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智瑛 趙騰

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雖然規(guī)模有限，偏安一隅，但卻是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專業(yè)收藏東方藝術品的博物館。從彼得大帝等統(tǒng)治階層到許多普通的藝術品收藏家如希丘金、康斯坦丁、費博奇等，都曾致力于東方文物的收藏，其中很大一部分藏品都匯聚到20世紀初期成立的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1919年9月22日，博物館首次向民眾開放，人們第一次系統(tǒng)地欣賞到來自東亞、西亞、中亞、南亞、東南亞等地迥異于西方世界的藝術珍品，并由此開啟了新的東方藝術研究高潮。此后，學者們在高加索地區(qū)、中亞、遠東等地的考古和發(fā)掘又進一步豐富了館藏。豐富的藏品和專業(yè)的研究使其逐漸成為東方藝術傳播和研究領域的明星，每年都會有大量來自各地的學者和學生到這里研究和進修。

在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數(shù)萬件藝術品中，來自中北亞高加索地區(qū)和中國的藏品最具有代表性。中國陶瓷是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的重要收藏，其中清代陶瓷尤其是清代異形陶瓷收藏方面的確有獨到之處，許多藏品在國內(nèi)也難得一見。本文即是以此為主題，介紹流落海外的中國優(yōu)秀陶瓷珍品。

一、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的中國收藏

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的展廳基本是按照地域和國家進行分類展示，東亞諸國如中國、日本和朝鮮展廳位于第三層。在古代，中國與俄羅斯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的交流都很密切，中國的茶葉、絲綢、瓷器等在俄羅斯都備受推崇。以彼得大帝為代表的收藏愛好者還不斷派專人到中國購買收集相關藝術品，并專門建立“珍品博物館”來存放和保管中國等地的貴重文物。在葉卡捷琳娜二世主政期間，中國藝術品已經(jīng)成為俄羅斯上層社會爭相購置的必備品，這在許多莊園和宮殿的室內(nèi)陳設中明顯可見。當時還興建了許多中國風格的建筑和園林，如彼得宮的“中國花園”、奧蘭寧包姆的“中國宮”。在上層社會的帶動下，中國文化在俄羅斯常常被視作時尚的象征，一些中國味兒濃厚的雕塑、漆器、雜項玩物等也開始進入俄羅斯，并被當?shù)厝瞬粩嗄７拢灾劣诤髞磉€出現(xiàn)了“伊麗莎白時代的中國風”這一專業(yè)術語。

在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成立時，來自王宮貴族的收藏成為中國館的核心成員，同時相關收藏家的捐贈和轉售也不斷使其豐富。此后，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還通過實地考古，政府出資購買等方式不斷完善其中國收藏。目前館藏中國各類藝術品約兩萬件，從距今千年的青銅器到近代著名畫家齊白石和徐悲鴻的畫作，囊括了中國從古到今的眾多藝術精品，具有極高的藝術和科研價值。值得一提的是，近代滿清王朝幾遭戰(zhàn)火摧殘，許多王室或貴族珍藏都通過各種合法或非法的途徑被運出國門，其中的一部分到達了國土相鄰的俄羅斯。所以，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不少清代宮廷御用之物，充分反映出當時中國工藝的至高水準。

圖1 清 象牙玉石百寶嵌

圖2 清 五龍金屬琺瑯罐

在這里能欣賞到大量清代的各種玉石制品，從小型的文房用品到大型的玉石屏風擺件，均材美工巧，藝術造詣很高，實非普通民間造物（圖1）。博物館還收藏有不少清代雜項雕塑類產(chǎn)品，如牙雕、竹雕、木雕等，反映出清代日益純熟的雕刻技藝。與歐洲許多博物館不同，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還藏有許多清代漆器，工藝精湛，品類豐富，其雕漆、金漆、螺鈿、彩繪等作品均不乏精品名作，足以代表中國明清時期漆藝的至高水平。精美復雜的各色金屬琺瑯器（圖2）也是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的重要收藏，也是最能體現(xiàn)皇家風范的藏品系列之一。

