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立成
一
村口的路是老河口村煤礦拉煤的必經(jīng)之路。
已經(jīng)記不清多少年了,這條路的顏色早已變成黑色,但是唯一不變的是這條路永遠都是坑坑洼洼的,甚至不時有一處隆起、一處低洼。讓人費解的是,這條路沒有人去修。
老河口煤礦的礦長換了好幾任,也不是沒有人去修路,但是收效甚微。今天修好的路,第二天早上就又會變成原來坑坑洼洼的樣子。
最近,老河口煤礦的礦長又換了,換了一個名叫王金燦的人。他路過老河口村村口的時候覺得路不好走,便想幫助村里修一修。但是礦上的老礦工勸他:“礦長,別修了,你修了還是會壞的?!?/p>
“修好了就行了嘛,他們村里人走著也舒服啊,這樣坑坑洼洼、歪來扭去,多不方便啊?!蓖踅馉N納悶道。
“礦長,你明天跟著煤車走一趟就懂了?!崩系V工神秘一笑。
王金燦是個實干派,立刻就跟著一輛運煤車出發(fā)了。
從礦上到老河口村這段路還是可以的,談不上平坦,但也沒有什么坎坷。但是到了老河口村村口那段路,就非常難走了。忽然,運煤車往右側(cè)了一下,車上的煤塊就“嘩啦”撒下去了一些。這個時候,王金燦看出了端倪。
就在煤塊灑落的同時,幾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村民拎著鐵鍬、拉著籮筐,在一番眼花繚亂的操作后,地上的煤塊瞬間消失了,然后這群人也消失了。
運煤車往前走了沒多遠,又往左歪了一下,車上的煤塊又“嘩啦”撒下去一些。不出所料,立馬有幾個人冒了出來,瞬間把撒落的煤塊撿走。
運煤車接著往前駛?cè)?,又?jīng)歷了幾次“顛簸”后,才算駛出了“坑”區(qū)。
“這些坑是村民弄出來的?”王金燦問運煤車司機。
“前面填過幾次,但是過后就又有坑了。算了,這也撒不了多少,村里有一些人以撿煤為業(yè)?!彼緳C答道。
王金燦坐在運煤車上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司機也知趣地沒有打擾他。
二
第二天,王金燦召集礦上的領導開會。
王金燦看人到齊了,開口說道:“人齊了,現(xiàn)在開始開會。今天叫大家來,就是想跟大家一起研究一下老河口村村口道路的問題,大家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礦長,這個問題不是很好解決,前面幾任礦長也都想了很多辦法,硬的、軟的都試過,這幫村民油鹽不進。”主管安全的副礦長溫清亮說道。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如果重新修一條路,繞開老河口村呢?”王金燦問道。
“這不太現(xiàn)實,這條路是到國道最近的道路。如果重修一條,除非能夠離老河口村遠一些,如果繞不開,還會是這個樣子?!敝鞴軝C電的副礦長程杰說道。
“我覺得還是要從老河口村村民入手,這么多年,有一些人就是靠撿煤為業(yè)。這些撿煤的村民又不是村里最窮的,所以撿煤的原因不完全是因為窮。你想想,咱們煤礦搞得這么好,生活過得紅紅火火,卻沒給村民帶來任何實質(zhì)性福利,他們心里會平衡嗎?如果不讓他們撿,除非……”總工程師魏建新說道。
“除非什么?”王金燦眼前一亮,趕緊問道。
“除非給他們實實在在的福利?!蔽航ㄐ抡f道。
眾人紛紛搖頭,覺得魏建新簡直是開玩笑。
王金燦沒有表態(tài),他覺得魏建新說得不無道理,但是怎么解決村民的福利呢?王金燦想了想,說道:“這些村民愿意到礦上來工作嗎?”
“這個方法早就試過了,老河口村這幫撿煤人覺得礦上工作很苦,他們不愿意吃這個苦。”主管生產(chǎn)的副礦長鄭兆強說道。
“礦長你不知道,老河口村村口路上的每個大坑都是有主的,在哪個坑里撒下的煤,就歸負責這個坑的幾個人,地盤分得很明確。”溫清亮說道。他是負責安全的副礦長,前幾年跟老河口村的這幫撿煤人倒是打了不少交道,對他們比較了解。
王金燦啞然失笑,說道:“這還真成了個難題了。他們每天也撿不了多少吧?”
