希拉與他廝殺一番后把他埋了，帶著道爾吉策辰巴托爾的財產(chǎn)走了。道爾吉策辰巴托爾的愛騎找到三位仙女姐姐，告知她們道爾吉策辰巴托爾的死訊。她們拿著之前偷梁換柱的珍品藥材把道爾吉策辰巴托爾救活，并告訴他事情的過程。道爾吉策辰巴托爾決定復(fù)仇，前往騰格里的吾日圖希拉的領(lǐng)地，殺死他之后，用劍殺死了道爾吉策辰巴托爾的夫人，用馬尾拖死了妹妹，隨后回到自己的家園過起幸福的日子。

S4：七歲的道爾吉策辰汗有夫人童阿嘎勒、妹妹哈拉努頓和三位綠度母姐姐。一日，他出門遠征，不久，他的馬、獵鳥和獵狗前后來提醒他家中有變，道爾吉策辰汗便趕回家?？吹椒蛉艘呀?jīng)病入膏肓，夫人與他說需要他去求藥來救活自己。道爾吉策辰汗為了救治夫人，三次冒險得來靈藥。但在三位姐姐的家中休息時，藥被姐姐們替換了下來。道爾吉策辰汗從最后一次的遠征歸來時，本以妹妹的容貌示人的騰格里的吾日圖希拉布赫現(xiàn)原形，與道爾吉策辰汗的夫人聯(lián)手殺害了他，掠走了他的子民。道爾吉策辰汗的姐姐們用替換下來的藥救活了弟弟，告訴他整件事情的原委。道爾吉策辰汗找到并殺死了對手，把他埋在了山丘，并警告他的夫人和外甥女絕不能上山丘，然后就睡了過去。突然，他被一聲巨響驚醒，原來他的夫人和外甥女挖出了敵人。他把騰格里的吾日圖希拉布赫挫骨揚灰，然后把外甥女拴在馬尾拖死，用刀劍捅死了夫人，從此過上了安穩(wěn)幸福的日子。

S5：大名鼎鼎的瑪章琴扎魯布希拉布巴達拉汗膝下無子多年，雖說先前有位臺吉卻沒過十六歲便沒了。一日，夫人的鼻孔里飄出十八色的彩虹，夫妻二人甚是驚奇，找了位高僧問其緣由。高僧預(yù)言，二人將迎來新的生命。之后果真生了一位臺吉，夫人卻一病不起，駕鶴西歸。看到瑪章琴扎魯布希拉布巴達拉汗淚干腸斷、一蹶不振的樣子，臣下們商議為他續(xù)弦的事宜，并為他選擇了一位夫人。過些時日，這位新夫人的鼻孔里也放出十五色的彩虹，不久又誕生了一位臺吉。隨著兩位臺吉的成長，民眾開始議論哪位才能繼承汗位，很多人對前妻所生的長子寄予厚望。瑪章琴扎魯布希拉布巴達拉汗的后妻聽聞議論，起了傷害長子保自己兒子繼位的歹念。于是她稱病，同瑪章琴扎魯布希拉布巴達拉汗說需要拿長子的心臟熬湯喝才能痊愈?？伤f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說什么也不肯讓兄長受傷害，甚至提議讓母親吃自己的心臟。見此狀況，夫妻也沒有辦法，就決定流放他們兄弟倆。二人被流放于野外，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之后，長子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弟弟回到了故土，殺死了父汗后妻，并救父汗于水火之中，隨后過起了幸福的日子。

三、家庭斗爭型史詩中的女性形象

從上述文本概要中，我們可以看到眾多在家庭斗爭中登場的女性，主人公也因為這些女性而展開了一系列的行動。從女性對主人公的作用來看，她們可以被分為兩類：一是協(xié)助和救助主人公的女性；二是欺騙和危害主人公的女性。