不過總體而言，陶瓷依然是其中重要收藏。雖然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有從漢代到20世紀的歷代陶瓷精品，較為完整地反映了中國陶瓷的發(fā)展脈絡。但通過比較也不難發(fā)現(xiàn)，清代陶瓷在數(shù)量和質量方面都體現(xiàn)出絕對優(yōu)勢，明顯可見諸多康雍乾時期官窯精品，品類豐富，技藝精湛，令人嘆為觀止。其中豐富多姿的異形陶瓷有不俗表現(xiàn)，成為博物館的亮點和特色之一。

圖5 清 五彩雙頭鷹筆筒

圖6 清 粉彩五聯(lián)荷花瓶

圖7 清康熙 墨地五彩四方瓶

圖8 清 白地紅梅四方瓶

二、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藏清代異形陶瓷

所謂異形陶瓷是相對于傳統(tǒng)圓形規(guī)則形狀陶瓷而言，往往不能單純采用拉坯成型，需要借助雕塑的形體創(chuàng)作語言。異形陶瓷由于造型獨特新穎更富于審美價值而備受推崇，并成為中國陶瓷發(fā)展歷程中的重要一脈。清朝是中國陶瓷發(fā)展的又一個高峰，創(chuàng)燒了諸多名品名器，異形陶瓷在此期間表現(xiàn)頗為突出。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封建社會末期的清朝世俗文化興盛，人們的審美趨向也由宋元時期對意境的追求轉向熱烈多變的外在風貌。異形陶瓷以豐富造型取勝，具有更多雕塑式的繁復之美，在功能性需求之外可以滿足人們更多精神與情感上的個性需求，與當時流行的彩瓷相得益彰，成為清王朝陶瓷風貌的又一重要體現(xiàn)。二是相關工藝技術及工具設備的成熟發(fā)展為清代異形陶瓷的異軍突起提供有力支持。此時，不僅陶瓷，中國的許多傳統(tǒng)工藝都在繼承的基礎上不斷突破和發(fā)展，對技術的追求和表現(xiàn)也成為清代工藝造物的鮮明特點。但過于強調(diào)技術和造型能力，也造成清代尤其是晚清諸多中國工藝造物過于繁瑣雕琢，而且功能性需求經(jīng)常讓位于裝飾性需求，異形陶瓷的迅猛發(fā)展和此背景息息相關。三是社會經(jīng)濟繁榮昌盛，人們生活相對富裕，在滿足日用功能性需求的基礎上產(chǎn)生了更多精神和個性追求。求新、求異、求美的社會心理愈加普及，人們的審美需求也發(fā)生巨大改變，并由此成為清代異形陶瓷發(fā)展的巨大驅動力。

清代陶瓷是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的重要收藏，質地精良，品種豐富，異形陶瓷是其中重要組成部分。根據(jù)造型方法以及功能特征，可將這些異形陶瓷簡單分類為局部微整異形、整體風貌異形和瓷塑三種。首先，所謂局部微整異形是指器物總體造型比較規(guī)范，但在局部或細節(jié)處理上體現(xiàn)異形處理，突出個性與精致之美，實用功能相對也不受影響。因為兼具審美與實用，此種異形作品數(shù)量更多，品質也很高。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件紅綠釉石榴尊（圖3）堪為清代異形陶瓷精品，它造型端莊，唇口外卷，短頸圓腹，整體呈現(xiàn)石榴尊典型風貌。但與眾不同的是，其下腹部造型內(nèi)凹一圈，微有束腰感，異形設計別致而不突兀。在釉色設計上，此石榴尊也是別具一格，半紅半綠，色澤鮮麗，很是罕見。紅綠釉色分界并不明顯，有暈染之感，自然而美麗。