“礦長,我們往外運煤的車是一輛接一輛,每天很多,不要小看撒出去的那些,每天撿一撿煤,收入還算不錯,起碼比種地強了?!蔽航ㄐ滦χf道。
王金燦清了清嗓子,說道:“基本情況我現(xiàn)在也了解了,大家有沒有什么解決辦法?我覺得這個問題需要解決一下。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坐過運煤車,我昨天坐了一趟之后,感覺很不好,不僅僅是損耗的問題,安全上也是大問題。那么重的車,左歪一下,右扭一下,坐在上面,我都有點心驚膽戰(zhàn)的感覺?!?/p>
“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這些年,老河口村從內(nèi)到外越來越黑了,不僅是路面黑,甚至墻上都變黑了,都是煤染黑的。這無形中也給老河口村造成了一定的污染啊?!编嵳讖姄鷳n地說道。
“這些撿煤人基本上都是婦女和老人,可以考慮給他們培訓培訓,看能不能給礦上做點啥?”程杰說道。
“衛(wèi)生工、清潔工、洗碗工、安全檢查員等等,這些崗位不用下礦,大家覺得能不能考慮給他們安排一些?”王金燦說道。
整個會議室沉寂了。
過了一會兒,魏建新打破了沉寂,小聲說道:“礦長,你說的這些崗位,都是好崗位,也是照顧老員工的福利崗位,我們內(nèi)部都輪不過來,怎么可能輪得到他們?”
王金燦歉意地一笑,說道:“是我疏忽了。大家想想,這些村民但凡有更好的活能干,就不會撿煤了,大家開動一下腦筋,我昨晚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好辦法?!?/p>
“我們只要能幫助他們脫貧,脫了貧他們肯定不愿意撿煤,只要不撿煤了,這路自然也就好了。”程杰說道。
“我倒是有個想法,咱們礦上員工的家屬也有很多是背井離鄉(xiāng)跟著丈夫過來的,很多也是在家閑著,不如我們搞個家屬創(chuàng)業(yè)基地,把這些家屬發(fā)動起來,順帶著也把附近村民吸納進來,畢竟這幾年礦上的發(fā)展也帶動了周邊的發(fā)展,我們何不再往前邁一步?”魏建新說道。
大家紛紛點頭。王金燦也微微頷首說道:“這個主意不錯,調(diào)查一下可行性,怎么創(chuàng)業(yè)?怎么帶動?需要慎重考慮一下。兆強,你是主管生產(chǎn)的,你牽個頭,這個事做好了,我給你記一大功?!?/p>
三
就在老河口煤礦研究如何解決老河口村村口道路問題的時候,老河口村的撿煤人也聚在了一起。老河口村毗鄰老河口煤礦,有不少村民都在煤礦上班,礦上有什么風吹草動,很快就能傳到村里。
“老劉頭,你剛才說新來的礦長要干啥來著?要對付我們?”大家剛集齊,一個大嬸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老劉頭神情嚴肅地說道:“王嬸,你不知道,這個新來的礦長看來是真的準備拿我們開刀了,昨天還專門坐著運煤車走了一趟,這是勘察地形啊,準備跟我們戰(zhàn)斗啊?!?/p>
“真的假的啊,這么大個礦長,還有這閑心管我們村這點事?”有人質(zhì)疑道。
“是啊,這么多年過去了,換了好幾任礦長,不還是一樣嗎?怕啥,他能把路修好?嘿嘿……”一個長得有點干巴的齙牙老頭嘿嘿笑道。
“兔爺,你說得對,確實不用擔心,聽我孩子說,今天上午確實是研究了,不過好像沒研究出啥名堂。”另一個婦人說道。齙牙老頭因為牙齒外翻,小時候被人起了個兔子的外號,這到老了就變成兔爺了,大名倒是沒多少人知道了。
