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迪

2021年1月8日，作家邱華棟在北京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 / 攝）

下午3點40，作協(xié)8樓的辦公室，窗外一朵云飄過，遮住太陽。屋里瞬間暗下來，攝影記者一下坐直了身子。作家邱華棟笑：“以為飛碟來了是嗎？”

他是一個抓取意象的高手，自1992年來到北京，面對劇烈變遷中的龐大都市，水銀瀉地般寫下一篇篇城市小說。在不同時期、不同場合，他是報社記者、雜志編輯、小說家、詩人、武人、藏書家、書評人、作協(xié)領(lǐng)導(dǎo)……仿佛身懷十種兵器的高手。

18歲走出新疆昌吉，邱華棟感念自己的語文老師。他原名邱華東，高二時，語文老師說，你又不是上海人，叫什么“華東”，加個“木”吧，以后姓李、姓楊的都會幫你。改名后兩個月，武漢大學(xué)的保送通知就來了。后來，他也常給人測字、改名。

他還有一位難忘的語文老師，叫黃加震，平日除了教課，還在業(yè)余體校武術(shù)隊做總教練。邱華棟跟著他，學(xué)了6年武術(shù)。2016年夏天，他去拜訪黃老師。老先生將收藏多年的兵器全拿出來，長刀、短刃、明器、暗器，加起來上百件，擺滿一屋子。師徒二人來到樓下花園，70多歲的師父，一個弓步，將青龍偃月刀一橫，單手舉過頭頂;換40多歲的徒弟上，一個弓步，幾秒后，大刀哐當落地。

想寫武俠小說的念頭由此而起。于是有了《十俠》，從春秋到清末，邱華棟將10位俠客的故事?lián)a入江湖與廟堂之間，在真實的歷史現(xiàn)場開掘俠之奧義。

“每個中國人身上都自帶俠氣”

開篇《擊衣》，寫的是春秋晚期刺客豫讓的故事。

這是一個老故事，《史記》《戰(zhàn)國策》《呂氏春秋》中都有記載。三家分晉，趙襄子殺了智伯瑤，門客豫讓為報答知遇之恩，潛伏在仇人身邊。改名換姓，身上涂漆，讓皮膚長滿惡瘡;吞下火炭，將嗓子燙啞。

邱華棟筆下，司馬遷三四百字的敘述，有了一番當代人的闡發(fā)。豫讓第一次刺殺失敗，史書中沒有細節(jié)點染。而在《擊衣》中，邱華棟讓豫讓埋伏在廁所，一邊假裝清洗池子，一邊聽著趙襄子解決內(nèi)急的聲音：“他蹲在那里，這時我就出手，實在不是一個劍客能做得出來的，我一定要等他拉完屎出來凈手的時候再下手，才算是有禮有節(jié)?！边@是一個蠢笨的刺客，生死存亡間堅守某種不合時宜的尊嚴，卻是中國文化譜系中最為血氣豐盈的瞬間。

邱華棟新作《十俠》《北京傳》。

小說最后，刺殺失敗的豫讓懇請趙襄子脫下外衣，以劍刺擊華服。趙襄子長嘆，答應(yīng)了：“這樣保全了你的忠，也體現(xiàn)我的義?！痹プ寭]舞短劍，三躍三擊后，將雙劍一橫一豎，一抹一刺，自殺而死。“這樣一來，趙襄子和豫讓都變成了俠客義士?！鼻袢A棟說。那是中國最年輕天真的時候，人人都是俠客，強大的精神漫過衰亡的肉身。

邱華棟喜歡金庸的小說，《天龍八部》里有北宋、西夏、大遼、大理的歷史版圖，《鹿鼎記》將韋小寶植入《尼布楚條約》的簽訂現(xiàn)場。這種“假作真時真亦假”的筆法，也成了《十俠》的大招。

比如《龜息》，講烏龜?shù)暮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氣功熱風(fēng)行，邱華棟那時學(xué)武，也曾對著太陽、月亮盤腿而坐，呼吸吐納練內(nèi)功。很多年后，他在南美一個動物園看到一只大龜，直立起來一米八高，于是有了小說里身后跟著一群陸龜、水龜、石龜、草龜、白龜、褐龜?shù)?00歲高士，最后用藥丸毒死了暴虐的秦始皇。

很多故事的靈感，都來自邱華棟的生活和閱讀。有一陣，他研究唐代建筑，得知一種名為“間壁”的密室，就在《聽功》中將一位耳力出眾的“雙面間諜”藏在其中，用“順風(fēng)耳”探聽唐太宗換立太子的奧秘;讀完《宋徽宗傳》，對這位“文藝皇帝”產(chǎn)生興趣，就在《畫隱》中安排一個刺客潛入皇家畫室，用縮骨術(shù)縮成一塊山石蹲在畫里;讀《忽必烈傳》，寫到一場佛道兩家的御前辯論，就在《辯道》中設(shè)置一場“華山論劍”，各個門派幻術(shù)迭出，如同《西游記》中的“車遲國斗法” 。還有一次在公園中，他看到幾個人在玩繩子，就在《繩技》中虛構(gòu)了一對賣藝父女，用一根長繩幫助兵敗的建文帝逃出生天。

