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
如果每個月在文學(xué)雜志上寫專欄,我會寫什么呢?前幾日跟女兒聊天,她說:“生活是那么地深,應(yīng)該有一些容易閱讀的?!薄叭菀组喿x”是我當(dāng)時在說的話題,她說“生活是那么地深”倒是讓我驚了一下,她也是真的長大了!平時我們討論的話題通常都很具體,好像還沒討論過“生活是那么地深”的問題。最近,隨著她到了法定可以喝酒的年齡,我會提醒說“不要混著喝,如果突然感覺喝醉了就找一杯熱水,然后給我打電話”、“要跟關(guān)系非常好的朋友去跳舞俱樂部,關(guān)系一般的不要同行,晚上出去玩最好有一個男性朋友”。我們有時也會討論一點點私人生活,不會談得很深,但很清晰,不會模糊。比如她會說:“喜歡我的人挺多的,可能我是一個對大家都挺好的人,但是我沒有特別喜歡什么人。”對于我女兒來說,如何正確地控制好自己始終是至關(guān)重要的??偟膩碚f,她不需要反抗什么,也不需要不放過任何一種她可以抓到的自由。
“容易閱讀的文字”有點類似于那種“容易吃的食物”,比如我剛才下樓去廚房喝水,我邊啃著村口面包房的小餅干,邊想這餅干應(yīng)該叫“作家的小餅干”或者“作家的小想法”。這是一種又硬又厚又脆、圓形的、中間鏤空、不含牛奶的小餅干,有各種口味的,我挑的是有香料和鹽味的。它非常簡單,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
“我的生活圈子非常狹窄,至少比我的情感要來得狹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多少年我就是這么過來的。有一天,我認(rèn)識了一個叫士的人,他說這可以通過閱讀和編故事來彌補。我信了他的話。沒過幾日,他又跑來補充說,他那日只是隨口說說,我不必當(dāng)真。我又信了。可見我是極容易輕信的。終于有一天,士帶著一個模樣與他相仿的男人來找我,說是來幫我擴大視野。”
我隨手翻開《請女人猜謎》,看到這一段。這本孫甘露的《請女人猜謎》是上一次回上海時買的。我不記得是在哪家書店,好像那家書店的特色之一是有一些作者親筆簽名的書。這是住在城里的好處之一,無路你多么熟悉這座城市,你還是會有驚喜,有一天你還是會突然走進一家像夢一樣的書店。這家書店應(yīng)該是在離華山路不遠(yuǎn)的地方。我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去年(2019年)在華山路住過,我剛才查了一下跟朋友的通信記錄,去年三月我在上海,當(dāng)時我住在華山路,我的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樹,樹葉茂密。樓下馬路對過有一家面包房(magnificent bread destination),老板是日本人,盡管他說就是要做“普通人日常生活中會吃的面包,不花俏,無添加”,但是有幾款面包很特別。我經(jīng)常想,如果我小說里的賽寧是真實存在的,到了現(xiàn)在,也可以是這樣的一家略帶哥特風(fēng)格的超級迷你面包房里做面包的,當(dāng)然他還是會彈吉他。
三年前,我在離羅馬不遠(yuǎn)的一座中世紀(jì)小村莊安了家,雖然還是一直去上海,但是在上海已不再有自己固定的住處了。有時在夜晚的高架橋上,我看著車窗外,會突然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自己就是自己最理想的讀者了——那種特殊的游客。那段時間我還住過淮海大樓?;春4髽墙ㄓ?934年,曾經(jīng)叫Empire Mansions、恩派亞大樓、帝國大廈。據(jù)說這棟雄偉的建筑最初是海鷗的形狀,飛在霞飛路上的海鷗。走在那條連著三個單元的有彎道的走廊上,常常會有一種沒有盡頭的感覺,住在這樣的公寓里最意味深長的部分其實是鄰居。我住的這一套是時裝設(shè)計師廖曉玲的。那段時間上海總是下雨,我的朋友一顆流星說那雨下得就像是有人找不到自己的前任了。雨蒙蒙的夜晚,透過陽臺的窗戶我依然可以看見遠(yuǎn)方的霓虹燈閃耀著紅色的“MAYA”。那些日子我被一位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人類深深地困擾著,我總是在午夜以后戴著耳機穿梭與迷失在長長的走道,乘坐老式電梯,來到樓的背部倒垃圾,倒完垃圾我會去街上的超市轉(zhuǎn)一下,超市外總有一些從夜店里出來的孩子們,可能是從MAYA里出來的,而我的記憶中MAYA是一家十幾年前的夜店。
