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在青州博物館南側(cè)建筑工地上,發(fā)現(xiàn)一處佛造像的大型窖藏,出土了大批佛教造像。發(fā)掘地表面積約六十平方米,深度可達三米半左右。最早造像紀年為北魏永安二年(529)。其中的北齊“薄衣貼體”式造像,風格獨特,被學術界稱為“青州樣式”。這次考古被評為“1996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中國二十世紀100項考古大發(fā)現(xiàn)”,備受學術界關注,也引起了國內(nèi)外學者極大的研究興趣。本文基于前人的考古發(fā)掘資料和歷史文獻,結合實地調(diào)查,重點以青州龍興寺佛造像的開相、形體結構、背光紋飾等多方面為切入點,就其藝術風格的鑒賞和鑒定方法加以探討。
青州龍興寺佛像的開相特征
行話“開相”即佛或菩薩的面相。北魏時期的青州佛像,面相方圓、下顎稍收、發(fā)根較低,以至于額部雖寬但見短、雙眉修長,是通過額面轉(zhuǎn)至上眼瞼形成的一個折線,連同鼻梁線一起,使鼻梁中間出現(xiàn)一條寬線直至鼻尖。雙目呈杏核狀,眼瞼較寬,眼瞼沿上下均有棱線,給人一種平視的感覺。雙唇不厚,嘴角上翹,嘴型較大,作微笑狀。整個臉部表情頗為恬美,不論主尊佛陀,還是脅侍菩薩,都帶有一點女性的特征。北齊時期的青州佛像的面相較為端莊,表情寧靜,含笑而不甚外露。其發(fā)根較高,故使額際顯得頗寬,雙眉的刻法雖與北魏佛像雷同,但鼻梁不再是一條寬線,而是一條拋線,與常人相同。眼瞼微啟,已呈下視狀。厚唇小嘴,嘴角內(nèi)收,十分含蓄。整個臉型較為圓潤,有的甚至與印度佛像中的“童子臉”相一致。這或許是青州佛像受到外來造像模式影響的重要佐證之一。
總的來說,青州佛像的面相清麗典雅,青州當?shù)厝送ㄋ椎匦稳轂閮煞N:一種是“女相”,即面相清秀,帶著微笑;另一種就是“童子像”,即如受印度造像風格影響的北齊流行圓臉。眉線的刻法和眼瞼的刻法都是鑒定其真假的要訣。
青州龍興寺佛像的形體結構
北魏時期的造像,形體端莊,上身較為平坦,寬肩稍削。人的比例與常人不符,頭部偏大,姿勢挺直顯得有些呆板,主尊的手印多為施無畏與愿印。北齊佛像體格魁偉,人體把握比較準確,特別強調(diào)肉感的表達,由于袈裟輕薄貼體、猶如細紗般透明,所以人體結構明確;整個姿態(tài)頗為生動,那微微鼓起的腹部和柔美的手姿,是極富生命力的表現(xiàn);更耐人尋味的是,作者特別注重于手指的細微動作,如拇指和中指輕輕提起衣裙、拇指和食指輕輕拈起衣角,這其實就是一種神的人格化、生活化。
青州佛像的形體結構就北魏和北齊兩個時期而言,其區(qū)分的要點為:北魏頭發(fā)多呈駝峰狀,北齊則呈半圓型;北魏身軀過于平坦,北齊較圓潤、尤其是腹部鼓起;北魏穿戴寬舒、體形舍而不露,北齊衣著輕薄柔軟、肌體的肉感表達強烈。更值得一提的是,青州佛像用料較薄,有的立像測量只有五厘米左右,這也是辨定其青州佛像真假的一個要點之一。
同時,在考察青州佛像時還發(fā)現(xiàn),古青州人造像技術獨到,拼合修整的手法也很特殊。比如,有的佛像雙手斷掉,臂心中間都留有一個圓孔,可以推測出當時匠人在造像時,就將身、手分開雕刻,再拼合起來。而拼合的材料,青州佛像常用的是灌鉛技術,即臂和手首先鑿刻成雌雄榫,然后在臂側(cè)鉆小孔,將鉛灌入,當鉛冷卻凝固產(chǎn)生膨脹后,臂和手就自然拼合了。了解這一點,對于鑒別青州佛像的真假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為有些贗品也雕成斷手,臂中留孔,但由于作假不知拼合的原理,所以我們也可以從留孔的真實與否去辨定作品的可靠性。
青州龍興寺佛像的服飾與紋飾
北魏造像基本是“褒衣博帶”樣式,這已經(jīng)是由南至北、由北至東的規(guī)范化服飾。其質(zhì)地刻畫得較為厚實,褶襞交疊,層次感很強,早期之作下擺展開呈燕尾狀,稍后或如東魏造像則開始內(nèi)收,褶紋過于垂直,下擺呈波曲紋。
北齊造像以佛像為主,其衣著大致表現(xiàn)為兩種:一種是通肩垂領式法衣,質(zhì)感較為厚實,衣褶棱線突出,如層層推進的水波紋,很有規(guī)律,個別的也有以雙陰線刻出,給人一種典雅端莊的感覺;另一種則是印度秣菟羅式的輕薄貼體,充分顯露出人體的肉感,衣褶的紋理或單線細刻、或呈棱條狀突出,或光平無紋,用以著色表達,有的甚至像漢代的裸俑,真可謂隨心所欲、各施其技。