“老劉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不用管他,走吧,繼續(xù)撿煤去,這煤要是不及時撿,壓碎了就撿不起來了。”王嬸催促道。
“對對對,撿煤去,新官上任三把火,總是想做點啥,可以理解。這事咱見多了,沒事的?!蓖脿敻胶偷?。
“那,那好吧,咱們靜觀其變?!崩蟿㈩^欲言又止,但是又說服不了大家,只得同意大家繼續(xù)撿煤去。
與此同時,鄭兆強已經(jīng)開始著手謀劃礦上家屬職業(yè)能力培訓的事情了。
不過多時,一張通知就張貼了出來。下班的時候,員工們圍在通知前議論紛紛。
“搞職業(yè)能力培訓,這個好啊,我回家讓我婆娘趕緊報名,一天到晚在家沒事干,就會跟人家湊在一起打牌,得趕緊給她整點事干干?!币粋€中年工人高興地說道。
“是啊是啊,新來的礦長這兩天還專門召集領導層開會了。剛來就辦個大好事啊,這個必須支持啊。對了,文峰,你們風機房最近老王頭退休了,有沒有說誰要去???”另一個禿頂工人也高興地說道。
“你想來?你在充燈那里干著不是挺好嗎,風機房這么吵。”文峰說道。
“不是我,我在想著我兒子能不能從井下調(diào)上來,在地面上會好一些?!倍d頂男人說道。
“新礦長剛來,這種崗位變換估計沒那么快,再等等吧?!蔽姆逭f道。
“唉,說的也是。走吧,回家?!倍d頂男人嘆口氣說道。
隨著老河口礦的穩(wěn)定開發(fā),附近逐漸聚集了不少人氣,大部分人都是礦上工人的家屬,基本上都是閑在家。好一點的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地拉家常,壞一點的就聚在一起“壘長城了”。整個家屬區(qū)的情況不容樂觀,很多礦上工人不發(fā)愁自己一天能賺多少辛苦錢,反而去擔心家里的婆娘今天會輸多少。基本上進家門就知道了,要是桌子上能炒上兩三個菜,那肯定是贏了,整個家里的氛圍都是喜氣洋洋的;輸了,能有口熱飯吃就不錯了。
“我回來了?!眲偛旁诘V上跟別人聊天的年輕工人文峰推開房門,看到餐桌上冒著的熱氣,知道今天媳婦打牌應該是贏了。
“當家的回來了,來嘗嘗我今天炒的這個溜豬肝,這可是我新學的手藝。”一個中年婦人用圍裙擦著手從低矮的小廚房里迎了出來。
“我嘗嘗?!蔽姆逭f道。
“去洗手去!”中年婦人拍掉了文峰伸向筷子的手。
文峰嘿嘿一笑,乖乖地去洗手了。
“嗯,炒得不錯,不過這么好的菜,沒有酒,有點浪費啊。”文峰笑著說道。
“瞧你那點出息,上次那瓶還沒喝完。給,接著喝吧?!敝心陭D人從背后變出了半瓶酒。
“小麗,今天礦上貼出來通知,說要對家屬進行職業(yè)能力培訓,下一步應該是要給你們解決工作的問題?!蔽姆暹攘艘豢诰?,滿足地說道。
“培訓啥???咱們又不準備在這里定居,況且這里也沒有啥工作啊,大家都這樣,培訓那玩意干啥?”小麗說道。
“新來的礦長跟原來不一樣,這次應該是動真格的了?!蔽姆蹇隙ǖ卣f道。
“今天打牌的時候,他們說你們礦上準備把老河口村村口的路修了?這次能修好?”小麗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這個啊,可能是吧?!蔽姆逍睦锲鋵嵏静恢肋@個事,但是自己在礦上,如果說不知道,那豈不是很沒面子,只好模棱兩可地糊弄著。
小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追問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對那幫撿煤人動手了?”