我拿著口袋書《請女人猜謎》走出書店,來到一條有著落葉的路上,耳機里當(dāng)時放的是Paul Oakenfold,我上了一輛黑色的專車,趕往雍福會。
雍福會的建筑建于上世紀(jì)30年代,曾是前蘇聯(lián)、德國、越南和英國等國的領(lǐng)事館,菜單以古法本幫菜改良為主,我喜歡老上海菜,盡管吃素以后在雍福會就沒啥可吃的了。大概是在2002年至2003年之間,我都是找Park97的老板Tony Zhang幫我訂雍福會的桌子。我的瑞典朋友Joen Bonnier在這里過了三十歲生日,當(dāng)時他們家從瑞典飛過來幾十位親戚朋友。Bonnier家是很重要的出版世家,比如斯特林堡的大部分作品都是Joen的爺爺出版的。記憶中的那場生日,在幽暗的光線里,大家輪流演講,還一起唱歌……在前年Joen的婚禮上,我聽見新娘英國來的朋友們在臨時搭建在花園里的木質(zhì)洗手間里議論:哦,今天的演講很新穎!我記得在哪里看到過這座房子在戰(zhàn)爭期間保護過一些瑞典作家,在十幾年以后的今天才想起來搜維基百科,我搜到Bonnier家族是由十五個國家的一百七十五家公司運營的瑞典私營媒體集團。我要說的是那些年交朋友雖然不是那么單純但也還是很單純的。
從Joen Bonnier婚禮回來以后我?;孟胗幸徊繗W洲的夏天的電影,一個夏天的度假小城,在那里連H&M商店的夏日打折party上都有演講,一切都可以談,比如天氣,比如夏日飛回來的鳥,男女主人公住在一個從愛馬仕(專賣店)到馬(散著步的平原)只有十幾分鐘的荷蘭與比利時的邊境地區(qū),有大片綠得像地毯一樣的平原,各種大大小小的談話,涉及到上海的部分,都是有關(guān)人際關(guān)系的討論。
前幾年在巴黎認(rèn)識了WeiWei(她一直都是這樣用漢語拼音來寫自己的名字),她是浦睿文化的陳墾介紹我認(rèn)識的。那晚WeiWei最后拿出了一瓶壓箱底的紅酒,她事后嘮叨過這件事情,她說跟不喝酒的我的第一次見面最后把壓箱底的酒都拿出來了。剛才我特地打電話去問她這瓶酒是幾幾年的,我覺得應(yīng)該記錄一下,她說是1982年的。那天巴黎下雪了,在等回酒店的出租車時,我跟陳墾還談到了死亡的問題。WeiWei此時在米蘭,她丈夫換了一個新工作,他們從巴黎搬到了米蘭。疫情以前,WeiWei一半時間在巴黎一半時間在雍福會,無論是在巴黎的家還是在雍福會,有WeiWe的地方就有沙龍和音樂。因為她,從前在地下文化場景里活動的朋友現(xiàn)在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雍福會,在我看來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在雍福會我認(rèn)識了住在倫敦的時裝設(shè)計師李陽(Yang Li),WeiWei一再說我們倆一定要認(rèn)識。當(dāng)李陽出現(xiàn)在我面前坐在那里時,我確實感覺到了化學(xué)反應(yīng),WeiWei就是這種會制造魔術(shù)夜晚的主人,我們很快成了好朋友。
李陽曾經(jīng)開著那輛黑色復(fù)古跑車改裝版BMW E61 M5,從倫敦開到比利時和荷蘭的邊境,我當(dāng)時住在一座養(yǎng)著一些馬的莊園里。我拿著手電筒一路順著他汽車的轟鳴聲找到了他。這是今年年初的時候,比利時和荷蘭邊境的天氣大部分時間呈現(xiàn)出歐洲冬天特有的陰郁和潮濕,綠色的霧籠罩著我們,偶爾會有強烈的早上的陽光,以及火紅的夕陽懸掛在低空中。李陽住在莊園另一頭的馬房樓上,我們在廚房見面,并且不停地?fù)Q杯子、盤子和各種純銀餐具。房東認(rèn)為喝完一杯茶就應(yīng)該把杯子放進洗碗柜,哪怕是很快要喝另一杯。