《十俠》里，邱華棟寫的不是刀光劍影的江湖，而是正史背后明滅難辨的地帶。自春秋至明清，俠客作為一種民間力量，不斷被廟堂的權(quán)力中心打壓。最后一篇《劍笈》，邱華棟讓旋風(fēng)派的劍客把武功秘笈進獻給了編修《四庫全書》的紀曉嵐，“如果有這樣一本書，在清代恐怕也是被燒掉的下場吧？”

《十俠》里俠客們的結(jié)局，大多是深藏功名、隱遁江湖。這也是武士階層的真實命運。這兩天，邱華棟在看紀錄片《藏著的武林》，從甘肅山旮旯里練長槍的放羊人到西安小吃街上每晚打烊后對打切磋的小老板，他看得新奇，而后釋然：中國功夫還是很厲害的，不是所有武術(shù)家都是“耗子尾汁”的馬保國。

武林是“藏著”的，俠客在民間，卻如同一個幽靈，盤旋在普通中國人的情感結(jié)構(gòu)中?！八臀鞣绞澜缫磺邪捶蓙淼钠跫s精神不同，是一種道德承諾，是日常生活里的除暴安良、扶危濟困、見義勇為、擔(dān)當信義?！鼻袢A棟說，“每個中國人身上都自帶俠氣?！?h3>從天山腳下到櫻花樹下

15歲那年，邱華棟寫過一部武俠小說，16萬字，叫《碧血俠情錄》，講清朝的一群江湖俠客。

80年代，武俠小說風(fēng)靡，《少林寺》熱映，掀起年輕人習(xí)武狂潮，新疆昌吉街頭，半大小子們斗毆打群架，釋放青春荷爾蒙。邱華棟看完《少林寺》，就跑到業(yè)余體校，參加了武術(shù)隊。

訓(xùn)練很苦，早上一個多小時，下午放學(xué)兩個多小時，晚上練完回家，累得吃不下飯。文武雙全的黃加震老師，“拿著棍子往那一站，非常兇殘”，經(jīng)常把他們揍得鼻青臉腫，頭上都是包。

壓腿、劈叉、站樁、馬步、沖拳，基本功練了一年多，才是套路和器械。邱華棟個子不高，人胖胖的，選了廣東南拳，打起來虎虎生風(fēng)。

器械，他練的是單刀，至今掛在家中，一米多長，放在黑色皮套里，時不時拿出來練練。武術(shù)比賽用單刀，刀片薄，抖起來嘩啦作響，表演性大于實戰(zhàn)。他這把，刀刃厚，發(fā)不出聲音。

“經(jīng)過武術(shù)訓(xùn)練，人有一種韌勁。練排打，憋足氣各種挨打，忍耐到底;3米高的墻，從助跑到扒著沿兒翻過，3秒鐘必須完成?！鼻袢A棟說，練武給了他一副結(jié)實身板，初中時，他和一些朋友騎著自行車，穿越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還有幾次向著天山深處進軍，白天披星戴月，晚上睡在河邊的睡袋里，從石頭山、草山、塔松山林，一路而上，直到雪山之巔。

昌吉，一個天山腳下的小城市，一抬頭就能看到5548米高的博格達峰。邱華棟每天面對雪山，讀著西部邊塞詩，很快開始模仿大人的腔調(diào)寫作——一部模仿金庸和梁羽生的《碧血俠情錄》，十幾篇以汗血馬、雪豹、火狐貍、黃羊等為主角的動物小說，還有幾百首詩。那時，老師在上面講課，他在下面激情澎湃地寫詩，數(shù)學(xué)成績一塌糊涂。

1988年，邱華棟的中短篇小說集《別了，十七歲》出版，一夜成名，如同后來的郭敬明和韓寒。那一年，他19歲，因數(shù)學(xué)太差，考名牌大學(xué)無望，看到一些名校破格招收少年作家的消息，把作品整理了幾份，直接郵給了北大、武大、南大、復(fù)旦的4位校長。

最終，武漢大學(xué)錄取了他。那時的武大，走出了王家新、池莉、方方等作家，各地詩人來串聯(lián)交流，熊召政、野夫、廖亦武等從四面八方進入作家班。邱華棟是文學(xué)社的骨干，每年3、4月，在櫻花樹下組織詩歌朗誦會。他組織大家看翻譯作品，這個星期讀海明威，七八十篇看完，模仿海明威寫一個短篇;下一星期讀博爾赫斯，讀完后再寫一個短篇。