“動手?那倒不至于來硬的吧?前幾年這種方法根本都不好使,你來硬的,老河口村的村民比煤矸石還硬。新來的礦長應該了解過這些情況,不會走別人的老路吧?!蔽姆宸治龅?。
“該說不說的,老河口村村口那條道,真的該修了,下雨天那一段路的坑里都能養(yǎng)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沒有坑,運煤車也不會撒煤,這幫撿煤人哪來的煤撿?!毙←愓f道。
“這么多年都過來了,這里面錯綜復雜,誰也講不清楚。不用管這些,這段時間你別老去打牌了,也去參加一下培訓,下一步礦上肯定給大家想辦法解決一下工作的事情?!蔽姆暹€是把話題轉(zhuǎn)回了職業(yè)能力培訓。
“我一個初中畢業(yè)的,能干啥?你看看這里,男人挖煤弄得黑乎乎,老婆閑養(yǎng)得胖乎乎,孩子老家教得傻乎乎……這幾句順口溜不就是在說我們家嗎?你看看我,最近又胖了?!毙←愢僦煺f道。
“咱們那兩個孩子在老家也不知道咋樣,老大今年初三了,上次說成績不咋樣,估計中專是沒戲了,普通高中還是有希望的?!蔽姆鍝牡卣f道。
“反正不管咋樣,不能讓他們來挖煤。上次要不是你發(fā)現(xiàn)了掌子面的異常,成功救了十幾個人,你也別想這么快回到地面上上班。太危險了,你以前下礦時候,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毙←愓f道。
“還是要多讀書啊,這樣才有出路。又繞遠了,明天我給你報個名啊,還是要去培訓培訓,一天到晚打牌有啥意思。你說是不是?”文峰繼續(xù)開導道。
“行吧,行吧,我去培訓培訓。唉,今天還答應她們明天打牌呢?!毙←愑悬c惋惜地說道。
四
“小麗,你今天不打牌了?也來報名???”吳小麗還沒走到報名點,就遇上了一個同鄉(xiāng)魏明娟。
“唉,我家那個非要我來報名,說學點東西,下一步說不定還有工作可以做?!眳切←悋@了口氣說道。
“還能安排工作?別做夢了?,F(xiàn)在想端個鐵飯碗多難啊。”魏明娟撇了撇嘴說道。
吳小麗說道:“還鐵飯碗,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p>
“聽說沒,這次培訓還向周邊的村民開放了,他們也可以來參加培訓。”魏明娟說道。
“不會吧?這周邊的幾個村那可是……特別是老河口村,因為村口那段路,跟礦上關系可是緊張得很啊。特別是那些撿煤人,愣是整成了上班一樣。”吳小麗說道。
“你小點聲,這礦上很多老河口村的,讓人聽到了可不好?!蔽好骶贲s緊提醒道。
吳小麗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感激地看了魏明娟一眼,湊過去小聲說道:“那這礦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啊?”
“說是礦長決定的,這胸懷,我可做不到這一點?!蔽好骶曩澋馈?/p>
“要不然人家能夠當?shù)V長呢。走吧,快去報名去,報完名肯定不會立馬開始培訓,我還要回去打牌呢?!眳切←惔叩馈?/p>
魏明娟一愣,說道:“還打牌啊,你這牌癮真大。你還是要收收心了。”
“沒事,等培訓了就不打了,走吧。”吳小麗拉著魏明娟去報名。
吳小麗和魏明娟還沒到培訓報名點,大老遠就看到前面圍滿了人。
“大家不要圍在這里,往后排個隊,大家不要擠。”鄭兆強艱難地維持著秩序,可是圍在那里的人似乎不買他的賬。
“鄭礦長,你這樣不行,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么多女人,你聲音蓋不過她們,你站高一點,吼一嗓子?!迸赃呉粋€跟鄭兆強相熟的家屬提醒道。
鄭兆強感激地看了看她,站到了椅子上,大喊了一聲:“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兩句?!?/p>
躁動的人群和喧囂的聲音安靜了下來。
鄭兆強看大家安靜了下來,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道:“這次礦上組織大家進行培訓,機會十分難得,這是新來的王礦長為大家做的大好事?!闭f完頓了一下。下面的人群中有幾個帶頭鼓起掌來,接下來就響起一陣不算太熱烈的掌聲。
“培訓免費不?”下面有人問道。
“全部免費的。”鄭兆強正愁怎么講呢,臺下的問話讓他有了靈感,于是說道,“大家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吧?!?/p>
