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珍
1981年春天,父親趕集回來,用荊條筐提著一頭黑色的小豬。父親說:“這頭小豬,你們好好養(yǎng),養(yǎng)大了賣了錢,我給你們買張三抽桌?!毖矍斑@頭小豬并沒有引起我的興奮,而那張看不見的三抽桌卻讓我的心里升騰起了一股希望。天天趴在炕席上和鍋臺邊上寫作業(yè),橫不平豎不直的,我很早就渴望有一張平平整整的書桌了。
那年春天,我和哥哥好像都踩上了哪吒的風火輪,下午放了學沖進家門抓起荊條筐和鐮刀,一溜小跑就飛進無遮無攔的野地里去了。我一心尋找著最青碧最壯碩的野菜,一棵一棵剜到荊條筐里去。荊條筐滿了,我就使勁壓一壓,爭取多裝一些野菜。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光顧著貪玩,把荊條筐里的野菜用手提得虛滿來應對父母質(zhì)疑的目光。
每天晚上吃完晚飯,我就把野菜放在一塊破木板上剁碎,用涮鍋水和一點可憐的糠麩攪拌均勻,喂給小黑豬吃。好在小黑豬并不嫌棄,吃得還很歡實。那年暑假,我一天天地在野地里瘋跑,給我家的豬剜菜也替同學剜菜。我家的豬吃了野菜長大了可以給我換來書桌,同學拿了我的野菜就會把她的課外書借給我閱讀。一個暑假曬得渾身黢黑的我,不但讀了好幾本我喜歡之極的課外書,還把小黑豬喂成了大黑豬。
那年秋天,莊稼地里的野芙子苗菜長得特別旺盛,白生生的根莖特別粗壯。我和哥哥用鐵鍬刨了很多,回到家再煮熟了喂給豬吃,大黑豬慢慢長肥了,皮毛光亮。冬天來了,等到兩場喜人的鵝毛大雪先后融盡,一大碗噴香的臘八粥喝完,父親從鄰居家借來了一輛地排車,找了鄰居幫忙,把大黑豬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在了車廂里,父親在前邊拉著,我和哥哥在后邊推著,歡天喜地就去了集市。
正是年關(guān),大黑豬很快就賣掉了。父親把78元小心地揣進棉襖里邊的口袋里摁了好幾遍后,才帶著我們?nèi)チ四静募揖呤袌?。微暖的陽光下,那些漆了黃漆和紅漆的桌子椅子閃著誘人的光澤,一排一排地,癢癢地撓著父親的心,撓著哥哥和我的心。一張有三個抽屜加上兩個柜門的寫字臺特別吸引人,我們父子三人戀戀不舍地撫摸了半天,最后還是選了一張刷著黃漆的三抽桌。
這張來之不易的三抽桌,從此成為了我和哥哥的書桌。每天晚上火苗跳躍的煤油燈下,我和哥哥趴在平平整整的桌面上,努力寫出最漂亮的作業(yè)。等到我們寫完了作業(yè),父親就把學生們的作業(yè)本搬到桌子上,一本本地批改。
因為木頭沒有干透,三抽桌慢慢地有了一條小指寬的裂縫,本來就漆得不均勻的油漆也越來越斑駁。但這些一點也沒有影響我們熱愛它的心情。一年又一年,它承載了太多的希望,浸透了一層一層的墨香。1985年夏天,哥哥考上了山東大學離開了家,這張桌子就變成了我和妹妹的書桌。父親說:“等日子寬裕了,就給你們買張更好的寫字臺回來?!?/p>
如今,當我坐在寬大的書桌前讀書寫字時,還時常會想起這張黃漆斑駁的書桌。雖然因為父母親搬到了城里住上了新樓房,這張書桌終究是尋不到了,但是我很清楚也很明白,因為那張書桌帶給我的那些幸福和美好永久地刻在了我的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