葫蘆瓶因諧音“福祿”而備受中國人推崇，成為傳統(tǒng)陶瓷經(jīng)典造型之一。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又發(fā)展出上圓下方式、多棱式、扁腹式等多種變形。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件白釉葫蘆瓶體態(tài)端莊，變化之處體現(xiàn)在其相對較寬的束腰造型，使得上下部分呈現(xiàn)分離之態(tài)，很有特色。清代統(tǒng)治者崇尚古風，各種仿古瓷器也很流行。此瓶色澤白潤干凈，釉面呈自然紋裂，頗有宋瓷風范。茶葉末釉色獨特，始燒于唐代，清代景德鎮(zhèn)仿燒成功并成為名貴的色釉品種。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這件平底瓶（圖4），造型獨特，腹部如同被截斷，如同一個倒扣的酒杯。通體釉色深沉厚重，極具古意，具有很高的審美性。此外，清代景德鎮(zhèn)等地名窯還經(jīng)常創(chuàng)燒訂制外銷瓷，也就是根據(jù)國外顧客需求進行來樣加工，相關作品的造型和裝飾經(jīng)常具有明顯的異域風格。俄羅斯毗鄰中國，商貿(mào)和文化往來也很頻繁，此類的訂制陶瓷也比較多，博物館所藏一件五彩筆筒（圖5）即為代表。筆筒的裝飾主紋為俄羅斯標志性的雙頭鷹，典型的俄式圖案。造型也比較有個性，局部的變形處理比較明顯，如底部的棱狀弦紋、頸部的圓鼓造型等。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些造型設計具有更多歐洲金屬器的特征。

圖9 清 福字扁壺

圖10 清 靈芝水仙擺件

圖11 清 蟾蜍瓷塑

其次，整體風貌異形是指器物造型整體呈現(xiàn)異形設計傾向，具有更多的雕塑特征，個性也更鮮明。因為要更多地考慮造型的裝飾需求，其實用功能往往被弱化。如這件粉彩五聯(lián)荷花瓶（圖6）工藝精湛，造型獨特，體現(xiàn)出當時中國制瓷藝人的超高技藝。早在商代，我國就有類似的五聯(lián)造型器物。到了漢代，各種形式的五聯(lián)罐、五管瓶或類似器物更是層出不窮。清代匠人將這種傳統(tǒng)器型進行改良，設計創(chuàng)作出不少傳世名作。此器外圍五瓶，直頸鼓腹，腹部相通，中間瓶體不明顯，直頸之上雕塑一半開蓮花，極具觀賞性。相連五瓶上描繪粉彩花卉蝴蝶，自然生動，色澤柔和，亦為傳世名作。

多棱器型因線條清晰硬朗也是中國異形陶瓷的慣用造型。博物館收藏的兩件高頸四方瓷瓶也不同凡響，一件為清代早期康熙年間的墨地五彩四方瓶（圖7），一件為清代后期的白地五彩紅梅四方瓶（圖8）。二者造型幾乎相同，高頸撇口，上圓下方，圓柱形頸部與四方瓶身通過四方圓弧設計的肩部自然結合。瓶體不是呆板的四方體，而是由上向下微收，體態(tài)更顯優(yōu)美。尤其是康熙墨地五彩四方瓶底色莊重，其上以黃、綠、紫等色釉描繪四季花卉，舒朗有致，充滿文人畫氣息。

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弊直鈮兀▓D9）在諸多藏品中較為突出，雖然其主體造型為扁壺，但夸張的異形造型使其幾乎喪失了壺的實用功能，成為一件精美的陳設用具。此壺造型呈現(xiàn)漢字“福”之形態(tài)，整體扁平中間還有鏤空處理。壺蓋巧妙地將筆畫“點”和壽桃造型相融合，與主體圖案中的壽星、仙鶴等共同傳達了“長壽有?！钡脑O計概念。壺體依形裝飾適合圖案，釉色以綠色和黃色為主，風格清雅。此外，博物館還藏有多件清代異形陶瓷筆洗，裝飾特征也很明顯。作為文人用具，人們對于筆洗造型設計的要求往往會更嚴苛，各種浮雕、鏤雕等技藝也被廣泛運用，體現(xiàn)出更多的異形特質。博物館收藏的一件藍釉筆洗總體造型前低后高，有如山體，腹部也呈蜿蜒之態(tài)，右側口沿處盤踞一條巨龍，氣勢十足，表現(xiàn)出了龍盤山河風水起的吉祥寓意。古人非常重視風水運勢，在家中擺放如此造型筆洗，體現(xiàn)出人們對風生水起生活的美好向往。