“培訓什么內(nèi)容???”還是剛才的那個人問道。
鄭兆強心里樂開了花,這可不是自己找的托啊。鄭兆強高興地說道:“目前主要開展刺繡、家政服務、護理和廚藝等,下一步礦上準備發(fā)展一些副業(yè),解決一下職工家屬的就業(yè)問題?!?/p>
人群中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明顯比剛才的掌聲熱烈多了。
“僅限家屬參加培訓嗎?家里的親戚可以嗎?”有人問道。
鄭兆強實在是太開心了,連忙答道:“第一期培訓,我們僅限職工家屬,培訓時間暫定一個月,在培訓期間,我們礦上將籌建一個刺繡作坊,也歡迎大家到作坊上班?!?/p>
“好!”人群中爆發(fā)出叫好聲。
“那第二期呢?”人群中有人接著問道。
鄭兆強笑著說道:“第一期,先解決我們職工家屬的就業(yè)問題。第二期,我們輻射到周邊的幾個村莊,也幫助村民解決一下就業(yè)問題?!?/p>
人群瞬間安靜了一下,有人不滿地問道:“周邊的幾個村子里那么多人無所事事的,還故意給我們挖坑,讓我們的運煤車不好走,也讓他們過來?”話音剛落,人群中一陣躁動,很多人附和著議論了起來。
鄭兆強心里一沉,看來還是有人對周邊村子的那些撿煤人有意見,這一個問題回答不好,要惹起眾怒的。鄭兆強想了想,說道:“這個啊,我們第一期培訓班先開起來,第二期,要看情況才能做,大家不要著急。這也是礦上初步的計劃,我們還是先把第一期培訓班做好再說。”
鄭兆強的話起到了作用,人群中的躁動被暫時安撫了下來。他沒有注意到,樓上辦公室窗戶旁有個身影在默默關注著樓下報名點的情況。這個人就是王金燦,看到鄭兆強的應對,他暗暗點了點頭。
鄭兆強把人群安撫住以后,就開始跟旁邊工作人員忙活登記報名的事宜了。經(jīng)過剛才鄭兆強的解釋,大家報名有秩序多了,不大會兒工夫,就有三十多個家屬報名了。
等到大家都報完名,鄭兆強說道:“大家先回去吧,暫定下周一上午九點開始培訓,地點就在我身后的這棟樓的一樓,到時候有指引牌,大家一定要按時來啊?!?/p>
“好的,一定準時來。鄭礦長辛苦了?!北娙丝蜌獾馗鎰e鄭兆強走了。
在礦長王金燦的辦公室里,坐在對面的鄭兆強副礦長向王金燦匯報著職工家屬培訓報名的事情。
“兆強,今天職工家屬培訓的事情開始報名了,你們覺得如何?”王金燦問道。
“礦長,剛才不少家屬質(zhì)疑我們要培訓周邊村民的事情,有一些不同的聲音?!编嵳讖娬f道。
“哈哈,正常,這么多年,礦上跟周邊的村民關系一直不是太好,主要原因就是利益問題,我們礦開到了人家家門口,但是不給人家分一杯羹,你覺得合適嗎?”王金燦笑著說道。
“礦長,這件事很多人在議論。到時候還是要解釋一下。現(xiàn)在別人問我,我都不知道咋說?!编嵳讖娬f道。
“這有啥好解釋的嘛,就是要幫助周邊的村民過上好日子,到時候我們礦上發(fā)展點副業(yè),把這些人安排進去,讓村民有實實在在的獲得感,也解決了咱們礦上運煤的道路問題?!蓖踅馉N笑著說道。
鄭兆強笑著說道:“礦長,你這是以德報怨啊,這周邊的村民知道了會感激你的。你這招兒可真高明!”
王金燦哈哈一笑,說道:“互惠共贏吧,這都是在前面幾任礦長嘗試過各種方法的基礎上,想出來的辦法。這只是個大致思路,還要靠你們?nèi)ヂ鋵嵃?,村民那邊還要發(fā)動好?!?/p>
“礦長放心吧,我們會去安排好的,一定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的?!编嵳讖娦判臐M滿地說道。
“嗯,你去吧,這件事就拜托你了?!蓖踅馉N笑著說道。
五
老河口村的村口,一群撿煤人聚到了一起。
“聽說沒,礦上辦了一個什么職業(yè)能力培訓班,要搞什么刺繡培訓,下一步還要辦個小廠?!蓖脿敳粺o艷羨地說道。
“聽說了,我還聽說下一步還要發(fā)展一下周邊的村莊,那我們村肯定是沒跑了啊。”王嬸笑著說道。
“你們女的可以去刺繡,那我們男的咋辦?你說這么多煤,你們女的要是去廠里了,我們幾個男的可就撿不過來了啊?!崩蟿㈩^高興地說道。
王嬸說道:“這培訓不光有刺繡,還有廚藝培訓,你說在礦上周邊開個小飯館也是很好的?!?/p>
兔爺撲哧一聲笑出了聲,說道:“指望一個月的培訓就開小飯館,你會去吃?”眾人皆表示贊同。
老劉頭倒是聽進去了,說道:“一個月的培訓雖然不能開小飯館,但是去飯店打個下手還是可以的?!?/p>
“你的意思是說,礦上是真心實意地幫我們?這么多年,礦上可是把我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啊?!蓖脿斕岢隽艘蓡枴?/p>