S1中，主人公是他父母年邁之后求得的孩子，雖然在故事中他的母親并無作為，但作為生命的孕育者，她對主人公有著正面的意義。而主人公通過兩次比武迎娶的兩位夫人中，正室也并沒有直接幫助或傷害主人公，可她的女兒曾嘗試救出主人公。然而側(cè)室卻與他人私通，傷害主人公并霸占他的財產(chǎn)，掠奪他的子民。還有一位不知名的老婦人在主人公遇難的時候協(xié)助他成功逃脫。

S2中，主人公迎戰(zhàn)來奪妹妹的敵人，并成功將其制服。主人公保護了妹妹，可他的妹妹因為外敵的受難而傷心欲絕，并將其救出藏起來。不僅如此，主人公的母親也為了幫助女兒，想方設(shè)法消滅主人公。而被母親與妹妹欺騙的主人公得到了三位仙子的幫助，后來，這三位仙子分別為主人公產(chǎn)下三個兒子。三位仙子救活了被母親、妹妹和敵人殺害的主人公，三個兒子也幫主人公報了仇。

S3中，主人公遇到前來掠奪他夫人的敵人，與其廝殺并制服敵人。可他的夫人與妹妹聯(lián)合起來，把敵人救出并將其藏在家中，一同謀劃殺死主人公。上了夫人與妹妹的當之后，主人公也得到了他三位姐姐的幫助，被救活了過來。

S4中，主人公的夫人與妹妹想置他于死地，可被他們蒙在鼓里的主人公也得到了三位姐姐的幫助。以他妹妹的容貌現(xiàn)身的原來是與他夫人私通的外敵。主人公被敵人殺死后，被三位姐姐救活。他醒來后征服了外敵，可他夫人和外甥女又欲救出敵人，再次背叛他。

S5中，主人公出生后因為失去了母親，與繼母和其所生的弟弟一同生活。為了汗位的繼承權(quán)，繼母設(shè)法害他，他與弟弟一同被流放。流放當中，主人公也遇到危險，險些喪了性命。這時，他得到了龍王之女的幫助而被救，后與她成親。

如果我們把S1～S5里出現(xiàn)的女性，從對主人公的作用這一角度分類的話，其關(guān)系可以由下方表1展示。

表1 S1～S5中的女性對主人公的作用

從女性的作用來看，對主人公的影響首先涉及到主人公的出生問題。S1與S5中，主人公借助超自然力量出生，他們的出世與成長都伴隨著與常人不同的特征。S2～S4中沒有強調(diào)主人公的出生，而是由主人公受到突如其來的挑戰(zhàn)開始講述故事。挑戰(zhàn)導(dǎo)致主人公不得不離開自己的世界，往另一個未知的領(lǐng)域出發(fā)。而在上述5篇史詩中，造成主人公離開家園最大的原因在于他身邊的幾位女性。S2～S4最為相似，主人公的夫人或者妹妹與外男私通后企圖消滅他，并設(shè)計讓他去尋藥。這樣，主人公向著未知的世界出發(fā)，并三次挑戰(zhàn)了三種不同的環(huán)境。S1中，主人公的第一次出征是自愿的，對外面世界的向往也恰恰說明了超自然力量對主人公的召喚。S5中，主人公出生后，他的母親離世，意味著他的生命是母親的生命交換而來的，而親生母親的離世也導(dǎo)致了繼母的登場，由于繼母的野心，使他迫不得已離家流浪。

流落在外的主人公也會在途中歷經(jīng)艱難，甚至死亡。S2～S4中，主人公有驚無險地完成了欺騙他的女性交代給他的任務(wù)，然后迎來的是男性敵人的現(xiàn)身，并在與敵人廝殺中身亡。S1中的主人公則是歷險兩次后，擁有了兩位夫人和女兒，看似美滿時，其中一位夫人的背叛導(dǎo)致他的身亡。S5中，主人公兄弟二人被流放于野外，在異鄉(xiāng)，主人公遇到了生命危險。