青州作品中有三尊北齊佛像,袈裟作畫滿工,其中一為雙線陰刻,將袈裟分為十三個長方格圖案,內(nèi)刻山巒、宮殿、樹木、人物和動物等,格與格的間隙處也刻有人物、樹木等圖像,這些都與有人所謂的“曼陀羅”“針灸圖”完全沒有關系。如果從造像的形式特征分析,其身份應該是釋迦如來。
另兩件則是貼金彩繪的立像,其中一件以貼金長條將袈裟分裂為若干塊面,每個塊面涂以紅彩,中間繪作說法圖,主尊善跏依坐,當為彌勒佛之表征,高肉髻,施黑彩,裸露的肉體部分都貼金,足踏雙蓮,神情端莊。左右各兩脅侍菩薩,姿態(tài)生動,裝飾華美。在前身袈裟的下緣有一幅牛頭人身像;后身則有一惡鬼形象,它們分別代表著地獄道和惡鬼道。另一件的袈裟中間亦為說法圖,左右有各種人物形象,下端還繪七級佛塔。
過去有人曾經(jīng)研究這類佛衣畫,認為圖案中的內(nèi)容是指“華嚴教主盧舍那佛”,這顯然是不正確的。其一,華嚴宗始創(chuàng)于唐初,青州佛衣畫在北齊,盡管華嚴學說在北朝晚期已經(jīng)興起,但經(jīng)像的完善創(chuàng)作恐怕為時還早;其二,青州佛衣畫繪有彌勒形象,這說明佛衣畫并不會只限定于某個法相。當然,我們可以通過青州北齊佛像袈裟上出現(xiàn)佛畫進一步證實:它的流行時間和產(chǎn)生地點,基本與以前知道的佛衣畫作品產(chǎn)生于隋代前后的山東、河南、河北三地間的情況相符合。
關于青州龍興寺背光式佛像雕刻中飛天、飛龍紋飾的流行
青州出土的大背光式佛像雕刻,主要集中在北魏、東魏的作品里。在這些引人注目的大背光上,往往會出現(xiàn)飛天和飛龍,而且形象雷同、布局基本統(tǒng)一。比如飛天,浮雕在背光上端,或四個,或六個,甚至八個,它們左右對分,逐漸向頂尖處聚攏。至于飛天的形象,更是生動優(yōu)美,或戴高冠,或發(fā)式中分,面相豐圓,微笑感人,整個身軀如手捏出的泥條,柔軟修長,均勻圓潤;其身后的飄帶層層交疊,如隨風揚起、又似熊熊燃燒的火焰,給人以強烈的動感。
關于飛龍的刻畫,青州背光式佛像上反映得十分顯著,除了前述在頂端雕有飛龍外,主尊下側(cè)左右亦常常雕有一對飛龍,其身軀扭曲呈倒掛狀,龍尾折動向上,龍頸修長作S狀,龍頭向下,龍口吐水,與兩側(cè)脅侍菩薩下的蓮蒂相接,又恰似龍銜蓮蒂、吐出蓮葉和蓮花,這種組合生動自然又別具一格,也可算作是青州佛像的一大特色。
飛龍的不斷出現(xiàn)是否與主尊形象的表征有關聯(lián)?因為從青州佛像的實物形狀來看,它們似乎都遵循著相同的藝術準則,有規(guī)律、有程式、有藍本、有范例、有相對一致的信仰主題和膜拜對象。所以,飛龍形象的表達不能只看作是一種特殊的裝飾,更應與造像的主題思想有關。
在北魏太昌元年(532)之比丘尼惠照造彌勒佛的背光上端有飛龍形象;而在河北曲陽石刻佛像中,也找到一些佐證,比如美國弗利爾美術館收藏有一尊出于河北的北齊河清四年(565)造“彌勒菩薩雙身思惟像”,其菩提樹式的背光上,頂端有寶塔,兩側(cè)刻飛龍,坐像兩側(cè)的樹干上亦刻有二飛龍;再如河北臨漳縣出土的彌勒坐像上端,八飛天伴著飛龍,十分壯觀。因此,飛龍的配置恐怕與對彌勒的信仰有一定的關系。
結語
縱觀中國佛教藝術發(fā)展的脈絡,第一個鼎盛時期即魏晉南北朝時期,而北朝時期的佛造像,以鄴城(今河北臨漳縣西)和青州(今山東半島中部)最具代表性。青州龍興寺造像的出土,為世人展示南北朝時期古青州佛造像精彩絕倫的藝術魅力。自1996年四百余件窖藏佛像的出土,過去已經(jīng)二十余年,對于這批佛像的關注、研究從未中斷。對于青州佛像的鑒賞和辨別需從多方面去考慮,包括形象的準確性、刀法的成熟度、皮殼的色澤感等,當然經(jīng)驗的積累也是必不可少的,以及懂得作假者的一些手段和心態(tài)。青州北朝佛像可謂是中國佛教造像的精品,對其工藝、造像等研究仍有持續(xù)發(fā)展的空間。
(作者汪苡恝,單位: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職務/職稱:院長助理/講師,學歷: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畫、佛教藝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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