“這是要分化我們一部分人,特別是你們女的,千萬不要去礦上那個刺繡作坊,那個小廠還不知道能不能開得下去?!比巳褐杏幸粋€人分析道。
“郭老三說得對,我們千萬不能上了‘敵人’的當,這是要把我們各個擊破?!蓖脿敻胶偷馈?/p>
王嬸看了看人群中的幾個女人,幾個人眼神飄忽,大家都沒有表態(tài)。王嬸心想:我們女的可以進刺繡廠上班,肯定比這撿煤好多了啊,天天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還要被人看不起,一點都不體面。你們這些男的又不能去刺繡,還要拉著我們跟著一起撿煤。殊不知,另外幾個撿煤的女人也是這樣想的。
王嬸硬著頭皮說道:“那肯定的,咱們合作這么多年了?!?/p>
“嗯,咱們這個隊伍不能解散了,要不然勢單力薄就撐不下去了?!蓖脿斦f道。
“這次來的這個礦長不是一般人啊,這手段有點高明?!崩蟿㈩^說道。
“你們說,這礦上真的讓咱們?nèi)ニ麄儚S里上班,別不是把我們忽悠過去,后面再把我們辭掉?”郭老三說道。
“你是不是缺根筋啊,礦上要是想著忽悠咱們,何必費這么大勁,就是把咱們辭掉,我們還可以繼續(xù)撿煤啊?!崩蟿㈩^揶揄道。
老劉頭的話反而堅定了王嬸她們幾個女人不再撿煤的想法了,因為從這一點來看,礦上是真的要幫助周邊的村民解決工作問題。
幾個人正在議論著礦上的新動作,郭老三興奮地喊道:“運煤車過來了,今天輪到我守第一個坑了,希望今天礦上把運煤車裝滿點啊。”大家伙兒都羨慕地看著郭老三,每次排到第一個坑的人都是收獲頗豐的。
一群人瞬間各就各位,眼巴巴地盯著運煤車的到來,恨不得運煤車能夠開得更快點。
和往常一樣,大家迅速地撿拾著地面上撒落的一些煤塊,但是每個人的心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報完名后的周一,礦上職工的家屬每個人都拿出平時不舍得穿的衣服,甚至有的人還化了妝,一時間好像要參加盛會一樣。
大家在培訓的大會議室里相互寒暄著,一改往日的隨意,甚至還有人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開始握手,就好像能參加這個培訓班,身份地位也隨之提升了不少一樣。
隨著鄭兆強引導著王金燦走上了講臺,整個大會議室瞬間安靜了。
王金燦落座后,看著下面一雙雙熱切的眼神,內(nèi)心也非常激動,這說明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算是燒起來了。
鄭兆強清了清嗓子說道:“大家好,今天,我們的職工家屬職業(yè)能力培訓就正式開班了。我們非常榮幸地邀請到了王金燦礦長,大家歡迎!”說完帶頭鼓起掌來,臺下眾人也跟著熱烈地鼓起掌來。王金燦站起來鞠躬示意。
“下面,我們有請王礦長給我們講話,大家歡迎!”鄭兆強接著說道。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大家好,我是新來的礦長王金燦,很高興能夠和大家認識。說實話,你們跟著自己的親人來到我們老河口礦,這就是對礦上最大的支持,我代表老河口礦四百多名員工,對你們表示衷心地感謝?!蓖踅馉N洪亮的聲音在大會議室激蕩著,也讓大家更加激動,話音剛落,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待掌聲稍歇,王金燦接著把辦班的初衷、辦班的設想,以及后續(xù)的安排講了一遍,大會議室里不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臺下眾人也是非常興奮,被人重視、被人肯定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一直以來,礦上員工的家屬在礦上一直被看作附屬品,一直沒有人重視他們,現(xiàn)在新來的礦長幫他們解決了工作問題,以后在家里也可以揚眉吐氣了。特別是講到這種培訓班將會持續(xù)進行下去,將來過來工作的家屬也會越來越多,也會輻射到周邊的各個村莊。
以后各種配套的醫(yī)院、飯店、旅館也將建起來,將把老河口礦附近打造成一個舒心小鎮(zhèn),改變現(xiàn)在的臟、亂、差的境況。大會議室的氣氛很熱烈,王金燦也被這個氛圍感染了,大講特講了將近四十分鐘,最后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講話。