某一個可能我和李陽都被各種餐具搞暈了的時刻,他突然看著我說:你真的很像野生動物,有病的。那以后他開始叫我Paranoid Chill(神經(jīng)過敏地放松)。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也許正對著廚房窗外那一排排修剪成圓球狀的植物,房東也在,他們讓我緊張。后來我們離開了廚房,開著車到了城里,十分鐘我們就從荷蘭來到了比利時,過國境的時候,導(dǎo)航里會有一個聲音提醒:歡迎你來到比利時。我們來到克諾克海邊,想找個中國餐廳吃碗面,下車時李陽看著我穿的羽絨外套說你這樣穿真的……(他沒有用“很土”這個字但是這個意思)。他指著我羽絨服外扣緊的腰帶,說這個就很像……中餐廳沒有開門,我們走進一家光線明亮的海邊餐廳,就像走進了那種19世紀(jì)末至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之間的歐洲水彩畫,那些畫的主題通常都是有關(guān)時尚女士、海港景色、蔬菜、花卉、舞會沙龍。現(xiàn)在回想起這家餐廳,仿佛到處都在反光,這是餐廳外的玻璃房(當(dāng)?shù)厝擞⒄Z里說是veranda,是陽臺的意思,但這是在一樓,中文里肯定有一個專門的詞但我想不起來了)。這里坐滿了吃午飯的爺爺奶奶們,李陽拖椅子的聲音聽著特別刺耳,他坐下之后拿起餐巾紙大聲地擤鼻子,我邊做著手勢邊說:“注意點!”這時我們鄰桌的先生看著我笑了笑。是不是很多人看著我們?尤其看著李陽那張被長發(fā)遮得亂七八糟的漂亮的類似蒙古人的臉——哦天啊,點菜時他居然非常有禮貌地說著荷蘭語。坐在我左側(cè)桌子的是一位單獨用餐的女士,李陽悄悄地對我說她帽子的材質(zhì)是一種幾十年前就已被禁止使用的動物皮,然后他又說她的衣服是什么什么動物的皮。阿彌陀佛。這個奇特的神經(jīng)過敏放松的中午,我感興趣的是我和李陽走進餐廳的那一刻,看上去我們是兩個從各自的災(zāi)難中剛剛活過來的人,緩慢而茫然,帶著各自的類似創(chuàng)傷應(yīng)激障礙,這一刻的我們被我放大和拉長。他進門時也穿著羽絨服,黑色的,是他自己的牌子Yang Li。他還穿著他自己牌子的開司米毛衣。他有時會觀察我的衣著,說我穿的都是那種不貴但盡量特別的衣服,他的原話不是這樣的,但我是這樣理解的。他原話大致是說:你精心挑選了那種不貴但可以讓你找到sugar daddy的衣服。李陽是國外長大的北京人,他的中文不太好,所以有時會產(chǎn)生一種奇特的效果,比如一些比較庸俗的詞被他說出來聽上去也不庸俗了。他自己也說他喜歡說中文,可以更大膽,因為他其實不是那么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么??酥Z克海邊有一家很有名的賭場,Casino de Knokke,是一座建于1929年的建筑,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瑪格麗特為這家賭場創(chuàng)作了一幅巨大的三百六十度的壁畫,該壁畫完成于1953年,包括八塊名為《魔法域》的畫。我曾在冬天賭場裝修的時候去過,那是一次超現(xiàn)實主義經(jīng)驗。賭場的紅毯和吊燈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賭場還有其他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的作品(最初是原作,我看到的可能是復(fù)制品),他們那個時候做這些都很自然,那時還沒有很商業(yè)的行業(yè)風(fēng)氣,這是給我開健康證明的醫(yī)生Paul Geerinckx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在他年輕時,一個夏日平常的下午,他在賭場觀看過一場裸體拳擊比賽,當(dāng)時還有樂隊。
