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
這一幕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都在被復制:運動員們努力備戰(zhàn)東京奧運會,但模糊的前景意味著身體巔峰狀態(tài)不能出得太早。他們一再得到保證,東京奧運會將在今年夏天舉行,但也不排除有意外狀況發(fā)生,畢竟奧運會不同于其他大型體育賽事。即便一切順利,看臺上很可能沒有觀眾,不會修建奧運村,甚至連比賽的形式都有所改變。
面對模糊不定的前景,西菲維·巴雷卡和其他運動員沒什么不同,每天凌晨4點45分左右,他會準時在斯普林菲爾德北城的德魯里大學游泳池開始訓練,但每次只會游一小時,胳膊和腿的劃水幅度也不大。他想努力延后最佳狀態(tài),希望能把“最好的自己”留到2021年7月最后一周的東京。
這個有希望參加奧運會的人代表的是人口不到200萬的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這個國家在奧運會歷史上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參賽運動員不超過5人,從未獲得過獎牌。由于沒有人愿意為訓練提供經(jīng)費,他必須出去工作,后來成了一名集裝箱卡車司機。
今年4月,巴雷卡就將年滿50歲。上世紀90年代初,他的名字還叫托尼·布萊克,身高1米73,體重67.1公斤,劃水速度在大學生中屬于頂尖。在耶魯大學,他可以參加50米、100米和200米自由泳以及100米和200米蛙泳,甚至是競爭異常激烈的200米混合泳。
大二時,布萊克在東海岸錦標賽中獲得第五名,成為第一個入選常春藤聯(lián)盟一隊的黑人游泳運動員。大三時,他參加了1991年美國游泳公開賽,希望能獲得參加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的資格。
和絕大多數(shù)富有競爭力的游泳運動員一樣,布萊克一直都有一個奧運夢。他的主項是100米自由泳,成績并不突出,但和冠軍相比也沒差多少。比賽當天,布萊克游得非常糟糕,以0.8秒之差無緣排位賽,內(nèi)心充滿了挫敗感。一位朋友安慰說,他可以繼續(xù)沖擊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但布萊克很清楚,那時候他25歲,這個年齡在游泳項目中已經(jīng)非常大了。在明尼阿波利斯冰冷的游泳池里,他流下了眼淚,“我的心都碎了,這是我第一次想做點什么,偏偏又無能為力”。
布萊克回到耶魯大學,但靈魂仿佛被人偷走。有一次,他在一堆藥瓶旁昏厥,被送進了耶魯紐黑文醫(yī)院的精神病病房。布雷克辯解說自己并非想自殺,幾天后才被允許出院。
實際上,布萊克的游泳成績一直不錯。大四時,他帶領校接力隊擊敗了哈佛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獲得常青藤聯(lián)盟游泳冠軍。然而,在僅剩幾周就要畢業(yè)時,布萊克輟學了。他一直在讀偉人方面的書籍,決意離開校園去尋找真相。他說:“如果不去做這些事,人生將毫無意義。在這方面,耶魯大學沒有提供任何幫助,這讓我感到窒息。周圍的人都覺得我瘋了,但我就是不想繼續(xù)留在那里?!?p>
2014年,美國《體育畫報》采訪了布萊克,但他當時不再是布萊克了。離開耶魯大學后的20多年里,他周游世界,足跡遍及加納、貝寧、多哥、南非和埃塞俄比亞,用自己攢下的錢制作家具。在南非,他去見一位部落長者,得到一個新名字:西菲維·巴雷卡。
雖然巴雷卡很早就回到耶魯大學修完最后幾個學分,于1996年畢業(yè),但他最終找到的工作并不需要大學學位。2008年,他成了一名卡車司機,從位于密蘇里州斯普林菲爾德的公司總部出發(fā),驅(qū)車走遍全美。這一周他可能給西雅圖送牛排,下一周又駛向邁阿密運送電器。
很快,巴雷卡意識到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由于是游泳運動員出身,他對卡車運輸業(yè)損害身體感到震驚。由于長期駕駛,卡車司機普遍肥胖,職業(yè)病頻發(fā)。巴雷卡無法忍受,經(jīng)常把卡車開進停靠站,然后鍛煉身體,有時來幾圈沖刺跑,或者騎上放在卡車里的折疊式自行車。他制作各種體能鍛煉課程,專門為長途司機設計健身方案。
巴雷卡的探索欲永無止境。他曾經(jīng)往一個管子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把DNA送到專門研究有色人種譜系的專業(yè)組織。幾周后,結(jié)果出來了:他父親的血統(tǒng)100%屬于西非的巴蘭塔部族。巴蘭塔人分布在好幾個國家,但在幾內(nèi)亞比紹,他們是最大的部族,約占總?cè)丝诘?/4。出于好奇,巴雷卡開始搜索和巴蘭塔有關(guān)的信息,但幾乎一無所獲,因為他們向來不受西方學術(shù)界的重視。后來,他組織成立了巴蘭塔歷史和宗譜學會。
當巴雷卡沒有駕駛集裝箱卡車穿越州際公路,沒有幫助同事健身,或者沒有鉆研部族歷史的時候,就會回到泳池,并參加各種游泳大師賽,內(nèi)心的競爭之火在微微閃爍后熊熊燃燒。他贏得比賽,成績可以與羅迪·蓋恩斯這樣的美國泳壇傳奇相媲美。他說:“我想成為世界上最好的,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想要得到這些,現(xiàn)在這種愿望甚至更加迫切。”