而這些主人公遇難后得到女性的救助，從死亡中復(fù)蘇過來。S1中出現(xiàn)一位老婦人，文本中沒有明示她與主人公的關(guān)系，她給主人公水，使他蘇醒并有力量。S2中的三位仙子為主人公生育下一代并變成他的妻子們。她們用替換主人公求回的藥救回了他的性命。S3和S4中登場的是他的三位姐姐，她們也是用主人公尋來的藥救他的命的。S5中也是主人公后來的妻子，她用自己的生命威脅她的父親才救回主人公。

再生的主人公以報仇為目的開始第二次的遠征。主人公打倒與自己的親人私通而傷害自己的敵人后，拴在馬尾拖死或者用刀劍捅死自己的母親、妻子、妹妹、外甥女，再回到家園，變?yōu)槊逼鋵嵉挠⑿郏辛α渴刈o自己的領(lǐng)土和子民。

綜上所述，主人公的行動可以整理為：超自然的出生→向未知的世界出發(fā)→挑戰(zhàn)未知而歷經(jīng)危險→因為被背叛而破滅→得到女性的協(xié)助而再生→再次出發(fā)報仇并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回歸家園，重新變?yōu)橛⑿郏ㄈ鐖D1）。主人公的這些行動都受到了女性的影響。主人公的系列行動是在家園與他鄉(xiāng)、自己的領(lǐng)域與他者的領(lǐng)域、已知與未知之間進行（如圖2）。

圖1 S1～S5中主人公的行動

圖2 主人公行動的空間領(lǐng)域

如此，我們可以看出，正是主人公和女性之間的互相作用形成了主人公的圓形的行動模型，也正在這個過程中英雄誕生了。

四、女性形象的深層結(jié)構(gòu)

衛(wèi)拉特蒙古家庭斗爭型英雄史詩中，圍繞著英雄登場的人物形象多為女性，這些女性對英雄的作用也很多元。我們要進一步探討塑造這些女性形象背后更為深層的原理。

首先，5篇故事中出現(xiàn)了多位女性，主人公與這些女性的關(guān)系可以被總結(jié)為圖3所示。雖然在各個故事中沒有太多具體的描述，但如果主人公出生后不久他的生母會去世，這樣的女性可以被稱為“好母親”。因為她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把新的生命帶到了世界，這與女性創(chuàng)造生命的正面的、肯定的形象非常貼切。S1中的老婦人雖然不是主人公的生母，可她首先是女性，而且是經(jīng)歷過孕育過程的女性。從文本中的老婦人對主人公采取的態(tài)度可見，她對于生命的理解和愛是與母性之愛契合的。文本中也有與孕育生命的形象相反的“壞母親”形象。本文中主人公的生母與別的男性合謀，并計劃傷害主人公的性命，讓主人公去冒險。而主人公的繼母為了自己所生的孩子而預(yù)謀消滅主人公，可結(jié)果她傷害到了包括自己親生兒子在內(nèi)的兩個孩子。不管是生母還是繼母，她們假裝生病想得到主人公及周圍人同情的陰謀，以及計劃使主人公遇到危險并丟掉性命的心狠手辣等負面的、否定的形象是共通的，與西方口頭傳統(tǒng)中以魔女形象示人的母親形象極為相似。

圖3 S1～S5中主人公與女性的關(guān)系

文本中的幾位母親形象分別呈現(xiàn)的“好母親”和“壞母親”，也正反映了母親這一形象或者說母親這一身份的兩面性。母親在孕育并守護和關(guān)懷生命的同時，也有可能因為愛的力道太大會絞死自己的孩子。在心理學(xué)領(lǐng)域中，榮格的精神分析認為，人在精神上成長的過程，就是把有意識的自我從普遍性無意識中的自我里解放出來的過程①河合隼雄：《無意識の構(gòu)造》，東京：中央公論社，1977年。。從這個角度討論母子關(guān)系的研究也很多，心理學(xué)家和精神分析家認為，人在精神成長的過程中，為了精神上的獨立必定經(jīng)歷精神上的殺親（父母），掙脫父母的束縛與自己對父母的依賴，這就是所謂的“殺父”或“殺母”的母題意義。本文的系列故事結(jié)尾中，主人公獲得真正的自我并回歸家園的前提也是“殺母”。