老河口礦職工家屬開始培訓的消息不脛而走,老河口村的村民們也將成為培訓對象的事情愈演愈烈,就連平時撿煤的幾個人也不熱衷于撿煤了,有幾個女人找出“病了”“腿崴了”的借口,甚至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還說來例假了不舒服,不來撿煤了。
這天上午,老劉頭幾個人湊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發(fā)現(xiàn)以前撿煤的龐大隊伍,開始少得可憐了,女人們一個都沒來。
“大勢已去啊,這個新來的礦長厲害啊,兵不血刃,就把我們瓦解了。老伙計幾個有沒有興趣也去參加一下培訓班?”老劉頭感嘆道。
“我不去,廚師有啥好學的,我最不喜歡鉆廚房。”兔爺立馬站出來反駁道。
“就是,我也不去,要是有別的培訓,我倒是真可以考慮考慮?!绷硪粋€老頭兒說道。
“看來你們都心動了,罷了罷了,說實話,我在家也跟老伴兒商量了,她也準備參加培訓,我呢,勸大家有機會也去吧,礦上是鐵了心要幫助周邊的百姓了,這個礦長仁義啊?!崩蟿㈩^贊嘆道。
六
“別打扮了,再打扮就遲到了,你這第一天上班,可別遲到了。”文峰催吳小麗趕緊上班。
吳小麗白了丈夫一眼,說道:“你懂啥,我們刺繡作坊不同于你們礦上基本上都是男的,我們都是女的。女人的世界你不懂,大家都在比,你老婆我怎么也是一枝花?!?/p>
“什么一枝花?啥時候評的?我咋不知道?”文峰滿臉寫著不信。
“怎么著?不服氣,告訴你也無妨,牌友們評的?!眳切←悷o視了文峰的不相信。
“得了吧你,走吧,第一天上班,咱們夫妻雙雙把班上吧?!蔽姆蹇扌Σ坏玫卣f道。
“美的吧你,那還要不要夫妻雙雙把家還?”吳小麗說道。
“那肯定要啊,沒想到咱們都成了工人啊,等這次春節(jié)回老家,那可是很有面子啊?!蔽姆逍χf道。
“看把你美的,你不知道,以前當?shù)卮迕窨次覀冞@些礦工家屬,那可是不帶正眼看的。特別是那幫撿煤的,居然也看不起我們?,F(xiàn)在我們有正式工作了,那不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啊,也給他們看看?!眳切←惖靡獾卣f道。
文峰沒想到女人的心思這么多彎彎繞,看時間快到了,趕緊又催道:“快走吧,一會兒真的遲到了?!?/p>
吳小麗對著鏡子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圈,這才滿意地挽起了文峰的胳膊,笑了笑說道:“走吧,上班去?!?/p>
刺繡作坊就在老河口村不遠的地方,吳小麗去上班要經(jīng)過老河口村村門口。走在去上班的路上,吳小麗感覺腳步都比平時輕快不少。
“小麗啊,你這是去上班?。俊庇邢嗍斓拇迕窀鷧切←惔蛑泻?。
“是啊,這不是礦上開了個刺繡作坊。”吳小麗笑著說道,語音中難掩那一絲自豪與得意。
“那我們這老河口牌圈少了你這一枝花,少了很多樂趣啊?!币粋€看來是吳小麗牌友的女人笑著說道。
“不打了,也沒空打了。你們玩兒,我要遲到了,不跟你們在這兒嘮了?!眳切←悡]了揮手就走了。
身后幾道艷羨的目光,讓吳小麗感到非常受用。
過了兩周,老河口礦的第二期職業(yè)能力培訓班再次開班,這次吸納了周邊村莊的村民,而且只要村民愿意來,全盤接收。就這樣,第二期職業(yè)能力培訓班的規(guī)模一下子飆升到了將近一百人。
“這不是老劉頭嗎?今天你也來培訓啊。”郭老三笑著跟老劉頭打招呼。
老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這不是大伙兒都改行了,我也跟著大伙兒一起改行啊?!?/p>
“嗯,這人啊一定要活到老,學到老。聽說了沒?這次培訓的項目比上次還要多,有些項目可以直接安排工作。特別是還有駕駛專業(yè)的培訓,可惜了,我年紀太大了?!蓖脿斣谂赃呥駠u道。
“學那玩意干啥,咱們這輩子就是騎自行車的命,別想著開車了,還是現(xiàn)實一點吧。”老劉頭說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說這開車的專業(yè)培訓名額放出來,好像只有五個名額,會不會他們礦上內(nèi)部消化了?”兔爺小聲說道。
“這還真不好說,剛才我聽說學開車的名額已經(jīng)沒有了?!崩蟿㈩^說道。
兔爺好似早就知道了一樣,郭老三說道:“看到?jīng)],這種好事怎么可能輪到我們頭上。我這次報了木工,你們呢?”