我和李陽花很多時間在車上,他汽車的轟鳴聲讓我們很有存在感,漸漸地我們開始編故事:男主人公一直在向身邊的年長的女主人公表演開車,有時他還讓她下車來拍他開車,有時他們接電話和打電話,聽上去在處理各種令人不安的事情。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李陽開始聽網(wǎng)絡(luò)電臺,他有一個一直在追的節(jié)目,漸漸地,我們發(fā)現(xiàn)疫情爆發(fā)了?;氐絺惗匾院?,李陽告訴我每天他都要聽著新聞節(jié)目入睡。我不太理解怎么能聽著新聞節(jié)目入睡呢?也許是為了明白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后來我也開始聽著電臺入睡。漸漸地我開始繼續(xù)編故事:女主人公也是每晚聽著新聞節(jié)目入睡,她一無所有,每晚在各種談話節(jié)目中回顧自己的一生,就像一艘小船漂在海上。
出生于南京絲綢世家的汪興政先生,在雍福會放了近千件歷代收藏。他的幾家店都是自己設(shè)計的。走進雍福會的大門,就像走進一部電影,時間被他一層又一層地疊起來。我喜歡這條通往餐廳和庭院的小徑,我也喜歡Jean George那條從洗手間通往餐桌的走廊,聽著自己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緩慢地踩出一串長長的細(xì)膩的腳步聲……在深棕色及琥珀色絲絨般的柔和中,在桌子跟桌子之間,誰都看得到誰,目光卻不會撞到一起。今晚雍福會的庭院里有音樂會,我看見汪文偉在那里調(diào)音,他瞪大眼睛看著我,他說了好幾遍這里音響有問題,就好像二十年前,那時我會做演出。
我走進餐廳,剛要問我的桌子在哪里,我看見了一張英俊的臉,這次回上海我們還沒來得及見面,他怎么會在這里呢?其實他是來看汪文偉演出的。他立刻站起來說要給我叫吃的。我說:“我有朋友在樓上?!苯又已杆傧肓艘幌抡f:“你跟蹤我!”他立刻回答道:“我剛吃完你就進來了,這布局也太牛了吧!”我哈哈笑著上了樓,我的朋友已經(jīng)到了。
Staffan Ahrenberg是住在巴黎的瑞典人。他父親Theodor Ahrenberg是瑞典國寶級收藏家,主要收藏畢加索、馬蒂斯、夏加爾等。Staffan也是收藏家,他還在好萊塢做過電影制片人,比如我們看過的那部《全蝕狂愛》就是他制作的。2011年時他買下了藝術(shù)出版社Cahiers dart。Cahiers dart是由Christian Zervos于1926年創(chuàng)立的法國藝術(shù)和文學(xué)雜志,也是一家出版社。出版物中比較有名的是三十三卷畢加索圖錄,這套圖錄是由畢加索本人親自參加編輯的。平時我叫Staffan“上海Fan”,他是我剛才提到的Joen Bonnier的朋友,也是Samuel Keller的好朋友。Samuel Keller也到了,還有一位他在瑞士貝勒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我認(rèn)識Samuel Keller的時候,他是巴塞爾藝術(shù)博覽會的director,后來他去了瑞士的貝勒基金會博物館擔(dān)任director。Samuel Keller是Jonathen Napack和香格納畫廊的Lorenz Helbling介紹我認(rèn)識的。十幾年前的那個星期,他們分別給我打電話說周末要給我介紹巴塞爾藝術(shù)博覽會的director,那時我不知道什么是巴塞爾藝術(shù)博覽會,我還問他們說:是電影導(dǎo)演嗎?Jonathen Napack是巴塞爾的亞洲地區(qū)的顧問,他是最早移居亞洲的紐約藝術(shù)評論家。他是會在早上三點給我打電話聊他正在看的一個做飯節(jié)目的那種朋友。他有時會住我家,那時我們家經(jīng)常開party,我記得有一個早上我和他邊聊天邊看了安迪·沃霍制片的Trash,我至今不知道這件事情哪里有趣了,總之他經(jīng)常在酒吧大聲告訴所有人他跟我在上海的某個早晨看安迪·沃霍制片的Trash。他在2007年三十九歲的時候突然離開了我們。我們通最后一個電話時,我正跟我媽媽在我媽樓下的小飯店里坐下,Jonathen在電話里仔細(xì)地告訴我醫(yī)生的檢查結(jié)果已排除的可能,我說:“我會一直為你祈禱,直到你好?!彼f:“我好了你就不為我祈禱了嗎?”我說:“我天天在為你祈禱好嘛!不說了我跟我媽在吃飯?!睕]想到這居然是我們最后一次通話。Samuel的手機里到現(xiàn)在都保留著Jonathen Napack的號碼,好像有時還給他發(fā)短信。