武大的宿舍條件差，一個屋擠八張床，沒有陽臺，也沒風(fēng)扇，武漢夏天酷熱難耐，就多跑幾趟東湖游個泳。物質(zhì)清苦，但精神高昂，每個人都操心著時代的大問題，都有幾個筆友書信交往。

武漢大學(xué)時期，邱華棟（左）與詩人周瑟瑟。

2008年11月，《教授的黃昏》發(fā)布會上，劉震云（左）與邱華棟。

2021年1月，《北京傳》發(fā)布會上，邱華棟（左一）與張檸、梁鴻、徐則臣對談。

1992年，邱華棟大學(xué)畢業(yè)，同學(xué)們抱頭痛哭，喝得大醉。正是從這一年，武大校園盛開的櫻花，開始對游客收費——中國社會開始邁入市場時代。

吞吐一切，消化一切，記錄一切

那一年7月，邱華棟被分配到北京市經(jīng)委下屬的一個人才開發(fā)中心，住在什剎海附近的辦公室。十個蛇皮袋子的書，被他一袋袋背上了五樓。

報到后，單位安排他去懷柔黃花城的水庫規(guī)劃一個培訓(xùn)中心，每日忙著征地、蓋房、和農(nóng)民談判，沒事時就爬到附近的長城上，手搭涼棚，瞭望北京。到了周末，他回到城區(qū)，在后海邊溜達，去郭沫若故居里的亭子邊讀書，或者躺到老輔仁大學(xué)的槐樹下看報。

一年后，邱華棟去了《中華工商時報》做記者，報社在亮馬河一帶，那是90年代北京最熱鬧繁華、光怪陸離的一片。他不停地搬家，像牧羊人一樣，拖著一袋袋書，貼著墻一本本往上碼，摞成一堵墻。

白天，邱華棟為抓新聞滿世界跑。他曾和一個河南來的拾荒者生活了一天，晚上回到住處，在那間7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老人拉開布簾，木架上擺滿了空香水瓶，那是他的收藏，足有200多個。他也曾跑到圓明園采訪，那里匯集著一群流浪藝術(shù)家，有人住在公共汽車下面，有人住在平房中間的過道里，面如菜色、灰頭土臉，卻兩眼放光，一腦袋稀奇古怪的想法。

到了晚上，他帶著城市中的各種消息回家，趴在桌上寫成小說。1995年，《上海文學(xué)》推出“新市民小說”欄目，第一篇就是邱華棟的《手上的星光》。小說里，幾個外省青年來到北京，驅(qū)車而過，看到的是“國際飯店、海關(guān)大廈、凱萊大酒店、國際大廈、長富宮飯店、貴友商城、賽特購物中心、國際貿(mào)易中心、中國大飯店”一座座摩登樓宇。他們像巴爾扎克筆下的拉斯蒂涅， 野心勃勃地展開個人奮斗，夢想與腥臊共存、熱忱與窘迫并舉。

那些年，邱華棟在文學(xué)雜志上頻繁亮相。他的本子里列著密密麻麻的寫作計劃，完成一項就用紅筆打個鉤。評論界給他貼上了“新生代”“晚生代”“后先鋒”種種標簽，稱他是王朔之后“城市文學(xué)”的代言人。

邱華棟的北京，沒有老舍筆下胡同、四合院的文化鄉(xiāng)愁，也沒有王朔那般貼身刻骨的大院記憶與頑主故事。他的北京，是“一座滿鏡子的迷宮”“黑暗之中的燈光之船”，是各階層“闖入者”的奮斗秀場，將一個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流浪藝術(shù)家、詩人、小報記者、小商人、打工妹、白領(lǐng)，改造、異化為“時裝人”“廣告人”“直銷人”“蜘蛛人”“化學(xué)人”“電話人”“鐘表人”“持證人”“平面人”“新美人”……

作家劉震云說，別的作家寫的是“故”事，邱華棟寫的是“新”事：“他能迅速把眼巴前發(fā)生的新事，迅速放到他的小說里。當代社會變化多端，像一杯渾水，澄清需要時間，但邱華棟等不得。這個好與不好的渾濁和新生，也許更加接近真實?！?/p>

1998年，邱華棟買了自己的房子。房子在五環(huán)外，3000多一平方米，總共200平方米，有3個洗手間，還有頂天立地的書柜——他終于告別了帶著書籍四下奔走的漂泊日子。那一年，他29歲，完成了一個“京漂”向“城市中產(chǎn)”的轉(zhuǎn)型，記者的素養(yǎng)一以貫之。他用了10年時間，寫下60篇“社區(qū)人”系列小說，一篇一世界，呈現(xiàn)中產(chǎn)階級的問題與疼痛。