除了母親以外，主人公身邊也出現(xiàn)了姐妹與妻女等女性形象。從心理學(xué)角度來看，人類精神成熟的過程中，母子一體關(guān)系之后的階段為兄弟姐妹的關(guān)系，其次才是婚姻關(guān)系。從年齡上來看，姐姐與母親比較接近，而妹妹與作為異性的女性即婚戀關(guān)系中的女性比較接近。系列故事中，唯有姐姐這一形象未與別的男性同流合污，始終站在幫助主人公的立場上，而且再次給予主人公生命的也是姐姐（S3、S4）。姐姐的形象凸顯了母親形象的正面性。而妹妹與妻妾都與外來的男性私通使主人公陷入危險，并失去性命。這也呈現(xiàn)了婚戀關(guān)系中女性形象的負面性。

綜上所述，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出發(fā)，主人公在精神上成熟的過程中，必須克服混沌并無秩序的女性規(guī)則，不然無法構(gòu)建自己的世界，也無法主導(dǎo)自己的世界的秩序。這一點在故事的結(jié)尾體現(xiàn)得很清楚：再生的主人公親手殺死了“惡女”，即自己無法理解和控制的女性特有的混沌、無秩序。另一方面，主人公也在找尋“佳人”，他能理解并掌控有秩序的女性特質(zhì)。在故事結(jié)尾的回歸并統(tǒng)治家園，這也意味著英雄的誕生。

五、結(jié) 論

為何女性總被認為具有混沌、無秩序的特質(zhì)，這個問題很多人類學(xué)家曾做過田野調(diào)查。在很多文化中，女性被視為接近于自然的存在，因為她們在生理上要經(jīng)歷月經(jīng)和生產(chǎn)等階段，比起男性更具有生理屬性，因此在社會中也往往會肩負生育下一代的責(zé)任①山口昌男：『文化人類學(xué)への招待』，東京：巖波書店，1982年。。正是這樣的生理及社會屬性也決定了她們相對主觀、感性的心理特征。換而言之，因為女性的生理、社會、心理上的特點，她們有著與自然的天然關(guān)聯(lián)，因此女性有著社會和自然的雙重屬性，這在處于社會文化中心的男性看來是無法完全掌控，并具有一定的排斥心理。

二元論的象征學(xué)研究中，男性往往與社會制度和政治權(quán)力相關(guān)聯(lián)、而女性則是與自然現(xiàn)象相聯(lián)結(jié)。作為現(xiàn)象的“他者”和存在論意義上的“他者”，女性對于人類社會來說是神秘又危險的，同時也具有神奇的力量，這種力量既能夠帶來“?！?，也可以招來“災(zāi)”。在世界各地的口頭傳統(tǒng)中，我們都能看得到不同文化中對女性既恐懼又崇尚的矛盾感情。

在S1～S5系列故事中，有幾處情節(jié)提到，主人公提醒自己的妹妹或夫人不得去山丘上，可妹妹或夫人偏偏去接觸了外界的力量，導(dǎo)致了一系列超出主人公控制范圍的事情發(fā)生。最后主人公殺死的女性均為與外部力量溝通過并無法控制的女性。正如主人公的母親、妻妾、妹妹等女性接觸的外界力量是另一個男性。她們接觸這些男性之后展示了對主人公負面的作用。而這男性的形象以及與主人公之間的關(guān)系值得深入討論，因為本文主要關(guān)注主人公與女性形象之間的關(guān)系，所以暫不予以詳細分析。同時，也有必要與該類型英雄史詩流傳的衛(wèi)拉特文化與社會相結(jié)合討論，這可以作為課題留待繼續(x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