晚餐就我們四個人。WeiWei忙著給汪文偉解決音響問題,雍福會的女主人Lori過來坐了一會兒。大家對雍福會的菜單很滿意,尤其是上海Fan。
通過我的手機記錄,我看到在2019年3月的時候,我給上海Fan發(fā)了一個羊群的視頻,我給他留言說:當(dāng)我考慮在上海穿什么衣服時,我看見了他們。趕路的羊群是我在村口餐廳門口拍的,餐廳的老板長得很像《黑道家族》里的男主人公,他總是帶著跟意大利演員甘多菲尼一樣的微笑,前天在家門前,那座11世紀(jì)古塔對過的凳子上,我看見一個人叫著我的名字“Kika”,他頭上的路燈光特別強烈,走近一看是餐廳老板,他下巴上戴著口罩,我們彼此問候,他帶著我熟悉的微笑。小村的月亮總是眷顧著我,小村的路燈是白色的,混合著明亮的月光,有風(fēng)的夜晚,我一個人靜靜地散步。
那是又一次愉快的雍福會晚餐,就像所有有Samuel Keller的晚餐。剛剛認(rèn)識Samuel的那些年,我記得我在研究如何寫相愛了十年以上的情人之間的關(guān)系。盡管這兩件事情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可能在我思考的那個空間里它們有一些關(guān)系。那時我并不介意給大家造成一種錯覺好像我們關(guān)系特殊。年輕的時候很虛榮,經(jīng)常被有關(guān)男人的問題煩到,需要很多裝飾,也很貪心。反而男人們比我單純多了,他們對我只是善意和一點點仰慕。而我在他們身上學(xué)到了很多?,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十幾年了,我也認(rèn)識他的太太,我們和上海Fan和上海Fan的俄羅斯女朋友一起參加了Joen Bonnier的婚禮。其實到現(xiàn)在我都沒去弄明白,在西方參加婚禮是不是不能一個人去?當(dāng)時我匆匆忙忙地從上海趕去婚禮,臨時準(zhǔn)備的禮服,因為請?zhí)弦?guī)定男士穿燕尾服,女士好像盡量穿曳地長裙,有一個特殊的詞我現(xiàn)在忘了。我記得在步行去教堂的路上,Samuel的太太Judith那天的裙子是灰粉色的,非常美,我的裙子是張娜設(shè)計的,Samuel說我穿著像黑幫,他自己也顯然對燕尾服略感不適,我不斷地說:“天啊我怎么覺得到處都太大了都在往下滑……”Judith笑著說:“我們已經(jīng)不習(xí)慣這么穿了……”
現(xiàn)在是2020年11月底,昨晚真的感覺到冬天到了,山里的晚上很冷,我明顯感到晚上無法專注,于是決定早睡了。我夢到了Samuel Keller,還是通常的場景,他帶了朋友,我們在一家夜場。早上醒來看到他居然昨晚給我發(fā)了短信。他問我最近的生活怎么樣,我說我最近在研究所有我聽到過的見到過的做過的。我還把我的法文版新書的第一頁拍照發(fā)給他,那上面我寫著:“……我準(zhǔn)備去小村的郵局試著給你寄這本書,此時是月號,天空正下著雨,我喜歡雨的聲音,我記得這種聲音就像我記得那些無與倫比的朋友……”其實我想說感謝他,他溫暖而恰當(dāng),完美地代表了我所理解的藝術(shù)的傳承。
前幾個星期的某一天晚上,當(dāng)所有的社交媒體都在討論這個世界的重大新聞時,我女兒突然問我認(rèn)不認(rèn)識王家衛(wèi),她說她在看In the Mood for Love。我跟當(dāng)時正在跟我聊天的羅馬安迪說:我把這視為美好未來的象征。安迪說:我們在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電影里看到未來,不知道你女兒她們這一代認(rèn)為的未來是怎樣的呢?接著安迪又說:塔可夫斯基在1970年代的時候也來到了意大利,并且繼續(xù)做電影?!靶№椖俊闭娴氖且粋€好主意,如今它們?nèi)ツ睦锪四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