在2008年的長篇小說《教授的黃昏》中，他將一個時代的海量信息——從高檔會所、皇帝按摩、貴族沙龍、行為藝術(shù)、私人偵探等五光十色的新事物，到師生戀、論文抄襲、學(xué)術(shù)腐敗、職稱評定等光怪陸離的高校生活，大面積地注入文本。

這是邱華棟的野心，迅速地吞吐一切，消化一切，記錄一切，為時代留下一連串豐繁的注腳。

左圖：邱華棟練習(xí)長槍。右圖：2020年11月，在《十俠》發(fā)布會上，邱華棟展示武藝。

與一座城市“死磕”

城市是不斷生長、流動、變化的，寫作也一樣。20多歲時，邱華棟沉浸在反叛的青年亞文化中，聽搖滾樂、蹦迪。1995年一整年，他成了三里屯的酒吧寫作者，從晚上9點寫到深夜兩點。在一篇文章里，他寫自己喝酒的樣子：“來一盎司龍舌蘭烈酒，我左手虎口夾一片檸檬，右手掌心處撒一層細鹽，我咬一口檸檬，再舔一下掌心的鹽，口中高喊一聲：‘特基拉，然后把杯底往吧臺上重重地一蹾，只聽一聲‘嘣的響聲，我一口喝掉了它。要的就是這個派。”

過了30歲，當青春期的激情、咒罵與焦慮褪去，“對于城市新意象的抓捕，相對麻木了，寫不動了”。進入而立之年，邱華棟讀了很多歷史材料和小說，想把它們轉(zhuǎn)化成一種帶有“想象的甜蜜”的小說。

他花費十多年，寫完了“中國屏風(fēng)”四部曲。小說的主人公都是來到中國的西方人，經(jīng)歷了近現(xiàn)代歷史的風(fēng)云變幻——1947年英俄角逐的新疆形勢、太平天國和義和團運動、中國的“反右”、1968年的巴黎“紅五月”。在小說集《十一種想象》里，歷史更向縱深處蔓延，從樓蘭古國的繁華寂滅、玄奘給唐太宗講的四個故事到《韓熙載夜宴圖》的神秘去向、全真教道長丘處機的西行之旅，從女道士魚玄機、文人李漁到埃及法老圖坦卡蒙、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

最近幾年，邱華棟又開始講述“到世界去”的中國人故事。寫作肇始于一次頑童的游戲：擺弄著地球儀，隨意戳停了9個地方。這9個地方，分別是太平洋、澳大利亞、古巴、巴西、俄羅斯、法國、冰島、中非和中亞。他以地圖作為方法，展開全球化時代中國人在世界各個角落的生活故事。小說出場的人物，皆是強大的英雄，在環(huán)太平洋潛水、去澳大利亞抓鱷魚、攀登喀喇昆侖山雪峰、到古巴哈瓦那沖浪、在里約熱內(nèi)盧解救綁架案……

疫情期間，邱華棟用3個月，把寫了3年的《北京傳》潤色一遍，從唐幽州、元大都到明清皇城、民國北平，再到新中國首都和國際化都市，用20萬字搭建起一個城市發(fā)展的骨架脈絡(luò)?！昂芏嗳藢懕本?，關(guān)注舞臺上的人和事，而我關(guān)心的是舞臺本身，是3000年來這個生命體本身的空間變化。”

他的房間掛滿地圖，桌上攤開二三十本書。為了找到時代感覺，每天都要換布景?！皩懙教瞥?，就擺幾個唐三彩，找李白的詩讀讀，擺好唐代地圖;寫到當代，就把北京高樓的圖片、畫報擺一屋子?！?/p>

文學(xué)史上不乏與一座城市“死磕”的作家，詹姆斯·喬伊斯與都柏林、保羅·奧斯特與紐約、張愛玲與上海、老舍與北京……“一個作家與一座城市緊緊生長在一起，也是一種成就不朽的方法?！鼻袢A棟說。

他經(jīng)歷了北京最劇烈的變動期，三環(huán)到七環(huán)的膨脹時間，也是那些每天啃著白菜幫子的藝術(shù)家，蛻變?yōu)閮|萬富翁的變身史。若干年后，他相信自己的文字，將“別有一種歷史感”，成為一座時代生活與精神變遷的博物館。

邱華棟

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作家、詩人。16歲發(fā)表作品，被武漢大學(xué)中文系免試破格錄取，曾任《人民文學(xué)》副主編、魯迅文學(xué)院副院長，現(xiàn)任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著有《白晝的騷動》《正午的供詞》《教授的黃昏》《時間的囚徒》等。2020年，出版新作《十俠》與《北京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