最后，在陶瓷領域還發(fā)展出一種較為純粹的藝術品——瓷塑，具有更多雕塑意義，多沒有實用功能，屬于廣義范圍上的異形陶瓷。與其它材質雕塑相比，瓷塑需要經(jīng)歷窯燒，對于釉色更是有很高要求，造型反倒是最基本的要求了。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了許多精工細作的瓷塑，兼具雕塑與陶瓷釉色之美。其中一件作品以靈芝為表現(xiàn)主題，雕塑出類似盆景的造型，很是獨特（圖10）。靈芝是貴重的中醫(yī)藥材，有延氣安神、延年益壽等功效，因此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它寓意長壽富貴，是比較常見的藝術表現(xiàn)題材。作品主體為一株大靈芝，其上又旁生出許多大小不等的靈芝，生機盎然。通體色澤為茄紫色，與紫砂底座相得益彰。為增強藝術效果，靈芝主干浮雕水仙竹紋，黃綠色的搭配提亮了整體色調(diào)，也更具有裝飾之美。

動物類瓷塑往往因其吉祥寓意在清代得以流行，這件18世紀末期的蟾蜍瓷塑（圖11）就非常有代表性。在中國，蟾有招財、辟邪的寓意，也有前程錦繡的內(nèi)涵，如成語“蟾宮折桂”就寓意科舉及第、飛黃騰達，是最常見的陳設造型之一，此作體型較小而工藝精致，形象表現(xiàn)逼真，雙眼圓睜，四足蹬地，似有即將跳躍之感。瓷塑通體呈藍紫色，其皮膚質地效果充分利用窯變燒瓷技法來呈現(xiàn)，其間許多氣泡又有水滴的視覺感受。雙眼黝黑，鼻孔與闊嘴裝飾紅色，眼眶為藍色，拉長漸狹的眼眶輪廓，自然而生動地營造出一只富于個性魅力的蟾蜍。

宗教人物類瓷塑在中國一直都廣為流行，并出現(xiàn)不少名人名作，如德化瓷雕藝人何朝宗的觀音就名揚四海。清代世俗文化民間藝術興盛，各種宗教人物類瓷塑也大受歡迎，其中麻姑獻壽是最常見的題材之一。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件五彩麻姑騎鹿瓷塑（圖12）就非常有代表性，造型裝飾俱佳。瓷塑由三部分組成，底座、梅花鹿與麻姑，有一定的情景表現(xiàn)性。寬而扁的底座浮雕云山圖案，俯首回望的梅花鹿跪臥其上，身上朵朵梅花表現(xiàn)寫實。右手握靈芝，左手上舉的麻姑端坐鹿背，神態(tài)自然，面如滿月，服飾線條紋理刻畫細致。三部分釉色也都是寫實性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自然豐富的特點。梅花鹿一耳雙角缺失，口含靈芝，進一步加強了作品所傳達的祈禱長壽之意。

圖12 清 五彩麻姑騎鹿瓷塑

三、結語

清代作為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王朝，陶瓷技藝也達到了一個高峰，涌現(xiàn)出大量精美而生動的異形陶瓷。與其他傳統(tǒng)藝術品相比較，清代異形瓷器的藝術風格寫實而不過于繁瑣，多是利用高超的燒瓷技藝，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美好祈盼和愿景。

俄羅斯東方藝術博物館作為一所外國藝術博物館，收藏有如此豐富精良的中國清代異形陶瓷，且一直致力于東方藝術的探究，實屬不易?，F(xiàn)今，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們生活富裕，個性化和藝術性十足的異形陶瓷具有更為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同時異形陶瓷在這個審美快速疲勞的時代，能夠適應人們不斷更新的審美追求，迎合大眾不斷變化的精神需求。通過對清代異形陶瓷精品的賞析和研究，希望能對當代及未來異形陶瓷的設計和發(fā)展起到應有的促進和引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