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
過去,一入秋,北京人就要為過冬儲備蜂窩煤了。落葉蕭瑟時,我總能看到用板車?yán)涓C煤的煤販子在前門一帶游走——從我租住的大江胡同到鮮魚口,再到大柵欄……他們會將板車停在院門口或臨街的店鋪前,并不大聲吆喝,遇到有人經(jīng)過就問一句:“蜂窩煤買嗎?”“上次買的都不好,一燒就爛。”這時,經(jīng)常會有人從院子里應(yīng)聲而出。如果要買,談好數(shù)量、價錢,煤販子就會把煤搬到買主指定的位置,擺放得整整齊齊。用的時候,從外向里依次拿取,那堆穩(wěn)如泰山的蜂窩煤絕不會中途倒塌。
煤販子終日拉著板車走街串巷。有一次,天上淅瀝瀝下著雨,我出門倒垃圾,碰上一個煤販子。看他那車煤就像是剛做出來,濕乎乎、軟塌塌的,眼瞅著就要讓雨給毀了。他有些絕望地問我要不要煤,看著他臉上的焦灼,雖然家里不缺煤,我還是說:“都搬進(jìn)來吧?!毙沦I的蜂窩煤本來就潮濕,那次買的尤其濕,在空地上晾了好久才晾干。這種晾是陰干,因?yàn)榉涓C煤不能暴曬,要不容易開裂。
到了冬天,家家戶戶都要生煤爐取暖。剛到北京時,我因不擅用煤爐,經(jīng)常是一覺醒來,爐子涼涼的,室若冰窖。要想把煤爐的火生起來,一般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從煤販子那兒買炭煤,一元一塊,在燃?xì)庠钌弦迹胚M(jìn)爐膛,再擱上蜂窩煤,等炭煤重新燃起爐火;另一種是直接從鄰居家借燒著的蜂窩煤做引子。對門的董師傅特別熱情豪爽。有一次,他見我灰頭土臉地在燃?xì)庠钋懊?,就說:“炭煤多貴啊,以后來我家引火吧。街里街坊的,別不好意思!”其妻更是熱情,立即夾了一塊火紅的蜂窩煤出來:“這大冷天的,家里爐子不著可
不成!”
生爐子時間久了,我終于摸清了爐子熄滅的原因,一是自己不太熟悉使用方法,操作不當(dāng);二是蜂窩煤質(zhì)量有問題。正如董師傅所說,有的煤販子賣的煤摻土太多,燒的時間不長,還把爐灶堵得一塌糊涂,很容易就滅了。普通人家一次需購五六百元的蜂窩煤,遇上劣質(zhì)煤,半個冬天都鬧心。所以,有經(jīng)驗(yàn)的人會先賒賬拿上七八十塊,覺得質(zhì)量好,等下次賣煤的再來時就多買一些,連同上次的賬一并付清。煤不好,錢就不給了,沒燒完的直接退貨。即便如此,有時仍會掉進(jìn)陷阱:第一次賒賬的煤好燒,第二次大批量采購的卻是劣質(zhì)煤。
劣質(zhì)煤除了不好燒,還容易帶來安全隱患。一次半夜,三歲的女兒突然哭鬧起來,抱起時還連連嘔吐。妻子起身,亦覺得頭暈頭疼。我頭蒙蒙地穿好衣服,打算去藥店買藥,誰知剛出門也“哇”地吐了起來。我這才恍然大悟:我們是煤氣中毒了!我急忙回身打開門窗,新鮮空氣霎時涌入,妻女的感覺立馬好了許多。我和妻都驚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女兒哭鬧喚醒我們,后果不堪設(shè)想。自此,我們生火取暖便更加小心翼翼了。
有一年,又到了要買蜂窩煤的時候,董師傅拿著個紅冊子來敲門:“唐先生,用我家的煤本兒到公司去買煤吧?!泵簶I(yè)公司其實(shí)離我們住的地方不足五百米,十分方便,只是沒有本兒買不了。用董師傅的煤本兒買的煤果然質(zhì)量上乘,即使燒透,夾出來仍完好無損。從此,我家再沒發(fā)生過爐子熄滅或煤氣中毒的事。
老北京人特別善于利用煤爐。許多人家用的都是雙膛爐,可以帶得動里外屋的暖氣片。爐灶燃起,坐在上面的水壺“咕嘟咕嘟”地吐著熱氣,房間里暖融融、熱騰騰的。寒冬臘月,外面大雪封門,天寒地凍,屋里卻和煦如春,窗玻璃上熱氣匯成的水珠如一幅流動的大寫意畫,令人倍感親切與溫馨……有爐火的日子,總是那么溫情而愜意。
轉(zhuǎn)眼二十余年過去,如今的前門今非昔比。我曾居住的大江胡同106號院,也已不見了蹤影,成了寬闊的馬路。
秋風(fēng)乍起,一天涼似一天,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段靠爐火取暖的日子,想起了老北京人濃濃的鄰里之情,想起了那激情燃燒的青春歲月。
唐? 哲
筆名亦農(nóng),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天津作家協(xié)會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已出版“唐豆豆成長日記系列”“金牌三人組系列”等六十余部作品。獲得冰心兒童圖書獎、“大白鯨世界杯”原創(chuàng)幻想兒童文學(xué)獎、科幻星云獎最佳少兒圖書獎等獎項(xiàng)。作品曾被列入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的百種優(yōu)秀圖書書目、教育部向全國中小學(xué)圖書館(室)推薦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