老劉頭高興地說道:“我也報了木工,兔爺你呢?”
兔爺撓了撓頭說道:“我還是不說了吧?”
“啥?不說?你報了刺繡?”老劉頭笑著問道。
兔爺急得一瞪眼,說道:“我怎么可能報那個,那可是女人干的活,我報了廚藝?!?/p>
“喲,誰前些天說不鉆廚房的,怎么報廚藝了?”郭老三揶揄道。
“咳咳咳……”兔爺假裝咳嗽掩飾尷尬,“主要是我覺得吧,衣食住行,這衣是排第一位的,刺繡咱學不了,那就學排第二位的,學木工、學開車,這都是排第三、第四位的?!?/p>
“得了吧你,還第三、第四,我看你應該把這排序反過來。”郭老三反駁道。
“反過來干啥?人家兔爺說得很對啊。為啥學刺繡就排第四了?”王嬸臉色不善地質(zhì)問道。
看到周圍一幫女人不善的眼神,郭老三連忙投降,這幫女人可是惹不起啊,說道:“我是針對兔爺說的,沒有別的意思,別誤會,我收回剛才講的話?!?/p>
王嬸幾個看郭老三認錯態(tài)度不錯,就不再咄咄逼人了。
“快點進教室了,馬上上課了?!贝髸h室門口有人喊了一嗓子,教室外面的人群便爭先恐后地往教室涌去。
“別擠,擠什么呢!”
“踩到我腳了,我新買的鞋子!”
在經(jīng)歷了一陣熙熙攘攘后,大會議室里終于安靜了下來。
同樣,王金燦礦長作了開班動員講話,獲得了參加培訓人員的一陣陣掌聲。
隨著第二期職業(yè)能力培訓班的結束,老河口礦的飯店、木器加工廠也隨之開張了,參加培訓的人員也順利上班了。
在王金燦的辦公室里,鄭兆強眉飛色舞地匯報著培訓班的事情:“礦長,咱們這第二期培訓班好評如潮啊,后面還要繼續(xù)開起來,礦上職工的呼聲很高啊,很多家屬以前沒過來,現(xiàn)在也要過來了。附近的村民也是熱情很高,一些在外面打工的年輕人也回來了,準備到礦上一起干了,畢竟是家門口的工廠,在家門口上班的吸引力還是比較大的?!?/p>
王金燦高興地說道:“我們以后還要開辦幼兒園,要把這一帶發(fā)展起來,周邊發(fā)展好了,咱們礦上也能受益,你說是不是?”
“對了,老河口村村口的路咋辦?現(xiàn)在基本上沒有撿煤人了,都被拉過來培訓了。”鄭兆強問道。
王金燦哈哈一笑道:“你瞧好吧,這老河口村村口的路咱不去修,早晚有人會修好了,你信不信?”
鄭兆強一愣,問道:“咱不去修,誰會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老劉頭,你這一大早扛著鐵鍬干啥去???”郭老三打著招呼。
“你也扛著鐵鍬干啥去???”老劉頭反問道。
“哈哈,你是不是……”郭老三說道。
“是啊,咱也不撿煤了,這村口坑坑洼洼的,咱自己也不好走,我就趁這會有空,過來把坑填了?!崩蟿㈩^說道。
“你這跟我想到一塊兒了,走,填坑去!”郭老三哈哈笑道。
“你們兩個,也不叫上我,真是的。”忽然兩人身后傳來一聲笑罵。
“兔爺啊,你這拉的什么???”郭老三問道。
“這不是去年裝修房子剩下的一些石子,填坑用這個墊下面比較好?!蓖脿斝Φ?。
“嗯,還是你想得周全?!崩蟿㈩^贊道。
三個人便一起朝村口走去。坑其實并不多,三個人幾下就填好了。
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村口平坦的道路上,煞是壯觀。
老劉頭瞇著眼睛,緩緩地說道:“村口這條道看著沒有以前那么黑了,這成了一條金燦燦的金光大道啊。”
“這是托了金燦礦長的福啊。”郭老三說道。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