2017年,巴雷卡參加了在布達佩斯舉行的游泳世錦賽,獲得了4枚銀牌,沒有金牌。他依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25年前參加美國奧運會選拔賽時的那種刺痛感再度襲來,但他明顯沒有以前那么在乎了。巴雷卡在領獎臺上向女友求婚,并有了一個新目標:參加下一屆夏季奧運會。
這個念頭就像巴雷卡的許多想法一樣,起初聽起來很瘋狂。在研究自己的祖先時,他對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已經(jīng)有了足夠深入的了解。他們是世界上第15窮的國家,人均年收入僅有800美元。由聯(lián)合國發(fā)布的人類發(fā)展指數(shù)顯示,幾內(nèi)亞比紹還是世界上最不發(fā)達的國家之一。
由于美國在幾內(nèi)亞比紹沒有設立大使館,巴雷卡聯(lián)系政府官員和部族長者,分享了他與巴蘭塔長者的一次談話內(nèi)容。他當時問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你們最需要什么?”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長者們說:“我們需要太陽能電池板來給水泵充電,還有水龍頭,人們要吃水,還得從井里打?!?/p>
巴雷卡還了解到,整個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只有幾個游泳池。他說:“如果我能成為這個國家的公民,可能會成為全國最好的游泳運動員?!?/p>
這讓他想到了埃里克·莫桑巴尼?!蚌狋~”埃里克高中畢業(yè)后,在赤道幾內(nèi)亞學習游泳,代表祖國參加了悉尼奧運會100米自由泳比賽。在預賽中,兩名對手都因起跳犯規(guī)被取消比賽資格。赤道幾內(nèi)亞沒有符合奧運標準的泳池,他以前甚至沒有游過這么長的距離,在比賽中一度堅持不下來。場邊觀眾不停給他鼓勁,此時比賽成績反而不那么重要。最終,埃里克完成了比賽,也充分詮釋了奧運精神。
巴雷卡經(jīng)過一番研究發(fā)現(xiàn),讓埃里克得以參加悉尼奧運會的那條規(guī)則依然有效。根據(jù)國際奧委會的“普適性原則”,某些特定項目的參賽名額可以留給水平欠發(fā)達國家的運動員。游泳項目不僅具有普及性,而且由于新冠疫情,東京奧運會的相關(guān)標準也會有所放寬。
原本縹緲的目標突然變得切實可行。巴雷卡不再開卡車,減少了為卡車司機制定健身計劃的次數(shù),一心一意投入訓練。2019年10月,他參加了在開羅舉行的游泳大師世錦賽,獨攬6枚金牌。巴雷卡在身上文了傳統(tǒng)的非洲圖案,身披寫有“巴蘭塔”字樣的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國旗,登上冠軍領獎臺。
巴雷卡做了簡單的數(shù)學計算。他在50米自由泳項目中游出了24秒96,比大學時的最好成績差了不到1秒。雖然這無法和巴西人塞薩爾·西埃洛保持的20秒91的世界紀錄相比,但如果參加里約奧運,巴雷卡會比27名選手游得更快。
去年1月,巴雷卡來到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成為家族中第一個“返鄉(xiāng)”的人。250年前,他們的祖先曾被迫離開這里。巴雷卡在這里小有名氣,并得到保證獲得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公民身份。
位于首都比紹的萊杰酒店,擁有該國為數(shù)不多的游泳池。酒店經(jīng)理和巴雷卡約定:如果他愿意教授當?shù)厝擞斡?,不但可以隨意使用游泳池,還可以免費入住酒店。
之后,他回到位于密蘇里州西南部的家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信心,不料遭到疫情的意外打擊。他失業(yè)了,生活入不敷出,甚至無法像以前那樣去訓練。
目前,巴雷卡籌措到一筆錢和疫情旅行許可,返回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獲得公民身份,并由該國奧委會申請參賽資格。隨后,他面對一個重要人物:塞內(nèi)加爾的穆罕默德·迪奧普博士。他是國際泳聯(lián)主席團成員和塞內(nèi)加爾游泳協(xié)會主席,在批準特殊名額的過程中具有重要的影響力。
但是,迪奧普博士對巴雷卡的訴求非常冷淡,并告訴幾內(nèi)亞比紹奧委會,巴雷卡需要參加在南非舉行的一系列比賽來“證明”自己。疫情之下,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實現(xiàn)這些,幾乎是不可能的。巴雷卡認為他已經(jīng)在世界比賽中證明了自己,但他沒有得到迪奧普博士的正式回復。
在研究了祖籍歷史后,巴雷卡意識到幾內(nèi)亞比紹共和國沒有游泳歷史的說法并不準確。當歐洲人第一次踏上西非的土地時,當?shù)厝说挠斡舅綆缀跏侨澜缱詈玫?。但在過去500年里,他們的地位被歐洲人取代,就連非裔美國人和非裔歐洲人也成為這項運動的弱勢群體,“想象一下這對幾內(nèi)亞比紹人民來說意味著什么,游泳本來應該成為他們的全民運動”。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巴雷卡并不認為自己的奧運雄心被推遲了28年。他說:“人們不敢想象50歲時參加奧運會,但相信我,生活總是充滿了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